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滾雪球

五 滾雪球

五滾雪球

人類雖然是自私的,但有那事不幹己的批評,卻能維持正義感。李步祥對於魏太太的看法。他這番自言自語,引起了一個同調。有人在身後接話道:「是這個樣子,我也就不必去再找她了。」李步祥回頭看時,正是陶太太。她帶了個穿學生制服的男孩子,將一隻布包袱,包了許多條紙煙,在身上背著。他跟在後面,手提了一隻籃子,也裝了許多紙煙。李步祥道:「陶太太真忙,我老是看到你運貨。」她嘆了口氣道:「有什麼法子,不是兩餐飯太要緊了嗎?我原來是在城裡擺攤子,這利息太少。我現在跑遠一點,到南岸龍門浩渡口上去擺攤子,晚上就回來,再擺兩三小時。今天為了魏太太的事,我忙了一天,總算有點成績,魏太太居然答應了來看看孩子。她是託人悄悄的告訴我的,希望不要讓一個人知道。她偷著看孩子一眼,我想人心都是肉做的,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會回心轉意,不想她看過之後,絲毫也不動心,這種人,心腸是鐵打的。我若也像她這樣,不管孩子,我又何必吃這些苦呢?把孩子丟開,我一個人管一個人還會餓死嗎?李先生,那天你得閑,我願和你請教,我也想跑跑百貨市場。」李步祥提到他內行的事,精神就來了,將頭連連的搖上了一陣,連說道:「不行了,不行了,不是時候了。將來海口打通,外國貨什麼都可以來,物價就要大垮,現在重慶市上囤積的百貨,若是不向內地去分銷的話,十年也用不了。現在德國快打垮了。將來大家全力去打日本,這還有什麼問題。不出一年,日本鬼子就要退出中國,誰肯把百貨還留在手裡呢?所以兩個月來,只有百貨漲不上去。你還走上這條路幹什麼?我非常之贊成你這番奮鬥精神,我得和你出點主意。你什麼時候在家呢?」

陶太太道:「我簡直不能在家了。你若有工夫,晚上可以到精神堡壘那裡去找我,我總在那裡擺攤子的。我初擺煙攤子的時候,總怕人家見笑,藏藏躲躲。那怎麼能作生意呢?後來一想,這不過是窮了,有什麼怕見人。我索性就到最熱鬧的地方擺攤子。」李步祥嘆了口氣道:「世界上就是這樣不公道,像你這樣刻苦奮鬥的人,會有人笑,像魏太太那樣好賭胡鬧的人,到處有人叫她田小姐。」陶太太低聲笑道:「我們不要在街上道論人家,改日見罷。」於是她跟著孩子走了。李步祥對她這些舉動,都覺得不錯。心裡更留下了一個絕對幫忙的意思。幫人家的忙,要有力有錢,這又讓他想到了金子生意了。於是挑選好了目的地,走向范寶華家去。這是他的熟路,見大門敞著就徑直的向里走。在天井裡先就聽到吳嫂一陣笑聲。她道:「這是主人家的地方,主人家答應了,我有啥子話說?你們買金元寶,買金條,我啃一點元寶邊就要得。」這就聽到另一個人說:「假如能打得二十萬的頭錢,我除了五萬元的開銷,還落十五萬,我決計分一半給你,就算七萬,也可以儲蓄二兩黃金。馬上黃金官價提高,算他變成五萬罷。這七萬就賺了三萬,過了半年,你怕黃金黑市不會超過十萬。七萬就雙成了二十萬,那個時候,你把儲蓄券兌了現金在手,變成錢,也好置許多東西,就是不變成錢,貼點工資,你可以打兩隻金鐲戴,你看這不是很風光的事嗎?」最後這兩句話,吳嫂最是聽得進,彷彿兩隻手臂上就都戴了金鐲子,不免對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看,由嗓子眼裡格格的笑出來。她說:「我怕沒得勒個福氣,做大娘的戴鐲子,硬是少見咯。」

那人又說:「這年頭兒,什麼都變了。大娘作太太的,我就看到好幾位,戴金鐲子算什麼。」吳嫂說:「有是有咯,也是各人的命。」李步祥聽著,心想:這是誰,真能迎合著吳嫂的心事說話。伸頭看時,一位穿西裝的小夥子,站在客堂里和吳嫂說話。當年重慶市上要表示場面,必得穿套西裝。尤其作生意買賣發了財的人,和在商界里當小職員的人,不吃飯,也置得一套西裝。同時,在抗戰前經常穿西服的人,無非是公教人員,如今在鄉下住著草房,吃著平價的黃色而有稗子的米,這西裝又何用,賣一套西裝,可以維持一個月生活,又都把西裝送到名為拍賣行的舊貨店裡去寄賣。這種西裝,總有半舊,樣子也是老的。買去穿的人,無論長短肥瘦,總不能和身體適合。尤其是兩隻肩膀的地方,不是多出來一塊,就是縮進去一截。這位小夥子穿的,也就是這個樣子。說話帶著很濃厚的下江口音,可以知道他是一位生意人。李步祥還沒有說話,吳嫂已經看到了他,便點頭道:「進來嗎,先生在樓上。」李步祥走進屋去時,那小夥子看他不過是穿了一套青色粗布的中山服,就沒有怎樣的理他,自坐下去掏出紙煙來吸。李步祥昂起頭來,向樓上叫了兩聲老范。范寶華應聲下來,向他笑道:「成功了,人家辦得是特別加快,已經把儲蓄單子拿來了。你的五兩在這裡。」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張黃金儲蓄券遞到他手上。李步祥接著過來一看,果然不錯。深深的點了個頭,說著謝謝。范寶華道:「你謝我幹什麼,你得謝那位誠實銀行的賈經理。你只看他把款子送到銀行里去兩小時,就把儲蓄單子拿了出來,這一份能力,絕非偶然。」他這麼一說,那個穿西服的小夥子,感到了很大的興趣,站起來伸著頭問道:「范先生,有這樣快的手續嗎?普通作黃金儲蓄的,都是第一天交上款子去,銀行里交給你一塊銅牌子取儲蓄單子。這還是上午去辦。若是下午去辦,還得遲延一天。」

范寶華望了他笑道:「讓你又學得了一個乖。你有多少錢呢?我可以和你去存。」李步祥見老范對他不怎麼禮貌,也就向他注意著看了一下。范寶華笑道:「老李,你不認得他。他是榮長公司的學徒,黃經理很相信他。他昨天邀了一場頭,打了十多萬頭錢,這傢伙是得著甜頭了。今晚上又要借我的地方,給他打一場撲克,你來湊一腳好不好?」李步祥看了那小子兩眼,臉上帶了三分微笑,那意思是說,原來你是個學徒。便笑道:「我湊一腳,也配嗎?」范寶華笑道:「你不要以為他穿西服,你穿破中山服就不如他。這小子財迷腦殼,居然想得了個法子,運動我的女管家,約法三章抽得了頭錢,除了開支,二一添作五,對半分。他也姓吳,和我們吳嫂拜干兄妹。」這麼說著,把那小夥子羞成一張大紅臉。范寶華抓了李步祥的手道:「你和我上樓來說話罷。」李步祥跟著他上樓,范寶華笑道:「黃金官價,的確要變,有賈經理這條路子,今日交款,今日就可以取得儲蓄單,太便利了。我家裡還有二百多兩的單子,不妨再倒一下把,拿去抵押三四百萬,還可買進一百多兩,官價一提升,我賣掉一百兩的單子就可以還二百兩的債。現在押在銀行里的單子和家裡所有的單子,約莫是三千五百五十兩。

我真正掏出去的本錢,不過是四千多萬,就照現在的官價來合計,我那些金子,已值一億一千萬了。這都是買了就押,押了再買,再買再押,再押再買,用滾雪球的辦法,滾起來的,我通盤算了一下,我大概欠銀行四千多萬的債,黃金官價提高,一千兩金子,就值五千萬,也許還多些。我統共拿出去四千多萬法幣,我套進了二千多兩金子,不必等半年,一兌現,我就是萬萬富翁了。」說著,伸手拍了兩拍李步祥的肩膀,笑道:「老李,我有沒有辦法?我為什麼把這些實話告訴你呢?我看你這人很忠實,也很勤快。我發了財打算勝利以後到南京去開一爿綢緞百貨庄,要你給我當經理。你看好不好?」他說著,眉飛色舞,翹起嘴角不住的微笑。李步祥聽了他這個報告,也是替他歡喜,伸了手只管摸頭髮。笑道:「老兄真有辦法。不過我的意思,還是穩紮穩打的好,不要把黃金儲蓄券都押到銀行里去。」老范笑道:「我原來也是這個想法。不過我既然採用了滾雪球的戰術,我就索興作個徹底。誠實銀行的老賈,他也說我這個辦法對。黃金儲蓄是國家辦的,越是勝利在望,國家越要顧全信用,到期的黃金,一定要兌給老百姓的。第二層,官價和黑市相差得這樣遠,政府只有兩個法子來挽救。不是提高官價,就是停止黃金儲蓄。不管他走那條路,現在八萬多的黑市價,一定可以保持。若是停止黃金儲蓄的話,黑市也許會再漲。那末,我押在銀行里的儲蓄券,照分兩計算,我就沒有押到二萬一兩,只要我不把日子拖長,連本帶利,我賣一兩黃金儲蓄券,就可以還二兩押款。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我還有什麼顧慮。你想,我這看法,還有什麼漏洞不成嗎?」

李步祥昂頭想了一想,笑道:「倒沒什麼漏洞。」范寶華笑道:「好了,就是這樣辦,我有三千多兩金子這件事,你得和我保守秘密,尤其是在袁小姐那方面你不可以和我透露一個字。她要知道我有這麼些個錢,又要敲我的竹杠了。你到我這裡來,有什麼事?」李步祥道:「陶伯笙和我們都是朋友。他太太現在作香煙販子,生活非常的苦。我想著,大家幫點忙,給她湊點資本,你的意思如何?」范寶華道:「可以的,我給她邀一場賭。」李步祥搖搖頭道:「不好!你范老闆,可以說是渾身的道法,何必又在賭上出主意。陶家弄成這個樣子,就是邀頭的結果。」范寶華道:「我明天把這筆黃金買賣作完了,我就提筆款子,加入她香煙的股本罷,賺了錢,她還我,給我兩盒紙煙算紅利。不賺錢,股本算我白送。」李步祥道:「那太好了,你打算加入多少資本?」范寶華隨便的答道:「兩三萬吧。」李步祥拱了兩拱手道:「你留著唆哈一陣牌罷。」范寶華笑道:「我就不願意和你說實話。說了實話你就要把我當財神了。」

李步祥笑道:「你和那個小徒弟一次二次幫幾十萬的忙,到了自己的朋友,你就只給兩三萬,這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范寶華笑道:「姓吳的這個孩子,有點兒只重衣衫不重人。你賭口氣,回頭也湊上一腳,他立刻就要捧你了。」李步祥道:「你預備滾雪球,我們望小處說,搓搓藿香丸子也是好的。我也得把這五兩定單和箱子里的八兩定單,找條出路去。若是押得到十兩金子現鈔的話,我十三兩黃金,也就變成了二十三兩的虛數,等黃金官價漲了,賣掉七兩,可以還十兩的債,那我至少十二兩,變成十六兩。經營得好,也許可以變成十七八兩。有財喜不撈,我來賭錢嗎?」范寶華笑道:「你現在也想明白了這個滾雪球的訣竅了。好吧,你回去想法子變錢罷。若是變不出錢來,明天九十點鐘到誠實銀行去找我,我也可以托賈經理和你辦點小押款。」李步祥越想找錢的辦法,越是有趣,在范家就坐不住,立刻下樓。在客堂里,見吳嫂又在和那小夥子計議賭局,就笑道:「吳嫂,你忙著抽頭幹什麼?你要買金子,范先生有的是辦法。」范寶華在後面跟著來了,笑道:「你又打算瞎說了。我罰你請我吃晚飯。」他說著話,只管跟了李步祥走。姓吳的小夥子,就向前扯著他的衣服道:「范先生,你不要走,還幫我這個忙,湊成今晚上這個局面罷。」范寶華向李步祥的后影指了兩下,然後將手掩了半邊嘴,低聲向他笑道:「這位李先生,今天晚上要和人家簽訂合同,訂人家一爿綢緞莊。辦上一桌訂好的喜酒,答謝讓盤的主兒和中人,他是我們朋友裡面的大亨,我可不敢得罪他。」小夥子道:「真的?」

范寶華道:「他和你們經理都拜過把子,怎麼不真?你若能邀他也來賭一腳,我就不走。」小夥子見范寶華說得很是詭秘,又親自見他交了一張黃金儲蓄券給他,料著這事沒有錯,就很快的追出大門口來,見李步祥還站在巷子里等候,便跑到他面前,深深點了個頭陪了笑臉道:「師叔,范師叔請你回去說話。」李步祥聽此稱呼,大為驚異,望了他不知道怎樣答覆。他又笑道:「今天師叔辦喜酒,作晚生的願意沾沾師叔的喜氣。」他的話還沒有交代完畢,范寶華在後面跟著出來,揮了手道:「和你開玩笑的。掛了球了,快走罷。」李步祥最怕警報,掛球是警報的先聲,他聽了這個消息,什麼都不管,掉頭就跑。范寶華還是哈哈大笑。吳家那小夥子對於他這作風,倒有些莫名其妙,只有翻了兩眼望著他。范寶華笑道:「你猜這位姓李的是幹什麼的?他是二把手一個廚子,你叫他師叔,你學過廚子嗎?」小夥子紅了臉道:「范先生不是說他是要承頂人家的綢緞百貨庄嗎?」范寶華笑道:「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我不告訴你,大概你和吳嫂可以拜兄妹,也就可以向他叫師叔了。」那小夥子雖知道這是范先生戲弄他,可不敢怎樣反駁,因笑道:「只求范先生今晚上把這場賭湊成,你說我什麼都行。」范寶華道:「你們經理說是你太太分娩,等著要錢用,真的嗎?你說實話。」吳小夥子看看吳嫂,又看看主人,紅了臉笑道:「我想買點黃金儲蓄。」范寶華笑道:「總算你肯說實話。不過我今晚上不能賭錢,我得在家裡細細的算一算晚上的賬,老弟台,我和你一樣,犯了愛金子的毛病,明天我得跑一上午,跑出這筆金子來。明天金子到了手,我就精神抖擻了,那時,沒有人邀頭,我也要賭錢的。你可以改期明天嗎?」

吳小夥子,先是皺了眉頭子,然後微笑道:「范師叔,你看這事,就是這麼一點討厭。不知道黃金漲價是那一天。若是明天不買,後天漲了價,那就沒有意思了。」范寶華坐到藤椅上,架起腿來吸紙煙,斜著眼向他看看,又向吳嫂看看。笑道:「我倒有變通辦法。你大概需要多少錢,先和我們吳嫂借著用一兩天,然後我和你打一場唆哈,抽得頭錢還她。」吳嫂搖搖頭道:「我一個當大娘的人,叫我放債把穿洋裝的先生,硬是笑人。」范寶華笑道:「你怎麼說這話,他不是和你認本家嗎?」吳嫂道:「那是別個說得好耍的嗎。」范寶華道:「姓吳的小娃兒,人家不和你沾親帶故,那是不會幫你的忙的。你說和她認本家,是不是拿她開玩笑?你若是拿她開玩笑,不但她不願意,我也不願意,那就什麼都談不上了。」他看了看范寶華的顏色,真的還有幾分嚴重的樣子,這就帶了笑容道:「我們本來都姓吳嗎。」范寶華向吳嫂笑道:「人家西裝穿得這樣漂亮,和你認本家兄妹,還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吳嫂笑道:「啥子本家兄妹,我二十三,他二十二。」范寶華道:「那你是姊姊了。你得幫你兄弟一個忙,借給他幾萬塊錢,二天我負責還你。」吳嫂對那小夥子看看,只是微笑。范寶華笑道:「要不要買金子?要買金子,趕快認親戚。吳嫂這個樣子,分明說你沒有誠心。你不叫她一聲姊姊,這個忙我幫不成了。」那小夥子站在兩人面前,不敢拒絕,又不好意思叫出來,只好捧著拳頭連連作了兩個揖笑道:「請多幫忙罷。」范寶華道:「不行,你請誰幫忙,沒有交代出來。」那小夥子笑道:「請我們本家大姊幫忙呀。」范寶華操了川語問吳嫂道:「要得這聲大姊,就值幾萬咯。」吳嫂點了頭道:「就是就是。要借幾萬?」

范寶華道:「你借給他十萬罷,他可以定三兩黃金儲蓄。五天之內,我負責還你。」吳嫂向小夥子笑道:「你耍一下,我去拿錢。」說著,她真上樓取錢去了。那小夥子弄成了一張通紅的臉,只有傻笑。吳嫂的手上,倒還是相當的便利,不到五分鐘,她就拿了一大疊鈔票來,兩手捧著交給那小夥子,笑道:「我是個窮姊姊,幫不到好大個忙。拿去一本萬利。」那小夥子雖然不好意思,但是鈔票交過來了,他也不能不接,只是點著頭連說謝謝。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認了個老媽子作姊姊,久在這裡,也沒多大的意思,說聲謝謝,扭身走了。范寶華笑道:「吳嫂,你認了這麼一個兄弟,安逸不安逸?」她笑道:「啥子安逸,那是想借我的錢嗎,你怕我不曉得。」范寶華笑道:「你也知道,錢的力量多大吧?今晚讓我在樓上算一夜的賬,你不要攪我。」吳嫂翻了大眼,向他笑道:「那個攪你嗎?」范寶華哈哈大笑。他說了卻真是這樣的做了,吃過晚飯,他在樓上掩著房門,算了大半夜的賬。吳嫂只是送了幾回茶水。照例要問明天吃啥菜的話,都免除了。次日早上,他一皮包裝著支票簿黃金儲蓄券圖章,就奔上誠實銀行。那位賈經理,銜了一支長桿旱煙袋,這時,正仰卧在睡椅上,睜眼望了天花板,他架起腿來,將身穿的那件藍布大褂,抖得周身顫動,似乎想心事正想出了神。范寶華走到經理室里就笑嘻嘻的道:「賈經理,我又找你來了。」賈經理坐了起來,笑道:「黃金官價,今天還沒有提升,你還得滾一回雪球。」

范寶華笑道:「我是受賈經理的勸告,再作一回。」說著,就挨著賈經理旁邊坐下。低聲笑道:「我還有二百四十多兩黃金儲蓄券,我想在你這裡押借八百萬。」賈經理不等他說完,聳了小鬍子向他笑道:「你都是二萬一兩買進的吧,倒要在我這裡賺錢。」范寶華笑道:「少借點我也行啦。」賈經理點點頭道:「錢我可以借給你。黃金儲蓄券,今天我可不能代辦。這兩天國行掐的很緊,上五十兩的,就押日子,而且我和朋友辦的也太多,樹大招風,我得休息休息。」范寶華道:「我朋友那裡,倒有五十多兩現券,我嫌數目小,沒有買下。我押二百兩給你,你借我五百萬,我再把那五十多兩滾到手,二百兩的官價,現在也值七百萬,押五百萬,實在不算多。」賈經理笑道:「各有各的演算法。照十五分利息算,一個月是七十五萬利息,兩個月就離七百萬不遠了。你三個月不還錢,我們就賠了。」范寶華道:「黃金官價提到五六萬的日子你怕我不趕快還錢?」賈經理笑道:「范先生,你要辦,就趕快辦,明天星期六。到了星期一,也許黃金真有變化。那時候你出新價錢買,就太吃虧了。你不信,到國行門口去看看,作黃金儲蓄的人,今天又擠破了門。我幫你最後一個忙,你把二百四十兩都放下來我借你五百萬。這兩天滾黃金擠得頭寸緊極了。你不妨到別家去試試,恐怕二三百萬都調不動。」范寶華沉靜的想了一想,跳起來道:「讓我叫個電話試試。」說著,他真的撥動了電話。他拿著電話道:「是田小姐嗎?請四奶奶說話,我姓范。對了,窮忙,改日奉訪。請四奶奶說話。」他奉著話機等了兩分鐘先笑著答應了。他道:「並非我失信,因為沒有調到頭寸。現在有點辦法了,那五十兩可以出讓嗎?漲價?反正不能漲過官價三萬五吧?就是就是,我請客。滾雪球?這個名詞,四奶奶也曉得。不說笑話,我那裡是想發財,不過現在沒什麼生意好做,只有走上這條路。好,回頭我帶款子來。好,不是現鈔,就是本票。再會。」他掛上了電話,向賈經理笑道:「居然又滾到五十兩。」賈經理將兩個指頭摸了小鬍子,笑道:「你在電話里叫的四奶奶,是不是出名的朱四奶奶?」范寶華點了兩點頭,賈經理兩手一拍,忘其所以,把口裡銜的旱煙袋都落到地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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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文庫:紙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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