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是燁翰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恕徒兒不能從命。他已經不在了,我不能把他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也丟了。師父,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咄咄逼人,一定要趕盡殺絕啊。就算是先皇曾經有負於你,你也不該拿天下百姓的福祉來發泄你的怨恨。」若爽咬了咬牙,淚水漣漣地看著南風屏,聲音愈加的哽咽起來,「師父,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收手吧。」
「混賬東西,居然教訓到師父的頭上來了,別忘了,你有今天,都是師父給的。」關欣然一旁哼了一聲,冷冷地呵斥起來。
「哈哈,收手,怎麼收。我的滅國之恨,我父王和王弟的命誰來賠,我的女兒,我剛出世的兒子,他們的命,誰來賠,我十多年的青春韶華,我的一片痴心,這些我該找誰算賬去。小爽,師父也和你一樣,曾經滄海難為水,轟轟烈烈地愛過,可是到頭來那個男人回報我的又是什麼。這世間一個情字,傷害了多少純情少女心,天下間的男人,尤其是生於帝王之家的男人,你真的認為他們有情有義么?只要你現在交出傳國玉璽,為師可以對你的所為不予追究,你還是為師的好徒弟。」南風屏一聲凄諷的長笑,目光幽怨蕭落地看著若爽。
曾幾何時,她也義無反顧地愛過那樣一個驍勇善戰,明月清風般的男子,曾幾何時,他們也曾月下盟誓,良緣締結。曾幾何時,她也是三千後宮佳麗如雲中一朵讓人艷羨的牡丹。可是,這些終歸是曾幾何時了,餘下的歲月里,是對那個已經長眠地下的負心漢的怨恨與詛咒。
小爽靜默無言地看著南風屏,淚水無聲無息地蔓延了一年,輕輕地哽咽了一聲,吁了口氣:「徒兒只知道,我很愛燁翰,非常的愛他,就算他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會怪他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徒兒已經為他養兒育女,徒兒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請師父成全。」一面說著,小爽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幾下,目光幽幽地望著南風屏。
「你……」南風屏氣得一臉煞白,甩手就是一個巴掌打上了小爽的臉,小爽一個趔趄,匍匐著跪倒在了地上,唇角邊滲出血腥來。
「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早知道,當初我就不應該讓你進宮的,以至於造成今天的大錯。小爽,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選擇你進宮,因為你也是大燕的人,是大燕最後的一位公主,我是你的堂姑姑。你的親生爹爹,是我的堂弟,是大燕王朝最後的一位皇帝。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么?是大梁皇帝逼得他跳進了熔爐,屍骨全無啊。」南風屏振振有聲,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看著若爽,無力地搖了搖頭。
若爽有一瞬間的懵然,旋即愴然一笑,淡淡冽冽地看著南風屏,出奇的平靜。這些人,這些事,她經歷得太多了,眼前的淑妃便如是。她成功的報仇了,可是殺死了自己心愛的人,自己就能得到安寧么?換來的不過是無止盡的懊悔和痛苦罷了。
「那又怎麼樣,難道我應該殺了自己的丈夫么?那是上一輩的恩怨,與我們有什麼關係。何況,我和他現在還有了孩子。從來就沒有什麼大燕公主,有的,只是大梁的皇后,這是我唯一承認的身份。」若爽曼曼一笑,嫻嫻如月地望著南風屏。
「師父,你跟她說這麼多,她根本就聽不進去,你的心意,她不會領的,她啊,現在滿心都是那個狗皇帝,還會記得什麼國恨家仇么?都跟人上過床,養兒育女了,還指望她能認祖歸宗么?」關欣然一臉鄙夷地看著若爽,一旁添油加醋起來。
「既如此,那麼就別怪為師我辣手無情了,這兩個孽種,我馬上就送他們下去跟狗皇帝見面。」南風屏面上已經斂了一絲慍色,冷冷地看著若爽,身子一偏,伸手一按,便要向著搖籃里的兩個嬰孩拍掌過去。
「師父,不要啊,不要,我求求你,不要,他們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是我的孩子,您也是當過娘的人,您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師父,師父。」若爽噗地一跪,緊緊地抱住了南風屏的腿腳,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
聽著這一聲聲悲愴的哭訴,看著小爽淚眼斑斑的玉顏,南風屏的心裡閃過一絲抽抽的疼痛,那一聲娘,彷彿觸到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也生育過一雙兒女,她有個可愛的女兒,還有一個都來不及細看幾眼便遠離人世的兒子。
喪子之痛遠比失愛之痛要來得強烈痛苦一些。如今的自己,跟當年謀害她和孩子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南風屏冷冷地斜睨了若爽一眼,五指一伸,爪在了若爽的天靈蓋上,若爽輕輕地嚶嚀了一聲,有些幽怨地看著南風屏,身子一歪,軟軟地倒在了一旁。
南風屏緩緩地走到搖籃前,看著兩個熟睡的孩童,那樣稚嫩無暇的面容,那樣清澈晶瑩的模樣,讓人從心底里生出一股疼惜起來。
嗤地一聲,關欣然長劍一拔,赫赫光華一閃,便要向著搖籃里的兩個孩子刺下去。南風屏一邊扣住了關欣然的手腕,奪過了她手中的長劍,連著甩了她兩個耳光,惡狠狠地瞪著她:「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都還沒有說話,有你插手的份么?」
關欣然捂著面頰,有些懊惱和委屈,冷冷地咬了咬牙,目光惙惙地看向南風屏:「徒兒沒有錯。師父,您不能心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南風屏有些惑然地望著關欣然,抿了抿唇,看向搖籃里兩個不知世事的純真嬰孩,眸子里閃過一絲淡涼孤寡的決然。今日的仁慈,帶來的將會是他朝無盡的禍患,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在這一刻會心軟。張家欠了自己這麼多,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師父。」一聲清靈淡冷的女音幽幽地飄了過來,門外邊,一襲素紫衣裳的雲茉緩緩地走了進來,目光清恬素淡地看向南風屏,看著倒在一旁的若爽,沒有意外中的震驚,只是略略地蹙了蹙眉。
「人呢,帶來了么?」南風屏微微地哼了一聲,挑了挑眉,有些倦倦地問道。「已經安置在房間里了。」雲茉點了點頭,謙順地回道,面上看不出悲喜。
「做得非常好,不枉我對你的一番栽培,比起你三師姐來,你卻是要聽話多了。」南風屏略略一笑,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惋惜和悵然。看著身側昏睡了過去的若爽,畢竟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徒兒,又是他們大燕皇朝僅存的一點血脈,真要對她下手,心中終歸是不舍和難過的。古往今來,女子大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爹和娘都不在了,這兩個孩子,活在世上也是累贅。我也不想親自動手,這兩個孩子,放護城河裡溺了吧。由你來做,問題不大吧。」南風屏閉了閉眼,輕輕地吁了口氣,聲音如臘月的飛雪一般清冷而漠涼。
「什麼?」雲茉面色有些發白,身子顫抖地看著搖籃里的一對嬰孩,握了握拳,眼中沁出淚來,「師父,三師姐已經很可憐了,您,您大發慈悲,就為她留下一點血脈吧。求您了。」一邊說著,雲茉卻是聲淚俱下地跪了下來。
「師父決定的事情,是不容改變的。小師妹,你可真是博愛啊,要留下這兩個孩子的命也不是不可以,好呀,拿上官涼的命做抵押就成了。」關欣然咯咯一笑,雙手抱胸,一臉得意昂揚之態。
雲茉目光一滯,緊緊地咬著唇角,再也不多發一言,徑直抱起了兩個嬰孩,頭也不回地邁出了房門。那一個嗜血的夜晚,她親眼看著她曾心動過的男子倒在她的腳下,看著他英俊蕭狂的面容漸漸黯淡頹廢,看著他不斷地嘔出鮮血,濺在她的衣裙上,四散蔓延,如妖冶盛開的紅玫瑰,她的心就冷冷地抽疼了起來。
師姐,對不起了,你有你的堅持和等待,可是雲茉也有我要守護的愛情與幸福,我已經失去玉無寒了,我不能再讓上官將軍出事。原諒我,原諒我的自私,我不是個好妹妹,這一生,我終究還是負你負得太多了,來生吧,來生我一定會做牛做馬的補償我今生所犯的過錯。
雲茉雙腿沉重地出了殿門,因得是鳳儀宮的長宮女,宮裡上下的人都認識她,見得她抱了太子與公主,只當是帶他們出來遊玩賞景,也不多過問。
關欣然緊隨其後,看著神色恍惚,面容憔悴的雲茉,不屑地哼了一聲,略略嘲諷起來:「姐妹情深,也不外乎如此嘛,終歸是比不過你的好情郎呀,真是為三師妹不值,當初為什麼要救你這頭白眼狼,這樣的忘恩負義,你可還是我見到的人中的頭一個。」
河水凄凄,波光粼粼,已是深秋,護城河上散逸著白色的冷氣,光是往石拱橋上這麼一站,便有一股說不出的森冷幽寒之意。許是被這天氣給凍著了,兩個嬰孩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放開了喉嚨,哇哇大哭了起來。
這樣童稚無暇的哭聲,這般嬌弱水嫩的孩子,雲茉抿了抿唇,只覺得心尖被火烙了一下,疼痛難忍。一面閉上了眼睛,便要將兩個嬰孩從石拱橋上扔下去。關欣然哼了一聲,一臉自得地看著雲茉。
驀地里,一道粉色的身影踏空而來,絳紫披風一抖,右手一探,便向著雲茉的肩膀拍了過去。只聽得哇地一聲啼哭,襁褓中的兩個嬰孩墜入了護城河裡,沒入了淌淌流水之中,隨著河水順流而下,漸漸地溺於水中。
那一道粉色的身影已經輕盈靈巧地縱入了對面的石欄上,婉婉轉頭,臉上露出一絲得意與洒然。雲茉一怔,面上青紫一片,眼中的淚水簌簌而下,看著兩個已經沉溺於河中的嬰孩,緊緊地握著拳頭。背後推手之人不是別人,卻是那淑妃。
關欣然亦是有些懵然地看著對面的淑妃,又望了望漸沉於河底的兩個嬰孩,聳了聳肩膀,這後宮里的爭寵奪愛,果然是殘酷無比,殺人不見血。
而就在半個時辰之後,右相因為與太後起了爭執,遂同了太后一道前往鳳儀宮請皇后定奪做主。不想卻在鳳儀宮中撞見了皇后與惠王鴛鴦共枕的場面,兩人衣衫不整,同榻而眠。太后立時震怒萬分,以皇家顏面受損為由將皇后和惠王一同扣押了起來,關進了密室里。右相亦是震驚萬分,全然沒有料到會在大白天里撞破皇后與惠王的私情。
早前,皇后與惠王之間的那些風言風語他亦有所耳聞,原本認為這不過是後宮女子為了爭寵而故意中傷,如今事實俱在,卻是讓他無話可說,心裡對皇上的莫名失蹤存了幾分懷疑,對皇后多了幾分厭惡之情。
沒多久,皇后與惠王偷情一事傳遍了朝野與後宮,並且得到了皇后的貼身婢女雲茉的親口證實,還道出了一個驚天秘密,皇后所生太子與公主並非皇上血脈,而是她與惠王私通的孽種。太后暴怒不已,宣稱要將這對苟合男女處以極刑,而那一對孽種也被秘密處決了。
自此,太后再一次坐上了帝王寶座,重掌政權,削去了右相的丞相一職,貶為了庶民。右相只覺得無力回天,眼見著大梁朝辛苦打下的江山即將毀於一旦,卻是垂淚不已,直言愧對先皇,於當日晚上在家懸樑自盡。
慈寧宮裡,太后親自設宴,款待拓拔野和淑妃及南風屏一眾人等。燈火搖曳,滿室歌舞,衣香鬢影,好不熱鬧。拓拔野和李漪瀾已經列席入座,太后坐了正上方,溫顏軟色,南風屏帶了白色的面罩,清清冷冷地坐著,目光犀利幽冷地射向了一臉得色的太后。
「今次哀家得以重掌大權,全賴在座列位的支持。故哀家備了美酒佳肴,算是答謝各位。大家隨意盡興,不醉不歸。」傅清慈顏溫色地看著在場的權臣謀士,一邊端起了酒杯,邀杯對飲,一面站起身來,朝著拓拔野與李漪瀾走了過來,微微一笑,「拓跋將軍,哀家這一杯先敬你,要沒有你將哀家從冷宮裡救出來,就不會有今天。從今以後,你就是哀家的護國大將軍。」
「太後言重了,屬下不敢居功。要說到這一次真正的護國大將,應該是千門的南風屏師父才是,太后應該先敬她才是。」拓拔野謙遜地搖了搖頭,眸子里閃過一絲凝重,一面看向了一旁端坐的南風屏。
太后略略地怔了一下,微微一笑,一面看向了旁側的南風屏,卻覺此人行蹤詭異,依稀有幾分熟悉的味道,隱隱約約間,她能感受到來至這個女人身上的恨意與不善。
太後端起酒杯,淡淡一笑:「南師父,這次護國,有勞你了,哀家敬你一杯。」南風屏卻是靜坐不語,也不端起酒杯,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卻是叫在場的朝臣訝異不已。太後面上閃過一絲淡淡的不快,旋即幽幽一笑:「南師父,哀家先干為敬。」一面說著,仰頭先喝下了一杯,一面看向了列座的權臣,威嚴厲色地喝道,「你們還不敬南師父一杯。」眾臣自然不敢違拗旨意,紛紛舉杯朝著南風屏對飲。
南風屏只是默默地坐著,一點也沒有要回敬的意思。關欣然一臉的訕訕之色,看著面上已經微有不快之色的太后,連地站起身來,拿了酒杯道:「尊師不善飲酒,請太后見諒,就讓我替師父喝了這一杯吧。」一面說著,便要一飲而盡。
南風屏刷地一聲站了起來,奪過關欣然手中的酒杯,猛地朝著太后的臉上潑了過去。太后卻是猝不及防,訕訕地往後一退,臉上濕了一片,語氣變得無比凌厲森幽起來:「南師父,你這是什麼意思,就算你不領哀家的情,也不至於這樣吧。你可知道,哀家只要隨便一句話,就能讓你五馬分屍,死無葬身之地,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二十年前已經吃過你的一次罰酒了,今次,也該輪到你了,傅清,你真的以為還能一手遮天么?」南風屏冷冷一笑,側頭一甩,已經面罩甩了開來,目光陰翳清冷地看向傅清,喝了口氣道,「姐姐,二十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呀。」
「是你……」太後面色一怔,一臉驚駭惶恐地看著南風屏,肩膀忍不住顫抖起來,「你不是已經死了么?你,你怎麼還活著?」
「姐姐都沒有死,妹妹怎麼敢先死在你的前頭了。」南風屏融融一笑,「姐姐對妹妹的恩典,妹妹是永遠也不敢忘的,這份恩典未報,妹妹是夜不能眠啊。二十年前,你把我剛剛出生的孩子殺死了,還逼我喝下鴆毒,我永遠也忘不了。今天晚上,你又想故技重施么?一朝得勢,你就想踢開為你衝鋒陷陣的人,搶別人的功勞,你真是一點也沒有變。你當我們都是傻子么?」
「太后啊太后,我拓拔野可是從來不會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我既然能把你從禁宮裡接出來,也有本事把你送回禁宮裡去。哼,護國將軍,說得真是好聽呀,我乃北魏君王,居然要屈居你一個女人之手,當你的一條看門狗么?你想得還真是周到。」拓拔野亦是哈哈一笑,右手一拂,已經將面前的桌子全都推翻了。
「來人啊,來人啊,給哀家把這群亂黨拿下,來人啊。」太后大聲地喊道,面上已經慌亂一團。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您老人家都在禁宮裡呆了一年多,外面的事情,很多都變了。您真的還以為,自己依然是那個呼風喚雨的太后么?長江後浪推前浪,您是時候退位了。別白費力氣了,你所謂的那些舊臣,全都被我們擺平了。您現在算得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淑妃旖旎綺然地漫步而出,嬌嬌一笑。
傅清兩眼有些空洞清糜,看著四周的權臣,曾經說過誓死效忠的人臣如今不過是屈服在權威之下的奴才,這宮廷里,最信不得的便是忠心二字。榮耀風光了二十載,潮起潮落,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這漫漫一生,她終究是了無憾事了吧。十六歲她便嫁給了先帝,跟隨他出征,平定天下。為了那個男人,她傾其所有,耗盡青春韶華,可是換來的只是他淡淡的一句你我無緣,他最愛的女人只有一個。
他娶她,不過是政治姻緣的需要,不過是為了得到傅家更多的支持而已。同樣是一樁政治婚姻,為什麼偏偏自己落到這樣花落無人嗅,人亡兩不知的凄然境地,而那個所謂的大燕公主,卻可以享盡他所有的呵護與疼愛。
「怎麼,你是要回來報仇么?你想看著我是個怎樣的凄慘境地嗎?」傅清身子歪歪斜斜,一臉嘲諷好笑地看著南風屏。
「沒錯,今天我回來,就是要將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討回來。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的寶貝兒子,五年前早就死在了我的手裡。」南風屏目光悠悠地看著傅清,右手一掌劈上傅清的肩膀。
傅清整個人被震飛了出去,重重地躺在了地上,口裡滲出嫣紅的血液來,看著南風屏一臉的氣憤之色,聽著這個糾纏了她五年不曾解開過的心結,粲然一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哈哈,我們鬥了那麼多年,始終都是我贏,都是我贏啊。哈哈,你以為你今天贏了么?哈哈,沒有,沒有,根本就沒有,你輸得甚至比我還要慘。至少,我的兒子還陪伴在我身邊十幾年,而你了,連他一面都沒有見過。最後,還親手設計殺了你的兒子,殺了你的孫子和孫女,還要將他的江山拱手讓人。你這個做娘的,真是太好太好了,哈哈哈……」
一邊說著,傅清踉蹌著站起身來,一臉得意地看著南風屏,張開雙臂,翩翩地在原地輕舞飛揚,宛若一隻振翅而去的蝴蝶,不時朝著南風屏一陣狂笑:「哈哈哈哈,你輸了,你才輸了,你輸得一敗塗地。讓哀家告訴你,你的女兒,你的兒子,統統都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們都沒有死。你一心要剷除報復的小皇帝,就是你的兒子,張燁翰就是你的兒子,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你,你……」南風屏原本得意傲冷的面色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起來,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凍住了一樣,牙齒顫顫地道,「你騙我,你休想騙我,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哀家既然有本事讓你和先皇誤會橫生,讓你以為你的父王王兄都是被先皇所殺,哀家自然也有本事讓你們母子殘殺。實話告訴你吧,當年你父王和王兄酒中的毒都是哀家派人下的,你們大燕被滅也全都是哀家秘密派兵前去剿殺的,然後將所有的罪行推到先皇手上。哀家說過的,任何想要搶走哀家東西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哀家只恨當時沒有來得及殺掉你的兒子和女兒,就被蘇敏這個賤人給發現了,才留了這一對禍害到今天,聯起手來推翻哀家,搶哀家的東西。哈哈,不過好啊,現在他的親娘不但設計殺死了他,連他的江山也一併送人了。舒服,真是舒服啊,哀家倒要看看,你到了下面,有何面目見先皇,拿什麼臉面去認你的兒子,還有孫子和孫女,哈哈哈,你想報仇嗎?哀家就算是死,也不會死在你這個可憐的賤人手上。哈哈……」傅清一面狂笑不止,看著面無血色的南風屏,猛地轉過身來,看著身側的大石柱,一頭朝著上面猛撞了過去。
時下宮人一陣尖叫不止,一眾權臣也是驚慌駭亂不已,便見了一身華服的太后撞死在石柱上,鮮血四濺,血肉橫飛。輝煌貴氣的慈寧宮裡,依稀還飄蕩著太后勝利張揚的狂笑。
南風屏定定地立了原處,青烏的面容上是一派苦楚與哀傷。這十多年來的苦心經營,這日日夜夜的處心積慮,這十多年來的怨恨痴狂,到頭來竟是一場猝不及防的自相殘殺。那個恨了二十餘年的男子,原來從不曾虧欠過她,那個她費盡心機,布局謀害的少年帝王,竟是她從未謀面的兒子。
看著倒在血泊里的傅清,南風屏只覺得一股悲愴之情從心底里噴發而出,一時間氣血翻騰,唔地一聲,口中吐出一口血來,雙目無神地仰望著天空,茫然出神。這劫後餘生的二十年,她才知道,她的生命竟是一場可憐的笑話。
「師父。」雲茉目光哀哀地望著南風屏,一面扶住了她,聲音有些哽咽。「雲茉,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什麼,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殺死了自己的孫子孫女,我……」南風屏身子不住地顫抖,唇角發白,此時此刻的她已不復曾經的凌厲果敢,嫻雅清幽如一輪殘月。
一旁的拓拔野與千覓對視了一眼,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雙手抱胸,緩緩地走到了南風屏的跟前,訕訕一笑:「讓我說你什麼好了,真是要多謝你呀,感謝你把你兒子的江山拱手相讓。沒有想到,真是沒有想到,大梁的江山竟然不費我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哈哈,張燁翰,你看到了么?我說過的,終有一天,這大梁宮將是屬於我的。」
「就憑你,想要坐穩大梁的江山,看下輩子有沒有這個資格。」南風屏目光里閃過一絲厲冽的光芒,一邊站起身來,揮手便是一掌,便要向著拓拔野拍過去,剛剛提勁,便覺得氣血翻湧,身體像火燒一樣,筋脈脹疼得厲害,整個人匍匐著往前跪了下去,一口熱血吐了出來。
「師父。」雲茉一邊扶住了南風屏,亦是覺得頭疼得厲害,身子有些乏力,全身軟綿綿的。關欣然亦是覺得頭暈目眩,身子踉蹌著往地上一栽,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軟骨散。」一面說著,一臉哀戚地看向拓拔野,「解藥,求你,求求你了,給我解藥。」
「要解藥啊,好啊,給你也可以。不過在給你之前,你得幫我親手殺了他們。」拓拔野邪魅一笑,一臉戲謔地看著關欣然。
關欣然嗯了一聲,點了點頭,一面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凌厲地對準了南風屏和雲茉,目光惡毒而陰狠。
「你這個逆徒,你想做什麼?你,你是漢人,你想要幫著韃子一起欺負漢人么?」南風屏一臉憤懣地看著關欣然,大聲地罵道。
「哈哈,漢人,韃子,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殺你們天經地義。南風屏,我跟在你身邊二十年之久,你自己說說,你有沒有對我好過,你不讓我進宮就算了,到頭來連掌門之位也不想傳給我,居然想要傳給這個最後入門的黃毛小丫頭,你有沒有當我是你的大徒弟。」關欣然秀眉一揚,不屑地冷哼了幾聲,有些自得地看著二人,「只要把你們兩個給殺了,我就是千波門的掌門了。」
話音落畢,關欣然已經舉起長劍,兇狠無比地朝著南風屏刺了過來。雲茉面色一變,眸光里閃過一絲冷寒,身子一偏,反手一搖,瞬息間夾住了那刺來的長劍,跟著一甩,長劍應聲折斷,劍尖反轉搖開,直直地射進了關欣然的心口。
關欣然一臉驚詫地看著突然奮身而起的雲茉,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輕輕地嚶嚀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拓拔野和千覓各是一怔,剛才舞姬表演的時候他們明明已經吸入了軟骨散,為何這雲茉卻可以相安無事。
千覓面上已經泛起一絲殺氣,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當空便是一劍朝著雲茉刺了過去。雲茉往側一閃,水袖一揚,三根銀針飛射而出,千覓略略地頓了一下,側空一擺,堪堪避開了雲茉的襲擊。
拓拔野一面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南風屏,一面拔過一旁侍衛的大刀,當頭向著南風屏砍了下來。千鈞一髮之際,一襲柔婉的雪白翩翩而出,纖纖素手一揚,一掌向著拓拔野的胸口拍了過去。拓拔野往後一飄,收刀回鞘,目光煢煢融融地望著眼前的這一抹素色。
「小爽。」南風屏面上閃過一絲歡悅之色,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身側的愛徒。若爽一襲素色衣裙,衣袂飄飄,出塵脫俗,婉約清麗如淡雅水仙,婷婷地立於這清涼月色之下,冰肌玉雪,輕盈曼妙。
「師父。」若爽冉冉一笑,一面扶起了南風屏,滿臉的關切之意。南風屏只覺得心頭一陣難受,想著竟是自己一手促成了今時的局面,卻是悔不當初,一面咳嗽起來,「小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把你們害成這個樣子。你還能叫我一聲師父,師父真是很高興。可惜,可惜,我再也看不到皇上,看不到我的那一雙孫子女了。」
「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皇上沒死,您的孫子女也沒有死。您會有機會看到他們的。」若爽曼曼一笑,寬慰地拍了拍南風屏的肩膀。
「主上,主上,不好了,西華門,重華門,宣德門已經有大軍攻進來了,大梁皇帝沒有死,帶著傅雲和吳中他們攻進城了。我們死傷大半,駐守在城外的大軍全都遭到了他們的暗算,幾乎是全軍覆沒啊。」不時,便見了一名一身戎裝的大將行色匆匆地奔了進來,面色惶然驚懼地看著拓拔野。
拓拔野原本飛揚的面容一瞬間陰鷙了下去,握了握拳:「怎麼會這樣子,不可能的。大梁皇帝明明中了我們的西域陰毒,怎麼可能還活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解藥給他了?」一邊說著,拓拔野神色兇狠地看向了一旁的千覓。
千覓搖了搖頭,一臉委屈地望著拓拔野:「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怎麼會這麼做。」
「你的援兵了,馬上把你的兵馬調派出來。」拓拔野一邊看向了一旁緘默不語的李漪瀾,急急地說道。
李漪瀾目光慵懶地看了拓拔野一眼,淡淡一笑:「我的兵馬,現在在攻城了,怎麼調呀。」
「你……」拓拔野一瞬間彷彿明白了,惡狠狠地瞪著李漪瀾,「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你這個賤人,居然玩陰的,敢這樣對付我。」
「沒錯,都是我搞的鬼,解藥是我偷走的,就連你們以為死了的太子和公主,也是我暗中調了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皇後設好的局。拓拔野,你太自負了,太目中無人了。沒聽說過一句話么,女人都是善變的動物,你真的認為本宮會蠢到跟一個蠻夷韃子合作,任由我們漢人接受你們這幫北疆蠻子的統領么?」李漪瀾哼哼一笑,秀眉輕輕一蹙,有些嘲諷地看著拓拔野,娓娓地走到了若爽的身側,一臉的寧媚之態,「怎麼說,本宮也是大梁的淑妃。本宮還不想淪落到成為亡國后妃的地步,亡國的事情,經歷過一次就夠了。」
「拓拔野,你投降吧,你已經輸了。只要你就此放下武器,本宮可以保證,皇上絕對不會犯你們北魏分毫,你們北魏的族民,依然可以安穩地在草原上放牛牧馬,安享太平盛世。」若爽朱唇悠悠上揚,面色清和地看著拓拔野。
「輸,哼,不到最後,還不知道誰贏誰輸了。我還有你這麼一張王牌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張燁翰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一面說著,拓拔野側步往後一退,小爽等人所立之處,已有四扇鐵欄橫空落了下來,牢牢地將他們困在了裡面。
李漪瀾卻是沒有想到拓拔野還留了這樣一招,一時間氣憤難當,目光憤憤地看向拓拔野:「拓拔野,你真卑鄙,枉你還說自己是什麼巾幗男兒,天地英雄,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我們這群弱質女流,你真的是馬背上長大的英勇騎士么?」
「弱質女流,這四個字用在你們身上恐怕是不合適的吧,你們的手段我可是領教過了。」拓拔野嘖嘖一聲,神采飛揚地看著鐵欄里的小爽和李漪瀾,深深地吸了口氣,聳了聳肩膀,眸光倏然間變得冷厲陰狠起來,「張燁翰這小子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麼福,居然有這樣兩個絕色佳人為他出生入死,哼,就算他今天贏了,也不過是靠著身邊的女人上位的。」
「主上,主上,我們守不住了,他們已經攻進大殿來了,咱們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方才前來稟告的大將再一次衝進了慈寧宮,面色比之先前更多了幾分狼狽,臉上沾滿了血污。
拓拔野狠狠地瞪了那大將一眼,高傲地揚起頭,一臉倨色地望向鐵欄里的若爽等人,哼哼一笑:「臨陣脫逃,我豈不真成了他們口中的宵小鼠輩了。今天就算是要死,我也要他的女人跟著我陪葬。有這樣兩個絕色佳人陪著我,真是做鬼也風流。」
時下,大梁宮裡煙火橫飛,戍守宮門的北魏士卒一波接一波地被燁翰帶領的兵將殲滅,整個皇城已經被他們全部攻下,城樓里,長廊上,到處都是北魏士卒的屍首,整個皇城,北魏反賊悉數被斬。
煙火閃耀的地方,一身銀色鎧甲的少年天子目光赫赫,昂揚跋扈地朝著慈寧宮這邊過來了。身後跟著的正是飛將軍傅雲,吳中,上官涼。漫天煙火,璀璨華光,映襯著此間少年勃發的英姿。燁翰手握長槍,眉目英挺,昂首闊步地向著慈寧宮過來了,身後的煙火華光,襯得他宛如一隻浴火的鳳凰,貴氣不凡,英武奪人。
三天的蟄伏,三天的破釜沉舟,三天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這金碧輝煌的大梁宮,終是他的天下。那遼闊無邊的北魏草原,亦將是他的囊中之物。
慈寧宮裡,若爽,南風屏,李漪瀾,雲茉四人分別被綁在了大殿的四根祥雲石柱上,拓拔野立於台階之上,千覓一旁悠悠地站著,另有四名戰將各持了弓箭,瞄準了石柱上的四人。
殿外火把簇動搖曳,照得整個宮廷都絢爛一片,燁翰闊步邁進了大殿,虎目涔涔,森幽酷冽地看向了立於台階之上的拓拔野。拓拔野烏金披風裹身,一臉颯爽倨傲地迎向了衝進殿來的燁翰,洒然一笑:「來了呀,歡迎歡迎。」
燁翰原本不羈英睿的面容倏然間變得憤怒緊張起來,看著被綁在石柱上的若爽等人,咬了咬牙,一面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將士退出去。上官涼麵色一青,一臉惶恐不安地看著被綁在石柱上的雲茉,只見得雲茉素紫的衣裳上已經是一片血污,左右兩肩各有箭羽插著,鮮血汩汩。
「雲茉。」上官涼咬牙切齒地看著拓拔野,惡狠狠地道,「你這個畜生,我殺了你。」一面說著,便要向前奔上去。只聽得咻地一聲,又要一支箭羽射向了雲茉,直直地插進了雲茉的左手腕上,安謐的殿堂里,傳來的是雲茉痛楚凄厲的嚶嚀聲,卻是叫得上官涼的心也跟著一抖,再也不敢往前挪出一步。
「拓拔野,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戰爭和較量,把女人給牽扯進來,你算什麼英雄好漢。單憑這一點,你永遠也不是我的對手。」燁翰目光爍爍地看了小爽一眼,心亦是跟著狠狠地揪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臉昂揚地看著拓拔野。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絕對不能走神,不能有任何的猶豫,一步走錯,賠掉的將是他們四個人的性命。
「男人的戰爭,呵呵,我可不這麼認為。要不是這幾個女人在身後幫著你,你能走到今天。張燁翰,我告訴你,我才不屑把你當成對手,在我眼裡,你不過就是靠著女人吃飯的小白臉。今天,我就要廢了你身邊的女人,看你以後還怎麼神氣。」拓拔野不屑地哼了一聲,身子一側,右手再次拉弓,又是一箭射出,直直地射進了李漪瀾的大腿處。
李漪瀾卻是咬著牙,一聲也不吭,恨恨地望著拓拔野,忽而間狂妄一笑:「哼哼,要女人幫他,那也要女人心甘情願才是。你呢,你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站在你身邊的那個,還是被你的手下糟蹋了無數遍的女人。每天晚上摟著她,你就不覺得臟么?」
一旁的千覓卻是面色煞白,拉了弓箭,毫不客氣地朝著李漪瀾的右肩一箭射了過去。李漪瀾卻是放聲狂笑:「我告訴你們,這個狗皇帝鐵石心腸,你以為抓了我們就能威脅到他么?你們錯了,拓拔野,今天就算我死了,你們北魏的數萬子民也會因為你今天的頑抗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燁翰緊緊地握著拳頭,微微地閉了閉眼,悶不做聲地看著李漪瀾。這個前朝的亡國公主,潑天富貴,即使面對著這樣危險的一刻,也保持著她固有的驕傲。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逢場作戲,聰慧如她,怎麼會看不清他的心了。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倨傲的少年公主,卻對自己用了心。這一生,自己辜負的女人終究是太多太多了。
「張燁翰,想要他們活命的話,當著我的面自裁。否則的話,下一個人,我可不是玩玩了。」拓拔野目光森寒地看向了若爽,拉緊了弓箭,遙遙地對準了她的心口,氣氛一下子緊張到了極點。
「住手。」燁翰臉上滿是涔涔的冷汗,一臉揪痛地看著拓拔野,咬了咬牙,「我答應你,只要你放了他們,我馬上自刎在你面前。」
「燁翰,你不要聽他的,他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你不要管我們,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不可以因為我們而放棄這一切,國不可一日無君,大梁的百姓還需要你。就像淑妃妹妹說的,我們是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的。」若爽吸了口氣,淚眼濛濛地看著燁翰。
「就算我得到了天下,沒有你陪在我身邊,又有什麼意義。是,我是一國之君,但是同時,我也是你的丈夫。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我還做什麼皇帝。你已經為我犧牲太多太多了,這一次,就讓你相公也為你犧牲一次。」一面說著,燁翰衣袍一擺,銀色的鎧甲閃閃發亮,燁翰手中的金槍凌天一舉,目光咄咄地看著拓拔野,「好歹你也是北魏的君主,希望你說話算話。不然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們北魏人從此絕跡人間。」
「不要,皇上。」身後的一眾將士齊聲跪拜,出言相阻。「朕心意已決,你們聽著,朕死了之後,由皇后輔佐太子登基,垂詢朝政。傅雲,吳中,上官涼三位將軍為顧命大臣,一直到新皇長大成人。」燁翰閉了閉眼,鄭重其事地說道,語氣中有一股不可違拗的威嚴,「這是聖旨,任何人不得違抗。」
「不要,燁翰,不要,不可以,如果你也死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你說過的,這一生一世我們再也不會分開的,天子一諾千金,你不可以食言的。如果你這麼做,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小爽痛心地搖了搖頭,聲音哽咽而凄涼。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時間,在這一刻悄無聲息地靜止。她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了他。在這聲色流轉的時光里,這個經天緯地,羽扇綸巾的男子給了她一場盛大奢靡的愛戀。
金槍耀眼,大殿里,偉岸絕倫的少年帝王龍翔雲天,遙遙地將長槍對著自己的心窩刺了下去,伴隨著小爽心碎的呼喚。
拓拔野唇角上揚,一臉的得意,即便是敗,他也要敗得風風光光,即便是輸,他也要輸得轟轟烈烈。下一刻,拓拔野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南風屏已經掙脫了繩索,不顧身側亂箭的危險,身子一擺,一掌劈開,將燁翰手中的長槍劈飛了出去,跟著雙掌往前一搖,一股強勁的掌力朝著拓拔野壓了過來,烏白色的光華漫天散射,拓拔野身側的幾名將士抵擋不住這股強勁的內力,紛紛仰倒在地。烏白色的光芒裹著一把凌厲的飛刃向著拓拔野射了過來。
拓拔野面色一慌,慌亂地拉開了手中的弓箭,朝著燁翰射了過來,一面抓過一旁的千覓往前一擋,飛刃直直地穿過千覓的胸膛。
南風屏整個人雙臂張開,反手一揚,推開了燁翰,擋在了燁翰的跟前,兩支箭羽齊齊射進了她的心口,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拓拔野一箭不成,連著又是一箭,便要向著燁翰再次射過來。上官涼隨手將手中的長劍往前一射,直直地捅進了拓拔野的胸口,拓拔野身子一歪,手中的箭羽歪了方向,斜斜地朝著李漪瀾射了過來。
李漪瀾面上露出一絲凄迷的笑容,安詳和軟地閉上了眼睛,終於到了解脫的時刻了,所有的愛恨糾纏,所有的是非恩怨,這一刻,總算有個了斷。
箭羽之聲在她近前幾寸之地沒了聲息,一襲素色長袍的惠王卓然玉立,目光端然沉鬱,右手緊緊地握住了那凌空射來的箭羽,手掌間是汩汩的嫣紅,衣袂飄飄,輕舞飛揚,帶著一種熠熠的光彩。李漪瀾有些愕然地看著眼前這個清雋如斯,溫潤如玉的素色少年,微微地咬了咬唇。
「雲茉。」上官涼已經奔到了雲茉的跟前,解開了她的繩索,心疼不已地將她攬在了懷裡。
「師父,師父。」若爽一臉痛惜難過地看著身中數箭,氣若遊絲的南風屏,大聲地痛哭起來。南風屏張了張嘴,一面抓著小爽的手,目光藹藹地看向一旁有些懵然的燁翰,迷離地笑了笑:「沒死,你沒死,真好。兒子,你是我兒子,你沒死,我,我就放心了。」
「母,母,母后……」燁翰跟著跪在了南風屏的跟前,一邊握住了南風屏的手,聲音有些哽咽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母后,你挺住,你挺住,太醫馬上就到了,你一定會沒事的。」
「真好,真好,你還能認我這個娘親,我,我死而無憾了。看到你有今天,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你,你一定要做個好皇帝,我這一生做的錯事太多了,太多了,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差點就讓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南風屏搖了搖頭,唇角邊不斷滲出血絲來,一面將若爽和燁翰的手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滿足地笑了笑,「小爽,我,我把皇上交給你了。你們一定要守望相助,恩愛信任。不要,不要像我一樣,不要再重複我和先皇的悲劇了。承天,承天,我,我來了……」南風屏喃喃地喚著承天二字,語氣越來越弱,瞳孔漸漸地沒有了焦距,握著小爽與燁翰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
大殿里,是燁翰與小爽的痛哭之聲,小爽窩在燁翰的懷裡,不住地搖著頭。李漪瀾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奄奄一息的南風屏,悵悵地吁了口氣。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今天的南風屏,何曾不是當初的自己了。好在,自己的這一條路還可以回頭。
永雲五年秋,永雲帝置之死地而後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剷除了北魏這個心頭大患,同年冬,汴州匪亂也取得了徹底的勝利。
永雲六年的上元節,永雲帝賜婚飛將軍傅雲與長公主,大婚當日,火樹銀花,流光溢彩。飛將軍與長公主這一對患難鴛鴦,歷經種種磨難與艱辛,終於修成正果,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永雲六年三月,淑妃因在那一場叛亂中受了驚嚇,且落下了箭傷,不幸離世。
碧雲天,芳草幽幽,明光艷艷,風和日麗。
雪峰山頂,一襲素色的雲茉清幽地立於一座石碑之前,目光恬然閑適地看著石碑上的幾個大字「玉無寒之墓」。春風拂拂,婉約佳人,亭亭玉立,灼灼其華。
「無寒,我把你遷到我們這裡來了,這樣的話,你以後就不會再是孤獨一人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做了你愛吃的糖醋魚,這一次,不會再燒糊了。現在,有這麼多的姐妹陪著你,你不會再嚷著你沒有女人緣了吧。」一面說著,雲茉微微地低下頭來,輕撫著小腹,展顏一笑,「我和上官成親了,現在已經有了孩子,我們決定,這第一個孩子跟你姓。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玉無寒,我的人生有你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是我的幸運。謝謝,謝謝你的成全。這一杯酒,我敬你。」一旁的上官涼端起酒杯,對著石碑一灑,跟著又端了另一杯酒,一飲而盡,臉上的表情鄭重而又肅穆。
雲茉微微地笑了一下,小鳥依人一般靠在上官涼的肩頭,一邊輕撫著小腹處,嗤了一聲:「不知道是個女孩還是男孩。」
「男孩女孩都一樣,他都是我們三個人的心頭肉。」上官涼藹藹地看著雲茉,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頭髮,深吸了口氣,「才知道遠離了宮廷,避開了那些爾虞我詐,會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情。雲茉,有你在我身邊,比什麼都好。」
「是啊,沒有想到,我們會有一天離開那紅牆綠瓦,過著現在這樣的日子。不過,你馬上不得清閑了,我現在懷著孩子,門中很多事情都無法一一照看到,要勞你這個掌門相公暫時代勞了。」雲茉幽幽一笑。
「為娘子效命,是為夫分內之事。」上官涼輕輕地颳了刮雲茉的鼻子,將雲茉擁得更緊。
十里樓台街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春去春來,花落花開。
「一眨眼,就是三年了,時間真快。」涼亭里,若爽一襲杏紅衣裳,脈脈地站了欄杆邊,娓娓地望向一旁背著包袱的白衣少年,溫潤輕盈,恬然如玉,永遠都是那般雲淡風輕,氣質如蘭。
「是啊,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你終究還是名正言順的皇后。」燁澤溫潤藹藹地看著若爽,輕輕一笑,「看到你現在這麼幸福,我也安心了。我相信,皇兄以後一定會對你更好的,也希望你們兩一起共同管理好這個天下,讓天下百姓跟你們一樣幸福。」
「那你呢?你的幸福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只有你幸福了,我和皇上才安心的。燁澤,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只有重新展望,才會有新的未來。我真心的希望,你可以遇到一個懂你,愛你的女子。」若爽澹澹看著他,纖柔一笑,一邊握了握他的手。
「但願吧。」燁澤聳了聳肩膀,一臉的舒和安詳,一面從她的掌間把手抽了出來,「總歸會遇到的,等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一定會通知你和皇兄的。好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該走了。」言畢,燁澤已經提了包袱,瀟瀟融融地轉過身來,輕揚雅意地邁步出了涼亭,看著這水榭亭台,望著這瓊樓玉宇,那些人,那些事,像風一樣的拂過腦海,又如風一般輕輕而去,沒有留下一點痕迹。
若爽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望著那一抹瀟洒孑然的素色,心裡頭有種無言的酸澀之感。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曾經兩心相許的戀人終究成了歲月縫隙里一曲輕綿而過的幽山驪歌,徒留無盡的唏噓與蒼涼。
「我相信,老四一定可以找到屬於他的幸福的。」一聲淡淡的男音落入耳際,帶著幾許悠然,燁翰長身玉立,明黃的長袍在陽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輝,璀璨逼人。
「政事議完了?」若爽藹藹一笑,面上閃過一絲愁悶,「終歸是我們對不起他,他若此生孤獨一人的話,我們一定會心有不安的。」
「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無關風與月。感情的事情,誰能控制得了。就像你和我,曾經針鋒相對,到頭來卻可以廝守終生,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安排好了。放心吧,老四一定不會孤老終身的。」燁翰笑得有些洒脫,一邊將若爽攬進了懷裡,吁了口氣,「現在整個大梁宮,終於只剩下你和我了。我的諾言,實現了。三千佳麗,都不及你的一顰一笑。」
「如今你為我解散後宮,恐怕朝臣又要對臣妾有所非議了,這史書上,臣妾指定成了一個悍婦。」若爽綿綿一笑,一臉安心地靠在燁翰的懷裡,輕輕地環住他的脖頸。
「我的家事,任何人都不許操心。何況,我們都已經有兒有女了,太子也立了,他們還有什麼話要說。」燁翰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輕輕地哼了一聲。
「哈,要是我沒有為你生兒育女,你就不準備兌現你的承諾了是不是?在你心裡,終歸還是你的江山社稷重要。」小爽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看著燁翰。
「沒錯,我是皇帝,江山社稷於我而言,的確是非常重要。可是當我是個丈夫的時候,沒有什麼比擁有你更加重要。我們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你還不信我?」燁翰一本正經地看著小爽,目光深情而專一。
「你都肯為我不要命了,還有什麼不信的。」小爽淺淺一笑,有些嬌怯地看了燁翰一眼,「難得享受這樣的安寧了。其實,你為我解散後宮,我心裡非常的有罪惡感。他們也是女人,也是你娶進來的妃子,我有什麼資格剝奪屬於他們的幸福了。一想起靈溪出家為尼,我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她愛你愛得這麼辛苦,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這次,若非她和淑妃聯手替你拿到了解藥,也許,我們今天就不可以這樣幸福地在一起了。」
「沒錯,我們的幸福里有他們的功勞。可是你要明白,我不愛他們,一點也不愛,我的心裡只有你。靈溪從一開始就是我虧欠了她,不若就一直虧欠下去吧。也許出家,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相信她,不會怪我們的。」燁翰神色端然地望著小爽,語氣有些略略的沉重和惋惜。
「淑妃了?她有說要去哪裡嗎?這次真是多虧了她,其實,我不介意和她一起分享你,燁翰,把她留下吧。」小爽仰起頭,一臉誠摯地看著燁翰。
「可是我介意。」燁翰一臉肅然地望著小爽,颳了她的鼻子一下,「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了,真的不介意和別人分享我么?何況,現在的淑妃已經死了,這個世上,不會再有李漪瀾這個人了。她說了,她要去找她的幸福,她還欠一個人的人情,她要去還。」
「人情?欠了誰的?」小爽有些好奇地看著燁翰,急急地問道。「還說不介意,這麼急著想要人家有個歸宿。」燁翰笑笑而語,吁了口氣,「這個人嘛,子曰不可說也,天機不可泄露。」
「討厭,討厭,你真討厭,賣什麼關子,快點告訴我。」小爽嬌嗔道,一邊捶了捶燁翰的肩膀。燁翰已經攬過她的頭,狂熱地對著她的嘴唇吻了下去,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一面哈哈大笑:「等你再為我生十個八個孩子再說。」
春光明媚,旖旎無限,此處風景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