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九霄龍一打馬陵泊 四岳將齊戰力都監
詩曰:
水泊聚豪客,金鑾滿奸賊。
徒言力鵬勇,聖闕有何為?
話說大宋宣和四年正月二十六日五更三點,道君天子徽宗帝升殿,三下凈鞭響,兩班文武齊。天子駕坐,殿頭官早早喝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有左丞相張邦昌出班奏道:「樞密院得報,京東東路淮陽軍治下有馬陵泊草寇聚眾,近半年來,接連鬧了下邳縣、江寧府、應天府,所到之處無不隳突,官吏橫死,凶賊淫暴,屍骨狼藉。又抗拒收捕,連連殺了十數個捕盜軍官,現群醜嘯聚馬陵,亦稱替天行道,乃效仿前賊宋江盧俊義一夥,所犯十惡大罪,還望天軍掃蕩,還清平於宇內!」又有右丞相李邦彥出班奏道:「大名府知府來報,有賊人擾亂北京,縱火燒了忠毅子聞總管的府邸;青州處又來人上報,四個賊寇大鬧青州,殺了知府一門。聽聞具是馬陵賊首陳明遠的相識。」
天子驚聞道:「那梁山強寇方滅,尚不足半年,哪裡又冒出個馬陵泊來?如今張、雲、陳三位賢臣尚在征討田虎,哪有良才可用,與朕分憂。」張邦昌聽言,又奏道:「此等草寇尚無梁山威勢,何須陳希真一夥,臣知有一員猛將,可領兵前去收復。」天子奇道:「卻是何人?」張邦昌道:「此人姓力,單名個鵬字。乃是滄州人氏,使一對擂鼓瓮金錘,有萬夫不當之勇,見受乾寧軍副都監。臣舉保此人可征剿馬陵泊。」李邦彥笑道:「若此人真箇武勇,為何只任了個都監一職。」張邦昌見李邦彥暗諷自家,冷冷笑道:「此人本是大名府副兵馬總管,撫平了北京數處賊寇,一雙金錘打的賊人喪膽。卻是高封與陳希真等交戰時,因怒高封戧軍害民,上司命他去救,反慢了三日,致使高封那廝沒了性命。高俅心怒此人,故上奏降為副都監,至今不得升用。」天子嘆道:「是朕昔日不明,妄信高俅,致使賢才沉淪!」李邦彥見此,又欲勘難,上皇道:「若真可剿滅賊人,回朝後必加官進爵。」就降下聖旨,著樞密院即刻差人齎敕前往乾寧軍星夜宣取。
卻說力鵬被宣,星夜赴京,先見了張邦昌,答謝不表。倒是為何張邦昌知曉力鵬之事?原來自高俅死後,力鵬本道出頭見日,孰料雲天彪聽聞力鵬不救高封之事,道他有違上司之命,自尊自大,又不是自家心腹,故把此人名表按下,依舊不得升遷。力鵬本是心直氣傲之人,不懂官場關節,經人提醒方知原委。見雲天彪隨張叔夜出征田虎,便命人暗中進京,送與張邦昌財帛。張邦昌本與李邦彥、雲天彪不睦,聽聞此事,亦感力鵬冤屈,故乘此保舉力鵬,也是自家功勞。
次日早朝,黃門帶力鵬引見了道君皇帝。天子允帶械入朝,看那力鵬一表非俗,有詩為證:
巍巍虎軀蓋群英,兩臂輕負勁千斤。
青青須髯絡滿腮,瑩瑩烏漆點雙睛。
渾攥金錘盪凡土,真似元霸碎雷霆。
龍飛九霄尊都監,力鵬聲威鎮乾寧。
天子見了,喜動天顏。又命力鵬演武,力鵬使了一回錘,性兒發了,一聲喊,砸在殿門階上,恰似天雷墜地,震動大殿,嚇得李邦彥腿腳發軟,坐於地上。上皇大笑,道:「愛卿好本事!」就令賞賜。張邦昌又道:「臣又思始終不可小覷了馬陵泊的賊人,可再挑良將數副將,同提軍馬前去。」便說了二人姓名,一個喚做驅狐神丁保、一個喚做刺狼將葉誠,都是禁軍里好手。兩班群臣中又轉出一吳太尉,啟奏道:「臣願保舉吾兒為副將,為國效力。」天子喜問道:「愛卿之子何名,現任何職?」吳太尉道:「臣子雙名瑋璠,現充京城防禦使。」上皇猛然想起:「莫不是武科場敗了西夏番使的?」原來昔日武科,恰有西夏使者入京,使者自負手段,竟去了武科場奪名,敗了七八名舉子。正得意間,吳瑋璠縱馬前來,大敗使者,滿京揚名,都稱作雄威將。當時就宣吳瑋璠亦入朝來見。天子見正是此人,龍顏大悅,又令大賞。就命力鵬為兵馬指揮使,吳瑋璠為先鋒,丁保、葉誠為副,復令樞密院撥精銳馬軍五千,步軍四萬。李邦彥怕張邦昌占功,又命手下諫官蔡懋、李梲等急奏馬陵泊不過山賊草寇,無須這許多兵馬,以致只撥了三千馬軍,兩萬步軍,再派心腹甄慶、甄壽兩兄弟助力,上皇許之。這兄弟兩個一文一武,雖有些許本事,只是心地不正,又貪功斂財,原效楊戩,后改投陳希真,見不得升遷,又投了李邦彥。軍中都暗稱兄弟兩個叫「真禽獸」。中書王孝迪又暗扣力鵬軍賞,力鵬知曉,發作不得。眾軍選定良辰吉日,約在二月初二起程。
且說二月初二日,大軍起程,力鵬與吳瑋璠浩浩蕩蕩殺奔馬陵泊來。馬陵泊早有疾風步沈濤,從東京探得歸來,報知此事,眾人大驚。徐韜先道:「力鵬不可小覷,小可曾聞此人善使一對擂鼓瓮金錘,綽號九霄龍,猶如那漢之伏波馬援,隋之趙王李元霸一般。如今征伐山寨,必為我山寨大患!」陳明遠亦道力鵬勇猛,更兼吳瑋璠數人相助。婁小雨則道:「依沈濤所言,朝廷里張、李二人不和,如今力鵬前來,當以此尋個破綻,好歹傾了這路兵馬,再不教朝廷覬覦我等。」陳明遠又道吳瑋璠乃朝中太尉之子,力鵬怎敢教他傷損,不若先擒此人。婁小雨笑道:「吳瑋璠少年意氣,力鵬又是猛將,擒則易,降則難,當先以力敵,再做計較。」陳明遠遂點起軍馬,請聖凌風路新宇打頭陣,金刀沈冉打第二陣,金鐧徐韜打第三陣。明遠自引大隊人馬押后,左軍五將:朱成、咸緯廣、錢倉政、王宇琪、王凱;右軍五將:謝順、王鐵樹、曹崇坦、孟子程、石糧誠。再請徐碩、劉濤、陳星、張航、繆宇飛水路駕船接應。卻教李傑、徐寶引步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
只說那新上山的和盛,見調撥將領中無他,自思道:「俺新上了山,未曾立下些許功勞,軍師偏心些個!不若下山去擒他一員戰將來,也好立了功勞,壯俺山寨威名。」就暗自點起心腹嘍啰,乘夜下山,只說陳頭領密令,私下去迎官軍。
卻是力鵬早至馬陵泊外百里處,分付眾將,命吳瑋璠做先鋒。丁保、葉誠二將為副,同自家率大軍於後。甄家兄弟,自有李邦彥做倚仗,又在軍內指手畫腳,力鵬不敢輕慢,忍性教二人押運糧草。二人都是地里的鬼,怎瞧不出力鵬強忍,心中俱是冷笑——兄弟二人早得李邦彥分付了,力鵬勝則奪功,敗則尋過,只為藉機壓那張邦昌,也樂得於後清閑。二人去后,吳瑋璠私道甄家必然生亂,還須提防,免喪了三軍。丁、葉亦道禁軍之內,無不惱恨兩個,昔日林沖蒙冤,禁軍內無不哀憐,獨此二人嫉恨林沖,見林衝出事,喜不自勝。力鵬嘆道:「縱使如此,二人亦是李官兒的人,難加管制。」四人各自感慨一番。
且言和盛帶人潛內,自思所帶嘍啰不過百人,如何敵得大軍,不如乘夜急襲,好教官軍膽寒,由此心定。卻是摸入營內,一發喊,衝殺一通。甄慶先走,甄壽揮刀而來,戰了二十回合,只覺和盛招式非凡,膽兒先落了,教和盛一槍打翻在地,口呼饒命。和盛本要殺人,卻是吳瑋璠急急領軍殺來,左右嘍啰忙勸和盛收手。和盛急性,道敗了敵將再回,遂棄了甄壽,持槍奔去。吳瑋璠見和盛來到,心感賊人悍勇,兩個也不打話,就地上交鋒,斗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和盛只見官軍愈多,急命手下嘍啰先走,自家卻被吳瑋璠纏住,亂軍中眾嘍啰如何相顧?力鵬又領兵趕到,見吳瑋璠戰和盛不贏,心中忿怒,舞起雙錘,和盛未曾防備,吃力鵬一錘磕在槍上,鐵槍翻飛。力鵬笑道:「先不殺你,不日教你賊眾一發相見!」力鵬就令左右捆了。那眾嘍啰亦被丁、葉兩個擒拿。力鵬令吳瑋璠提兵先至馬陵泊,甄慶方才回來,扶起兄弟,甄壽咬牙罵道:「何不細細地割了這賊!」甄慶也道吳瑋璠故意來遲,要害兄弟。吳瑋璠大怒,就要殺人,虧得丁、葉兩個知軍法森嚴,苦苦勸住了。甄家兄弟兩個冷笑而回。
卻說陳明遠已得報走了和盛,急令調撥人馬下山,又聽得和盛失陷之事,心中愁苦。前軍路新宇就引軍到泊前三十里處,布好營寨。次日吳瑋璠殺來,高聲叫道:「你那賊將已被陷車裝了,待將你馬陵泊一眾賊人盡數生擒,解去京師吃剮!」有詩讚這吳瑋璠道:
臂長腰闊性剛強,學成武藝誰敢當。
四海皆聞吳瑋璠,標名開封雄威將。
路新宇聽了,先驚后怒,也不打話,挺槍拍馬直取吳瑋璠,吳瑋璠亦迎上。虎兕出柙,殺氣斗生。二將交手,路新宇有心要捉了換將,盡展武藝,金槍蜂刺。吳瑋璠雖是習得武藝多般,卻哪見得如此手段?招架的多,還手的少。斗到十個回合,吳瑋璠心亂不敵。力鵬引兵又到,見吳瑋璠欲敗,縱青花黑鬃駒,暴喝而來。吳瑋璠趁機便走。轉眼間,馬陵泊第二撥金刀沈冉已到陣前,見力鵬來的兇猛,就替下路新宇,來戰力鵬,正是:雙錘灼亮,打遍九重天;單刀燎光,斬盡八方魔。
兩個一團兒廝殺,路新宇回到陣上,貪看沈冉力鵬二人交鋒,心嘆兩個手段,不讓毫釐。沈冉長刀舉起,恨不得望軀幹砍成數段;力鵬金錘齊舞,巴不能砸面門化作一團。正是:刀閃銀光錘亮金,好手之間較輸贏。
當下沈冉、力鵬兩個斗到三四十餘合,不分勝敗。第三撥金鐧徐韜領軍又到,按捺不住,陣門下大叫道:「哥哥少歇,待我捉拿這廝!」沈冉見贏不得,只好走了。卻是力鵬錘重,坐騎睏乏,力鵬廝殺的性起,竟是下了馬,亦不回陣,威凜凜門神也似,就要再戰。徐韜見力鵬是步戰,也不欺他,下馬持雙鐧來斗。沈冉錯過徐韜時,暗道:「兄弟當心!此人高強,不讓你我!」
力鵬張開雙臂,恰似羽翼般,揮舞生風,全無畏懼,又來戰徐韜。只一交鋒,徐韜也是暗贊力鵬本事了得,不敢怠慢。這兩個也是對手,正是:撼天獅子尋獬豸,混海怪龍遇鯨。衝天乃是鵬王,太歲今番降地。錘來鐧去金一團,鐧去錘來光一束!
陳明遠引著十員頭領都到,看徐韜、力鵬兩個大戰五十餘合尚未見輸贏,喝彩不止,又見力鵬如此勇猛,心中歡喜不已,定要收服此人,只恐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就傳令教徐韜歸陣。徐韜也不戀戰,上馬引隊投山坡下去了。力鵬顧不得趕,持錘遙指陣內,高叫再來廝殺時,卻早憋壞了陳明遠陣上一人,見徐韜退下陣去,忙拍馬上陣,叫道:「待我來與你較量幾個回合!」眾人望去,那人是誰?有八句詩為證:
獅體虎目猿臂健,膽壯聲雄器量寬。
連環戰甲穿柳葉,赤睛龍駒跨雕鞍。
墨麟寶刀鐵手攥,炎涼世情玄目觀。
盡道華山號西嶽,謝順原來是軍班。
馬陵泊陣中又一人叫道:「一個不濟事,我與二哥同去!」這人是誰?也有八句詩為證:
洶洶八尺虎軀健,儀錶巍然義相通。
征袍花綉錦一束,獅蠻翠帶砌瑤瓊。
丈二獨龍槍緊挺,千里龍駒獸搖鬃。
南嶽衡山王鐵樹,鷹揚河北稱英雄。
吳瑋璠忍不住叫道:「兩個以馬戰步,馬陵泊稱甚麼好漢!」又聽得這邊一聲喊:「如此,俺們兄弟便來步戰!」此人是誰?再有八句詩為證:
面貌端方真出眾,一團筋骨果精神。
金鬃駿馬錦鞍韉,玄鐵盔甲花飾紋。
鞭法慣用廝殺穩,刀槍嫻使斗陣能。
鍾吾寨內孟子程,中嶽嵩山名揚聞。
最後有人叫道:「俺們弟兄四個,一同來落草,今番上陣不可少了一個!」這一個又是誰?仍有八句詩為證:
睛瞳分星漢,膽識抵雲霄。
解橫月牙鎲,身著素羅袍。
提劍可誅虎,彎弓慣射鵰。
恆山曹崇坦,北嶽是雄豪。
吳瑋璠又叫道:「賊人以多敵少!」亦下馬出陣來助力鵬,先截住嵩山孟子程,那邊力鵬一人抵住謝順、王鐵樹、曹崇坦三人。力鵬大叫道:「吳兄弟,看本將戰他四賊!」吳瑋璠與孟子程棒鞭相交,兩個步下廝殺,不分勝敗。吳瑋璠方才吃路新宇傷了力,只得招架。孟子程心感此人義氣,便撇了吳瑋璠,教其回撤。那邊謝順三人竟難鬥力鵬,孟子程見狀,心怕折了兄弟,又來助力,四個團團圍住力鵬一個。自古道雙拳敵四手,怎見得力鵬卻是神力無敵,一人逼住四個,若非心怕吃傷,此番四岳定有傷損。正喚作:刀槍鎲鞭戰金錘,四岳合力把龍壓。
陳明遠在陣上見力鵬戰四將未曾輸得一點便宜與他們,不禁嘆道:「好一個能征善戰的九霄龍,連戰我馬陵數員將領都沒消了銳氣!」路新宇亦道必得此將。那五個人混作一團,九霄龍被四岳夾在中間,已戰有八九十個回合,力鵬滴水不漏,卻是孟子程先與吳瑋璠單對單廝殺,氣力較三人虧的多些,先是不敵。力鵬鉚力一錘揮起,孟子程忙用鋼鞭抵擋,卻被掀翻在地。三岳慌亂,一同來救,哪知力鵬早有解法,轉身又是一錘,將曹崇坦的月牙鎲打了個缺口。謝順與王鐵樹心驚,各持刀槍拚死抵住力鵬,曹崇坦棄了兵刃,死命將孟子程扶回陣去。謝順、王鐵樹亦欲歸陣,王鐵樹卻被力鵬用錘砸地,一個不穩,一發兒顛倒了。謝順腳快先是歸陣,因此只陷了一個王鐵樹。
兩邊廝殺一場,只到天晚,各自回營紮寨。陳明遠心念今日之事,又喜又憂。不是因這個九霄龍,如何使八大鎚陣前相會,女英雄山下試手。直教:
星芒蔽日耀罡煞,豪氣衝天惜英雄。
卻不知陳明遠何喜何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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