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的賭局

命的賭局

命的賭局為了將昨天釣到的鱒魚洗乾淨,我直接在小溪邊跪下來。我一邊洗,一邊還用鼻子聞了聞,然後自言自語道:「真奇怪,我釣的魚沒什麼味道,可別人釣的魚,為什麼總有一股腥味?」

此時,身後小山上的小木屋裡傳來了一陣洪亮的大笑聲,我舅舅的笑聲就是這麼有特點,跟他的人一樣。

舅舅平時最喜歡玩牌,特別是跟他的好朋友巴茲爾一塊的時候,更是興緻大發,二十元一局的賭注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彷彿從手中來來往往的並不是鈔票,而是不值錢的紙。

和以往一樣,他們今天早上又開賭了。今天的賭注是五十元,賭的內容是看誰能釣到鱒魚,最後這五十塊被巴茲爾贏走了。

中午的時候,他們又換了一種賭法,賭誰釣的魚更大。這一把仍舊是巴茲爾贏了。舅舅並沒有表現出不愉快的樣子,而是樂呵呵地將錢遞給了巴茲爾。

舅舅和巴茲爾基本上每年都會來這邊度假,而且來之前會象徵性地給我母親五塊錢,算作對這個地方的清理費。而我則得全程陪護,並且賺不到一分錢辛勞費,感覺就像他們雇傭的免費奴僕一樣,整天使喚我。

當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們的日子都過得非常滋潤,可如今,家徒四壁,每況愈下。家裡唯一的一頭母牛因為疏忽,獨自走到了馬路上,結果被一輛卡車撞斷了腿;上次遭遇風災的時候,整個屋頂被狂風掀走了一半,而且還吹倒了北面的整排籬笆;至於我那輛破舊的老爺車,早就到了該從裡到外全部大修的年限了,但因為一直沒錢,車子用起來總是出各種問題。每天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困擾著我,即使整個人從早到晚連軸轉,事情仍舊做不完。

當然,這一切都算不上什麼,被舅舅呼來喊去地做事才是最煩躁的事情。伺候他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他一向給人一種狂妄自大的感覺,喜歡讓人做這做那。而且另一點也深深地刺痛著我的神經:我辛辛苦苦一天做十六個小時的工,賺來的錢居然還抵不上他兩個小時的工錢,這種不公平的待遇一直讓我耿耿於懷。

我把洗好的魚帶進了小木屋,然後將乾淨的水倒進鍋里。舅舅和巴茲爾仍舊沉迷在牌局之中,我進進出出的,他們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就如同我是空氣一般。

他們在玩一種三點的牌。巴茲爾從牌堆里摸了一張牌出來,直接亮在了桌面上,牌面是皇后,點數又壓過了舅舅。和以往一樣,哪怕是輸了錢,舅舅也毫不在意。他又從口袋裡掏了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元鈔票出來,一聲不吭地擺到了巴茲爾的面前,然後用手摸了摸他那打理得整整齊齊的八字鬍,手上的那枚鑽戒迎著光,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此時,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連忙問:「約翰,晚飯是不是做好了?」

「嗯,快了。」我回答道。

「這樣吧,待會兒也讓你玩一兩把,怎麼樣?」說完,巴茲爾朝我笑了笑,然後將牌順手一收。

我瞪了他一眼,這分明是在揶揄我,明明知道我沒有錢,怎麼可能出得起這麼大的賭資?

舅舅則拍了拍他口袋裡的錢,那聲音跟他的嗓音截然相反,沉悶得很:「巴茲爾,我這裡有的是錢,你著什麼急啊?再玩幾局吧。」

巴茲爾則不屑地說了一句:「你真是個怪人,輸了這麼多錢,還要樂呵呵地繼續來。輸錢也有癮嗎?」說完之後,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朝天花板吐去。

「好了好了,別啰唆了,繼續來。」

趁著我在廚房炸鱒魚、做玉米麵包的間隙,他們又賭了四局,這四局舅舅都輸了,每一局的出賬都不止二十元。好在,他在事情與事情之間區分得很清楚,輸了這麼多錢,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吃飯的胃口。

我吃完飯之後就開始砍柴,將砍下來的柴火整整齊齊地碼放到柴火箱里,而他們則繼續在飯桌上吹牛。他們似乎有很多資本可以吹,比如在城裡用各種方式贏來的錢,在各種場所玩過的女人。對於這些東西,他們向來津津樂道,而我則覺得快要噁心到反胃。他們去過很多地方,而這些地方我都沒去過;他們經歷過很多事情,其中有很多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因為這種不公平,我的內心對他們充滿了憎恨。

吃完飯之後,他們就坐到一旁喝咖啡去了,而我則要負責將杯盤狼藉的桌子打掃乾淨,接著還得刷鍋刷碗。在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們又坐回到了桌子前,繼續開始賭錢。

吃過飯的舅舅似乎轉了運,手氣紅到不行,不但將白天輸給巴茲爾的錢贏回來了,巴茲爾還倒貼了好幾張大鈔票出去。他們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鈔票不停地從這個人的錢包爬到那個人的錢包,看得我內心一陣心癢——這些錢要都是我的,那該有多好!

我隨即對他們說:「你們繼續玩吧,明天我還有一堆事情要做,現在得回去了。」

舅舅朝周圍看了看,然後說:「噢,那好吧,約翰,明天見。對了,記得給你媽媽捎口信,我們最多再待一兩天就走。」

我心裡巴不得他們現在就走,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對此,我的心中感到一陣沮喪,無奈地點了點頭。

巴茲爾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慵懶地伸了個懶腰,說:「別玩了,先休息一會兒,你也該吃藥了。」

「巴茲爾,我真覺得,你這個人婆婆媽媽的,整天啰唆個沒完沒了。」儘管舅舅嘴上在發牢騷,但他的左手卻在一個有些發舊的小箱子上摸了摸。舅舅的心臟不太好,而治療心臟病的葯就裝在箱子里。

我轉身走到了門外。夜晚的氣溫還是有些涼的,而且今天的夜色很暗。我走到了那輛破舊的卡車邊上,享受著夜晚這難得的片刻清凈,讓溫柔的蟲語舒緩整個白天緊繃的神經。沒過多久,我就覺得整個身心都放鬆了下來。我將手伸到口袋裡,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根抽了一半的香煙。

巴茲爾正從我的身後走來,見我拿出煙,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隻有些分量的打火機,並且打著了火。借著燃燒的火苗,我看了看,那隻打火機是用金子做的。我彎下腰來,將煙頭對準了火苗,點燃之後,我將煙拿在手裡,然後對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巴茲爾從他的煙盒裡抽出來一根大號煙,點燃了之後,也靠在了我的卡車上,然後問:「約翰,這個地方又窮又破,你為什麼會選擇留在這裡?」

「這是我的老家,我也許一輩子都會待在這裡。」

他將煙從嘴裡拿出來,然後問:「你從來沒有想過換地方嗎?比如賭城這一類更加繁華的城市?」

我有些不屑地說:「想啊,怎麼不想,而且我還想過,要是過日子一分錢都不用花就好了。」

「我覺得你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像你這樣的人,不論走到哪裡,都能混到一個不錯的飯碗。」

「嗯,或許是吧。」

巴茲爾把身子往我這邊靠了靠,然後小聲地對我說:「你要有信心。想想看,假設你身上現在有一萬元的現金,而且你可以去賭城或者雷諾城這種非常繁華的地方,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有喝不完的美酒,還有看不盡的女人……所有你沒有嘗試過的新鮮玩意兒,那裡都有。」

我將口裡的煙往地上一甩,並且一腳踩滅了煙頭,抬起頭問道:「老巴茲爾,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想幹嗎?」

被我這麼一問,他突然愣住了,默默地站在那兒,一直望著我。

四周靜悄悄的,此時我們都不再說話了,只聽見溪邊似乎有隻怪鳥在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

「約翰,你給我聽好了,要是你胡說八道,把我說的事情給張揚出去了,我讓你好看。我不但會一口否認,我還要報復你!你居然敢懷疑我!」他用一種低沉的聲音朝我呵斥道。我隨即回了他一句:「有話就直說,沒話就閉嘴,不要東拉西扯的,我最煩的就是聽人講廢話。」

「行!」他笑了笑,然後說,「那我真說了,我先說好,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嗯,你說吧。」

他回頭朝屋子裡看了看,然後將嘴湊到我的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這麼說吧,要是你舅舅死了的話,我就給你一萬元。」

聽到這裡,我當即猶豫了,眉頭一皺,沉默不語地站在那兒。

「你幹嗎那麼吃驚呢?約翰,你瞞不過我的,你其實憎恨你的舅舅很長一段時間了,我早就看出來了。論膽識,論財力,他都比你強,當然,你不僅僅憎恨你的舅舅,還有我。」

我隨即回了他一句:「沒錯,我的確不是很喜歡他,不過,我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去殺害他。」

「有,當然有,一萬元的理由還不夠嗎?再說了,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殺死他,我說他『死了』,可能是別的原因引起的,比如他的心臟。萬一哪天發作了,說不定就……」說完,他將兩隻手握在一起,將關節擰得「啪啪」直響。

他若無其事地拉開了那輛破舊卡車的車門,朝裡面看了看,然後說:「約翰,你先別急著回答我,好好考慮一番,想好之後,再把你的決定告訴我。」

聽完他的這番話之後,我的心裡確實久久不能平靜,光是發動汽車就花了大半天時間。等回到家裡之後,由於心煩意亂,加上天氣本來就炎熱,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這樣,我一直半夢半醒地熬到了凌晨五點。此時,我想的內容非常單一了,那就是如果真的拿到了那一萬元,我能幹什麼。有了那筆錢,我的生活就能改善,用卡車可以隨心所欲,不用為它隨時可能拋錨而煩惱了;因為大風而損毀的屋頂也可以重新翻修一下,倒塌的籬笆也可以重新修好……

雖然整晚沒睡,但我也沒有困意了,隨即從床上爬了起來。等我將前門關好,準備出門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發亮了。我將一些工具裝進了卡車,然後發動,朝北方開去。伴隨著太陽的漸漸升起,整個世界也變得日漸精彩起來。

大約到中午的時候,我在一塊巨型石頭旁邊發現了一些異樣的東西,雖然是在陰暗的背光面,卻閃現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我仔細地看了看,石頭下面原來正蜷著一條巨大的蟒蛇。那條噁心的東西正扭動著身子,然後將自己盤成一團,抬起腦袋,似乎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向我發起進攻。

我從身後的地上端起了一塊足有腦袋那麼大的石頭,然後高高地舉過了我的頭頂。我也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那條大蛇似乎也變得警覺起來,兩個黑點一般的小眼睛一直盯著我看,舌頭不停地收進突出,發出「嘶嘶」的聲音。我和那條大蛇就這樣靜靜地對峙著。

正午的太陽最為毒辣,舉起那塊石頭也是要費一些力氣的。很快,汗水就從我的頭皮上滲了出來,沿著頭髮往外流,然後脫離發尖,滴到了我的臉上。儘管這樣,我仍覺得背後有絲絲的涼意。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巴茲爾提到的那一萬元的現金。我當即做出了一個決定,將石頭扔到一旁的草地上,轉身跑回了卡車裡。我在車上翻找著,最後找到了一隻結實的麻袋,外加平日播種時用的鶴嘴鋤。

看到我離開之後,蛇似乎也準備爬進石洞里。我當即朝它揮了一鋤頭,受到驚嚇的蛇瞬間縮成了一團,然後猛地用頭向我攻擊,不斷地往鋤頭上面撞。我趕在它重新將身子蜷成一團之前,用鋤頭把它釘住了,隨後,我看準了時機,一腳踩在了它的頭上。它並沒有因此而停止進攻,反而不斷地扭動著長長的身子,試圖跟我掙扎到底。

我能感覺到,它的頭正在我的腳下不停地蠕動,並且噴出了一股液體,聞起來有一股爛果子的味道。此時,我將身子彎了下來,一把掐住蛇頭。此時,它仍在堅強地反抗著,用它那軟長的身子將我的手一圈一圈地纏繞住。由於使不上勁,我的手一度快要鬆開。對付它比我想象中要難得多,它身上的鱗片本身就非常光滑,加上身子又粗又長,我根本就抓不住。

蛇的身子一旦盤起來之後,要再想將它拉開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這麼大一個傢伙,要完全塞進那隻麻布袋裡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但我終究還是做到了,打開麻布袋的口,直接將蛇罩了進去,然後迅速將袋口往上一提,以最快的速度將袋口的繩結打好。此時,我已經沒有力氣了,雙膝不自主地往下一跪,重重地壓在袋子里的蛇身上。一陣折騰,襯衫早已被汗水打濕。

被裝進麻袋裡的那個傢伙現在似乎也老實了一些,不再「嘶嘶」地叫了,只是偶爾會在袋子里挪動一下,以表明它還在裡面。看著這條大傢伙,我心裡又開始猶豫了起來。我在心中反覆地問自己同一個問題:你真的能下手嗎?是的,舅舅這個人雖說非常討厭,但不管怎麼樣,他總歸是個活人。只要是人,他就一定存在著感情的因素,何況,我跟他並非無親無故,他是我的舅舅。

我提起那個沉重的袋子,將它扔進了卡車。

車子沿著山路慢慢地向上爬著,等爬到坡頂的時候,我朝小木屋的方向望了望,大門朝外打開著的,裡面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接著就是下坡路了,我關掉了卡車的引擎,讓它順著坡路往下滑。當車子滑到門廊前面的時候,我將車穩穩地剎住了。正在這時,小溪的方向傳來了舅舅那洪亮的聲音,緊接著,隱隱約約地,我似乎聽到巴茲爾也在說著什麼。看樣子,他們又在為某種事情而打賭。

我將紗窗門輕輕地拉開了,走進屋裡以後,我暫時把麻袋放在了牆邊,至少是一個離我有些距離的地方。我抓它只是為了做成一件事情,我可不希望出什麼差錯,更不想和那個東西有什麼親密接觸。

我靜下心來琢磨:這個東西只能放在舅舅的身邊,而且還不能誤傷巴茲爾,至少現在不能。到底該放在哪兒呢?

整個屋子被那兩個人搞得一片狼藉,他們吃過早飯以後,盤子和殘渣就扔在了桌子上,床鋪亂得跟個狗窩似的,地板上到處都是抽完之後亂扔的煙蒂,而且昨天新砍的柴火似乎又用完了。看到這裡,我心中甚是惱火,每天就是跟在他們屁股後面不停地收拾,收拾!

也正是在這樣煩躁的收拾過程中,我有了意外的收穫。我找到了舅舅用的那口箱子,而且還沒有上鎖!我打開箱子看了看,裡面空間還很大,只有兩件用來換洗的衣服,幾盒還沒有拆封的新撲克,差不多滿滿一盒的香煙,外加一小瓶治療心臟病的葯。看到這裡,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的確,沒有比這再合適的地方了。

我小心地將麻袋的繩結解開了,那條又粗又長的傢伙慢慢地爬進了箱子里。抓蛇時的那種緊張感又重新回來了,我的手不自覺地又抖了起來。等蛇全部爬進去之後,我迅速地蓋上了箱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滾,打在箱蓋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可能是因為之前的驚嚇,加上緊張,我只覺得一陣頭暈。我在旁邊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告訴自己不要慌張。

現在時間還早,我決定暫時先離開這裡,去做點別的事情,一直守在這裡也沒有任何意義,反正現在屋裡只有我一個人。我走到屋子外面,然後將門用力一帶,「咣當」一聲,門重重地關上了。

我沿著門口的那條小路,頭也不回地往小溪的方向走了過去。前面是一片小樹林,進入樹林之後的小路有些曲曲折折的,而且道路兩旁還長滿了荊棘。下午,太陽的光線依舊非常毒辣,但樹林裡面非常陰涼。我小時候最喜歡在小樹林里探險了,現在也是,但凡是清凈的地方,我都喜歡。林中小鳥的歌聲格外悅耳,聽著聽著,我突然想抽煙了。我順勢往口袋裡一摸,發現煙已經抽完了。剛剛翻開舅舅的箱子時,順手從裡面拿走一包煙就好了。

很快,我就走到了小溪邊,視野一下變得開闊了起來。

我遠遠地就看見了他們倆的身影,原來他們正站在小溪里釣魚。小溪還是有些深度的,潺潺的流水沒過了他們的腰際,他們倆不停地甩著釣竿,姿勢還挺優雅。舅舅站在靠近柳樹的岸邊,非常熟練地將釣魚線拋到了水裡。此時,他發現了我,一邊朝我揮手,然後在跟我說著什麼。可能是在釣魚的原因,舅舅的聲音沒有往日那麼大,我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只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幾下。而巴茲爾則趟著水來到我的身邊,跟我打了個招呼:「約翰,怎麼樣,你現在還好嗎?」

我非常直接地問了他一句:「有煙嗎?給我一根。」他連忙從口袋裡摸了一根出來,並且把打火機也遞到了我的手裡。點著煙之後,我就一直站在他的旁邊默默地抽煙,然後另一隻手不停地把玩著那隻泛著金光的打火機。

巴茲爾將釣魚的東西稍微整理了一下,準備再甩一竿出去。他問我:「怎麼樣,昨天晚上跟你說的那件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說完之後,他從隨身帶著的盒子里挑了一個長尾魚鉤,然後裝在了魚竿上。

「嗯,我考慮了一下,」我順手摸了一塊乾魚餌遞到他的手裡,「我是說真的。」

「你考慮的結果是什麼?做,或者不做?」

我點了點頭,然後將握得有些發熱的打火機還給了他。

「決定做?」他試探性地問道。

「如果只有一萬元,我就不做了。」

巴茲爾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彷彿我跟他手裡握著的那團魚餌有著同樣的作用。他試探性地報了個價:「那麼,我再加百分之五十,一萬五怎麼樣?」

我搖了搖頭,說:「兩萬五,一分也不能少。」

周圍瞬間又安靜下來,巴茲爾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而我也以同樣的方式看著他。我突然想到了當時抓蛇的情景,沒錯,我當時跟那條蛇也是這樣對峙的。

一陣鳥叫聲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寂,他聳了聳肩,點頭對我說:「行,約翰,那咱們就一言為定。你先說說看,你的計劃是什麼樣的。」

「其他的你都不用管,我自有安排。他那口舊箱子,你不要去碰它就行了,我沒別的要求。」

巴茲爾一邊緩緩地搖頭,一邊慢慢地對我說:「唔……約翰,你真的動手了?」

「你不就想我這麼做嗎?現在你得告訴我,約定的那些錢,我什麼時候能拿到手?」

「只要事情完成了,我就會把錢給你。」他的聲音中似乎帶有幾分厭惡感,不過,他也並沒有刻意去掩飾。

我隨即轉過身,沿著小路往回走。該死的巴茲爾,居然敢瞧不起我,他出的主意,可是等我做了的時候,他又顯得驚訝不已。為此,我心中一直耿耿於懷,晚上坐回到卡車裡的時候,心中這陣憋屈勁兒都沒過去。

我只覺得那一天格外漫長,似乎因為天氣炎熱,時間都跑不動了。

那天,我意外地弄傷了兩根手指,這樣一來,修籬笆的計劃是肯定泡湯了。我將原本用來修籬笆的時間統統用來做計劃了。兩萬五千元,我之前連想都不敢想,我就是拼死拼活干三輩子,我也拿不到這麼多錢,現在居然這麼輕鬆地就能弄到手,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當然,這件事對舅舅來說,確實不太公平,不過,他反正是個賭徒,而且有一個道理,他肯定比我參悟得更加透徹:沒有人能夠一直贏下去。這一點是作為一個賭徒的基本覺悟。

我準備返回木屋的時候,天色早已暗了下去。

夜晚的山頭格外冷,我不自覺地將身上的那件破夾克裹得更緊了些。我開著那輛破舊的卡車,沿著道路慢慢前行。車子離小路的盡頭越來越近了,心中的恐慌感也越來越強烈。有的時候確實是這樣,離結果越近,心中越是緊張。

車子開到木屋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了巴茲爾,他正坐在門口默默地抽煙。我盯著巴茲爾的臉看了看,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讀出點什麼來。如果整件事情已經結束了的話,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目前我完全不知道,因為巴茲爾只是不停地在搖頭。

我從他的身邊默默地經過,然後直接走進了小木屋。舅舅此時正在桌子邊,一個人玩得非常盡興。看到我之後,舅舅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的表情,我也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然後用眼睛快速地瞟了一眼放在邊上的金屬箱,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於是我隨口問了一句:「舅舅,今天有魚要洗嗎?」

「今天運氣不佳,釣到的都是小魚,所以就都放生了。」說完之後,舅舅抽了一根煙給我,我順手接了過來,然後從桌邊抽了一張椅子,在遠離那口箱子的地方坐了下來。看到這個箱子,我心中就感到莫名的緊張。這種情況再不結束的話,我估計就得瘋了。我試圖一邊跟他聊天,一邊琢磨方法,讓他儘快地將箱子打開。

「對了,媽媽讓我問你,最近身體還好嗎?」

「哎,女人就是愛問東問西,你讓她不用擔心,我身體好著呢。」說完,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只是怕你累著了而已,而且你的心臟本來就不好,更要多加小心。」我補充道。

舅舅將他的手伸了出來,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臉,用一種略帶傷感的表情看著我,然後說:「約翰,從小到大,你第一次這麼關心我,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我覺得,我們就是交流太少了,以後一定要多溝通。」說完,他彎下腰,將那口箱子拉到了腳邊。

我將身子直了起來,心裡一直打鼓:裡面的那個東西會不會因為這樣的一個動靜而發出聲音來呢?如果真的出聲了,舅舅會不會聽見呢?我盡量讓自己克制住不要離開屁股下面的凳子,靜靜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坐在那裡等著。似乎沒有什麼響動。

舅舅又一次彎下了身子,我只覺得嘴巴有些發乾,似乎有些難受的樣子。也許是剛才的那幾句話,我居然發現,舅舅的頭上竟然有白頭髮了,而且還不少。

我突然喊了一句:「舅舅!」那聲音比平時都要響亮,我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太自然。

舅舅直起身子看了看我,眼神有些奇怪。

我連忙解釋道:「舅舅,沒什麼事情,我剛剛不是故意喊那麼大聲的。」

「約翰,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沒休息好啊?有時間去度個假吧,長時間這樣弄,人會受不了的。」

「嗯,我安排了度假的計劃的,就在不久之後。舅舅放心。」說到這裡時,我才意識到,煙已經快燒到我的手指了,我連忙將煙灰彈了彈。

這個時候,伴隨著一陣開門聲,在外面抽完煙的巴茲爾回來了,我也不知道心中為什麼會那麼害怕,竟差點兒從座位上跳起來。他朝我笑了笑,但是那種笑容顯得十分詭異,而且帶著幾分鄙視。我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怨恨感,那種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的舅舅。

舅舅此時對我顯得非常關心:「約翰,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麼了?看起來很奇怪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緊張的人。」

巴茲爾笑了笑,然後說:「也許就是你說的那個原因吧,他可能真的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了。」

「你閉嘴,有人在跟你說話嗎?」我頭也不回地噎了他一句。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那不停地笑。

「舅舅,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我為什麼會這樣,為我的失態向你道歉。」

巴茲爾則用一種嘲笑的語氣說道:「小傢伙,誰沒有個疲倦期呢?大家都是普通人,你也沒有必要為這種事情如此自責啊。」他將手錶伸到了舅舅的面前,並且用手指了指上面的時間,然後說:「你看,現在都幾點了,還沒吃藥吧?趕緊的!」

聽到這句話,舅舅也笑了起來:「你啊,每天就盯著這麼些破事!估計你是忘不掉了。」

「當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忘。」巴茲爾明明是在回答舅舅的話,但說話的時候,眼睛卻一直盯著我在看。

舅舅先是拉起了鐵箱子的搭扣,然後緩緩地抬起了箱子蓋,而我,就站在舅舅的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蓋子越抬越高,我頸脖後面的汗毛也漸漸地立了起來。我兩隻眼睛一直盯著舅舅的臉,想看看他在面臨那樣一個怪物的時候,表情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可是,舅舅就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非常冷靜地將箱子里的藥片給取了出來。他擰開了藥瓶的蓋子,將藥片倒在手上,吞下去之後,把蓋子旋緊,將藥瓶扔進了箱子里,最後把箱子蓋了起來。

蛇呢?上帝啊!難道它從箱子里溜走了嗎?我的眼睛不停地在屋子裡四處尋找著,桌子後面、椅子後面、裝柴火的箱子後面,到處都看了一下,沒有。心中頓時感到一陣極度的恐懼:它到底是怎麼溜出去的?

「約翰,你找張椅子先坐下來。」舅舅雙手一合,說話的聲音有些大,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不!不用了!我必須走了!明天還有活要干!」我立即回答,顯得非常慌亂。

巴茲爾一把將我的手臂抓住,然後說:「小傢伙,不要那麼掃興嘛,一塊來玩兩把啊。」

「不要!」我一把甩掉了他的手,發瘋般地往門外跑去。一邊跑,心中一邊在琢磨:那個傢伙究竟是怎樣溜出去的?

很快,我便跑到了屋外。夜風夾雜著涼意灌入了我早已汗濕的衣服里,頓時我覺得全身發冷,甚至有些發抖。我跑回到卡車邊,在黑暗中摸索著車門的位置。我拉開車門,隨即聽到了一陣近乎瘋狂的「嘶嘶」聲,然後一股爛果子的氣味撲面而來。我頓時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但已經太晚了。眼見黑暗中一條粗壯的物體從我面前一閃而過,緊接著,我的手臂上便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刺痛感。

我連忙從車上跳了下來,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回到小木屋裡。我將袖子撕下來,緊緊地扎在傷口的上方,由於疼痛、毒液和驚嚇的共同作用,我的手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蛇!蛇!」我如同一個瘋子一般,瘋狂地撕扯著舅舅的衣服,並且不斷地搖著他,想引起他的注意。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疑惑的表情之後,我緩了緩,認真地對他說:「舅舅,我剛剛被蛇咬了,救救我!」

舅舅舉起手,然後往我的臉上用力一推,我整個人直接失去了平衡,身子撞到了牆上。因為力度很大,整個窗戶的玻璃都響了起來。被蛇咬傷的那條手臂,現在痛得更加厲害了。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我,用一種輕蔑的口氣說:「小畜生,你如此薄情寡義,死了也活該!」

我剛想起身,但他隨即又朝我臉上重重地甩了一記耳光,直接將我打到牆角,「約翰,我剛剛才為你下了賭注,沒想到……」話音剛落,我的臉上又挨了他重重一拳。

我跪在地上,不斷地哀求他:「舅舅,舅舅!你幫幫我吧!」

他絲毫沒有理會我的央求,而是惡狠狠地對我說:「巴茲爾剛剛跟我打了個賭,他說他有辦法讓你弄死我。我心想,這怎麼可能呢?你畢竟是我的親外甥啊。但我真的沒想到……」

看來,所有的事情舅舅都知道了,他肯定不會救我的,他已經對我死心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靠自己了,我想到了停在外面的那輛卡車。沒錯,我可以開著車進城,去那裡找醫生,我一定不會死的!

我努力讓自己爬起來,準備向門口跑去。不過,巴茲爾很快就趕到了我的面前,並且拿起一個小東西在我面前晃了晃。借著燈光,我看出來了,那是我卡車的車鑰匙。我頓時陷入了絕望之中,喉嚨里不斷地發出陣陣低聲哭泣的聲音。手臂現在更痛了,而且仍舊在不停地抽動著,每一次抽動都如同針扎一般難受。

我把手伸到了巴茲爾的面前,想向他討回那片鑰匙,嘴裡不斷地哀求著他:「巴茲爾,我求求你……」

他顯得無動於衷,從我的身邊繞了過去,然後對舅舅說:「老兄,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把剛剛輸的錢贏回去。」

舅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問:「怎麼賭?」

巴茲爾輕蔑地看了看我,然後一臉壞笑地說:「你看,他塊頭這麼大,看上去挺結實的。但是,他現在因為驚慌過度,所以我覺得,他可能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舅舅一邊準備掏錢,一邊用眼睛打量著我,然後果斷地說了一句:「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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