愛的代價

愛的代價

愛的代價瓦特回家的時候,那瓶杜松子酒還沒有開封,而現在,那瓶酒已經被喝掉一半了。

屋裡有一個女人正賣弄風情,用一種黏黏糊糊的聲音對他說:「瓦特,你打算把我怎麼樣?」然後用一種非常迷濛的眼神打量著坐在桌子邊的瓦特。

她現在看上去非常燥熱的樣子,連穿在外面的毛衣都脫掉了,一雙肥嘟嘟的手搭在桌子上。青春不再的安娜如今儼然一副人老珠黃的模樣,不僅雙手失去了迷人的光澤,連大腿上也是青筋畢現。每當瓦特看到那條糟糕的腿,再強烈的慾望都會消退掉一半。

眼見瓦特沒有任何動作,她又問了一遍:「瓦特,你要把我怎麼樣嘛……」說完,她探過身子,將兩隻豐滿而肥大的乳房擱在了桌面上。「你現在還不打算帶我上樓嗎?我覺得,你可以不用再喝了,剛才那些足夠助興了……」

雖然瓦特並沒打算把她帶上樓,但內心對她還是留有一種溫情的。安娜其實挺可憐的,沒有人相信,她頭上的金髮居然是假的,烏黑靚麗的睫毛是因為塗了睫毛膏的緣故……他不想傷害她,更不想惹她傷心,一旦淚水混合著黑黑的睫毛膏流到臉上,那就更難看了。

安娜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所以,她應該不會輕易流下眼淚。但即使是這樣,他現在也不能將真相告訴她。或許她已經猜到了什麼,但重點在於,他現在根本就沒有勇氣,開不了口。

他又往兩個酒杯中倒了一些酒。

安娜說:「瓦特,如果我們再這樣喝下去的話,今天晚上你就得自己做飯了,要知道,我原本準備今晚給你做大餐的。」

瓦特什麼也沒有問,只是說:「不必了,我吃了下午茶,現在還不餓。」說完,他端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口。

坐在對面的安娜也喝了一口,然後朝著瓦特微微一笑,那種笑容非常深邃,似乎暗含著一絲憂慮,也可以說帶著幾分關切。

過了一會兒,安娜突然問:「瓦特,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被解僱了嗎?」

他搖搖頭,仍舊無法開口說話,不過那並不是因為懦弱。瓦特頓時覺得,想要打破眼前的這種僵局,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端起杯子,將裡面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此時,他意識到,就這麼逃避等待也不是辦法,而且再這麼喝下去的話,今天的話肯定也談不成了。他鼓起勇氣,權當是為了他自己的將來,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今天晚上必須解決。

「安娜……我……」他終於開口了。本來,他打算大聲地喊出來,可真的開口之後,聲音卻又變得無比柔和了,裡面甚至還夾雜著些許哽咽,「安娜……我要離開這個家了……」

安娜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的瓦特,她確信瓦特喝醉了,所以根本沒有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安娜不停地安慰瓦特,讓他不要胡思亂想。

「不,安娜,我是跟你說真的……我……我沒喝醉。我真的要走了,我不得不離開你,而且就在今天晚上。本來,我打算打電話給你說這些事情的,或者採取寫信的方式。不過,我後面想了想,我不能做那麼無情的事情,所以,我決定鼓起勇氣,要當面把這件事跟你說清楚。」瓦特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特別認真,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

聽到這句話,安娜瞬間嚇呆了,她的牙齒咬在嘴唇上,身子不住地在發抖,原本肥胖的臉瞬間塌了下去。憑著多年來的生活經驗,她確信瓦特沒有對他撒謊。她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有些茫然地看著瓦特,然後問:「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惹你不高興了?」

「不,安娜,一直以來,你都做得非常好,你是一位很好的太太,從開始到現在,你一直都是。」

她聽完瓦特的話,怎麼也弄不明白。「可是,你剛剛明明說了,你要離開我……」

「我的確要離開……」

「你想去哪裡?」

瓦特知道,安娜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與其到頭來讓她發現,不如現在直截了當地跟她說清楚。「我要去另一個女人身邊……」他的聲音很小,同時,也顯得極不情願。

「另一個女人?」聽到瓦特的回答,她絲毫沒有生氣,也沒有表現出非常傷心的樣子,好像只是很不理解瓦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知道,她是誰?叫什麼名字?」

「莉絲。」瓦特小聲地回答。

安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吃驚地看著瓦特,過了好久之後,又用一種不敢相信的口吻確認了一遍:「你說的是……莉絲?」

瓦特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待著安娜的爆發。他心裡很清楚,這對於一個女人的自尊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傷害。而且,這種傷害是持續性的,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緩和過來。

她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後問:「你說的莉絲……難道是住在白蘭地衚衕的那個?你說的是那個莉絲嗎?」

「沒錯。」瓦特點了點頭。

安娜將手中的酒杯放了下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搖搖頭說:「你再說一遍?」

「你沒聽錯,就是她。」

「你現在急著跟我分手,為的就是能跟她一塊兒同居嗎?」

「嗯。」瓦特的聲音已經小到快聽不見了。

「你們打算同居多久?永遠嗎?」

「差不多吧,安娜,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我想起來了,那次參加大會的時候,她也在,我注意到你還偷偷瞟了她幾次。」

「嗯。」

「對了,你們在酒吧也見過!」

「嗯,我根本就沒想到,你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瓦特說。

「居然是那個老莉絲!那個老女人!瓦特,你沒搞錯吧?她那麼老了,年紀比我大,甚至比你還大!」

「我知道……」

「而且她還很胖,比我還胖!」

「或許是這樣的。」

「憑什麼!她既不是瑪麗蓮·夢露,又不是索菲亞·羅蘭,那麼她憑什麼……」

「是的,她什麼都不是。」

「那你倒是告訴我啊,到底是為什麼?她很有錢嗎?依我看到的情況來看,她不像個有錢人啊。瓦特,你告訴我,她是不是跟你保證了什麼東西?比如說,她保證你跟她在一起,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不……我原來的工作還是繼續要做,我白天仍然要上班,做跟之前一樣的事情,晚上……」

「然後你打算晚上直接去她那兒,不再回我這裡了?」安娜連忙接話道,「瓦特,你真的打算跟我離婚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離婚比較好……」

安娜立即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然後一口就喝完了。她非常不理解地說:「我真搞不明白,莉絲那麼老,那麼胖,而且也沒錢,這些你都不在乎嗎?你到底是瞎了眼,還是腦子有問題?你告訴我!」

「不,都不是……」瓦特的內心很糾結,但他知道,他必須將這件事情跟安娜說清楚,畢竟,安娜對他一直很好,她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到底是為什麼?她的丈夫才死了沒多久,屍骨未寒,她都不用守喪的嗎?老貝爾啊,死了才不到一年,她居然就做這種事情,你不覺得,這種女人很可怕嗎?」

「安娜,你說得沒錯,問題就在這裡。」瓦特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於是連忙打斷了安娜的話,「老貝爾之所以會死,和我有很大的關係。」

安娜的臉上再次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她完全不明白瓦特到底在說什麼。

「其實,莉絲已經喜歡我很久了,至於原因,你就不要問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不過,我很清楚,她一直對我有好感,所以,她會時不時地跟我說一些悄悄話,或者是邀請我一塊兒出去玩。我當時就告誡過她了,希望她不要這樣做,這是不好的行為。我甚至明確跟她說了,她已經是有丈夫的人了,勾引其他男人的這種事情不要做。可是,她對我的忠告根本不予理睬,不管我說什麼,她都回答我一句話:『我從不勾引男人,除了你。』直到參加完老貝爾的葬禮,她才告訴我:『現在,貝爾不再是我們之間交往的障礙了。我給他的飯菜中加了砒霜,現在,我重新成了一個自由的女人了。』」

聽完之後,安娜非常吃驚地說了一句:「天哪……砒霜!」

「沒錯,也就是老鼠藥。安娜,你現在能明白了嗎?」

「不,我不明白。」

「老貝爾是因為我而死的,因為她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所以殺死了老貝爾。她為了跟我在一起,居然會去犯罪。這種聽都沒聽過的事情,居然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天哪,這的確是一件聞所未聞的事情!」

「安娜,我想,你還是沒有弄明白。我從來沒有想過她那樣做就是對的,或者說,她那樣做是一件合法的事情,是一件好事,因為對老貝爾來說,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不過,如果站在我的角度來看,我現在已經四十六歲了,並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人,不過是律師事務所的一個小職員而已,但是居然有一個女人會為我做這種事情,我只是覺得受寵若驚而已。」

安娜並沒有繼續往杯子里倒酒,而是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瓦特,我根本就沒有想到,你居然這麼輕易就被別人給勾走了……」

「其實,我覺得這件事情挺浪漫的。」瓦特回答。

「浪漫?瓦特,你居然懂浪漫?」安娜顯得非常驚訝。

「懂一點兒吧,至少我覺得,莉絲因為我而殺死了老貝爾,我為她的行為而感動。」

「你簡直是個怪物。」安娜搖搖頭,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而問,「你剛剛說,莉絲是用砒霜毒死老貝爾的?」

「沒錯。」

「警方對此沒有說什麼嗎?」

「他們對這種小案子根本沒興趣。」

「我可以把這個細節透露給警方,我想,他們會對這種蓄意殺人案感興趣的。」

「安娜,你千萬不要那麼做,那隻會給你蒙羞。在外人看來,你這樣做不過是因為嫉妒另外一個女人,從而想方設法對她進行誣告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會出面否認你的觀點,莉絲也絕對不會承認的。」

安娜看著瓦特,眼睛眯成一條縫,然後說:「這不是什麼難事,開棺驗屍,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因為吃下去的砒霜不會排出體外。再說了,這種事情發生得還少嗎?到底是不是死於投毒,查一查就知道了。」

「你說得倒輕鬆,」瓦特搖了搖頭,然後極力爭辯道,「首先,你必須要讓警方相信你的話,你得讓他們相信,老貝爾的確不是自然死亡。老貝爾一直就有胃病,那些厚厚的病歷單就是最好的證據。開棺驗屍是一件非常煩瑣的事情,前前後後手續一大堆,警方更不會因為你一個人的懷疑而去做這件麻煩事。所以,安娜,到此為止吧,不要再爭了。這就是最後的結果。我現在找到了一個新的愛人,我相信你也能找到一個更好的。」

安娜的眼中頓時就涌滿了淚水,並且奪眶而出,每流下一滴,臉上就多一條黑黑的淚痕。這是瓦特最不想看到的場面,所以,他連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了面向花園的窗戶前。此時,夕陽的餘暉灑滿了院子的每個角落,但靜靜的暮光絲毫削減不了他內心的波瀾。而安娜仍舊坐在桌子旁,正在用手帕大聲地擤鼻涕。

在他看來,安娜會哭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現在有權利這麼做,所以,就讓她先哭著吧。如果他將這番話說出來之後,安娜面無表情,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那才是他最大的失敗。

他站在窗口,靜靜地聽著安娜的哭聲。那種難過的情緒持續了至少有三四分鐘,中途,他聽見了一個聲音,安娜也許打開了手提包,在從裡面拿新手帕擦臉,當然,也有可能是用圍裙擦臉。瓦特心想:唉……由她去吧。

過了一會兒,哭聲慢慢地停了下來,瓦特覺得,這個時候差不多可以轉身了。回過頭的他發現,安娜現在的臉果然很難看,一張肥嘟嘟的臉上布滿了黑色的淚痕,頭髮也顯得格外凌亂。好在她已經停止了哭泣,嘴巴緊緊地抿著,看起來很堅強。

「我覺得,你應該不會留在家裡吃晚飯了吧?」安娜問。

瓦特搖了搖頭,說:「行李我已經都收拾好了,其他的東西暫時先放在你這兒,我到時候會過來取。」

「瓦特,你真的決定要離開這個家嗎?」

「嗯,沒錯。」

她用一種楚楚可憐的眼神打量著瓦特,看到這一幕,原本十分堅定的瓦特瞬間心軟了。最開始他簡單地認為,跟安娜說出這件事是最難的,沒想到,從家裡走出去比開口說出事實還要難一些。

瓦特坐在桌子的對面,然後開始往杯子里倒酒。他鼓起勇氣對安娜說:「安娜,不要這樣,我們干一杯吧,為了我們過去共同經歷的那些美好歲月。」說完,他高高舉起酒杯,做出要向安娜敬酒的樣子,之後,一口乾了杯里的酒。但是,安娜並沒有那樣做,只是象徵性地抿了一小口。

瓦特把杯子放回了桌上,然後說:「我將年輕力壯的時候統統給了你,現在雖然變成莉絲來照顧我了,但我的身體也開始逐漸衰老。所以,你並沒有損失什麼。安娜,我們再喝一杯!」

他一直不停地在喝。與其說他是在安慰安娜,倒不如說,他是在鼓勵自己,給他自己打氣。最後,他一個人將剩下的那半瓶杜松子酒喝完了。

現在,他決定了,他要離開,他不想再看見安娜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了。他很快地上了樓,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就放在床下,他只需要將行李箱拖出來就行了。接著,他挑了一頂帽子戴在頭上。一想到待會兒就要到莉絲那裡去了,他竟然有些激動。在瓦特看來,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女人能像莉絲這樣富有熱情了。

他在鏡子面前照了很久,不停地變換著帽子的戴法。在這個過程中,他不住地問自己:「我究竟有什麼魅力,竟有兩個女人如此痴狂地愛著我?」他看了很久,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自己這張臉的確很耐看。他對自己做了一個微笑,然後拖著箱子準備下樓。

等他走到樓下的時候,突然覺得全身有些發麻。他把行李箱暫時擱在一旁,然後在樓梯上坐了下來。難道是剛剛酒喝多了?

他坐在樓梯上不停地眨眼睛,過道的光線原本就很昏暗,現在越發看不清了。他將帽子摘了下來,但眼前的光線依舊很暗。

此時,安娜走了過來,低下頭,看著坐在樓梯上的瓦特,用一種關切的聲音問:「瓦特,你怎麼了?」

「不知道……」

她也坐到了樓梯上,緊緊地挨著瓦特,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後用一種非常溫柔的聲音說:「瓦特,我在酒里下了安眠藥。我下了整整一盒呢,而且都是新鮮的,今天剛剛才帶回來的。我一點兒都沒剩下。」

聽完安娜的話,瓦特一點兒也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好奇地問:「你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你站在窗口看夕陽的時候。那時,你背對著我,剛好,我的手提包就放在身邊。我故意哭得很大聲,而且用力擤鼻涕,為的就是不讓你注意。我只有一個目的,我不想你去莉絲那兒。她為了愛情,把不想要的人毒死了,而我,為了愛情,把最想要的人毒死了。我覺得,我比她更愛你,你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沒錯,安娜一直深愛著瓦特。瓦特什麼也沒說,只是頭微微一沉,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瓦特,安安心心地睡吧,做個好夢……」安娜非常溫柔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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