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陸嶼一直蹲在門外,從日頭高掛到月影橫斜,連飯也沒吃,時時留意著房內的動靜,不曾離開過半步。他向來內斂,當大夫久了,見慣了生死離別,對任何事都處之泰然。陸安跟在他身側這麼多年,極少見他有失控的時候,今日卻是見到了,原來師傅也有七情六慾。
穩婆突然開了房門,大叫道:「不、不好了!」
陸嶼雙目通紅,聲音幾乎嘶啞:「怎麼回事?!」
穩婆神色慌張,道:「夫人暈過去了,我怎麼叫都沒用!」
陸嶼心底升起一股恐懼,看向門板那一頭,可惜什麼也看不到,也不再有融錦呼痛的尖叫聲。
「怎麼辦!怎麼辦!」他自己是個大夫,這時候腦袋裡卻一片空白。
「參、參湯!」穩婆提醒道。
對!參湯!他腳下生風,跑去端起正在火上熬制的陶罐,不留神被燙了一下,都渾然不覺。
一小會兒的功夫,陸嶼便端了參湯上來,穩婆接了過去,就要關上門。
陸嶼按住門板,眼底堅定決絕:「讓我去看著,我是大夫。」
也不等穩婆再說些什麼,徑直走了進去。
產房污穢,漂浮著濃重的血腥味,是男人都不願進,穩婆沒想到陸大夫沒個顧忌,不是說屋子裡的女人只是陸大夫的病人嗎?這未免也太上心了些。
此時也不是想那麼多的時候,裡頭的人命懸一線。
陸嶼不管那麼多,整顆心都吊了起來,他大步走到床邊,床上的人兒意識已經飄忽,整個臉因疼痛而扭曲,昏迷中的時候,十隻手指都曲了起來,緊緊拽著被子。
「快灌下去!」
穩婆將手裡的參湯塞進陸嶼的手裡,不小心濺了幾滴出來,明明不燙,陸嶼卻覺得一直灼燒到他的心底,火燒火燎。
「李姑娘,李姑娘!」
融錦在疼痛的世界中沉沉浮浮,身子沉沉地往下墜,腦子裡又有一道擾人的聲音,告訴她不能睡、不能睡。
穩婆一直在查看孩子的情況,見到手足無措,手裡端著葯仍站在一處的陸大夫,拔高了音量:「直接灌,她情況不好!」
陸嶼壓下心中的各種不安,捏起她的下頜,整碗往嘴裡灌下。
融錦被嗆醒了過來。
「醒了醒了!用力!」
「看見頭了!加把勁兒!」
「好了好了!再加把勁兒!」
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打破了屋子沉悶的氣氛,穩婆剪了臍帶,拿了一塊布襖將嬰兒抱了起來,笑眯眯地抱到融錦跟前,「您看,是個女兒,乖巧可愛,天庭飽滿,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呢!」
融錦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看著襁褓里皺巴巴的小人兒,虛弱地笑了笑,又沉沉睡了過去。
陸嶼連忙替她把了脈,應當沒什麼問題了,只是身子太虛,日後還得好好補補。
穩婆將孩子遞給陸大夫,抹了把額頭的汗,她替人接生了大半輩子,剛才的情況很是兇險,若不是參湯灌得及時,恐怕大人與小孩都一道沒了。她看著陸大夫抱孩子的模樣,儼然一個慈祥的父親,忍不住調笑道:「陸大人,您心細,別人家的丈夫都未必有您上心。」
陸嶼心底柔軟,從前他撿回陸安的時候,陸安已經兩、三歲了,他還是頭一回抱這麼小的孩子,襁褓里的嬰兒粉粉嫩嫩,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陸嶼呵呵一笑,「辛苦您了。」
何家村的人都指著陸大夫看病呢,難得能為陸大夫做些什麼。
穩婆擺了擺手,「哪兒的話,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行,我讓陸安送您回去。」
穩婆又交代了該如何照顧融錦的事,陸嶼聽得仔細,絲毫不敢馬虎。
融錦睡了沒多久,就聽見嬰兒響亮的哭聲,她睜開眼,便看見陸嶼抱著嬰兒,在房內來回走,姿勢生疏,但臉上浮著一層溫柔的笑意。
嬰兒毫不給面子,越哭越大聲。
圓圓好奇地蹲在門檻邊搔首弄耳,好奇地盯著陸嶼臂彎里突然出現的嬰孩。
「給我吧。」融錦想,她應當是餓了。
「你醒了啊。」陸嶼連忙抱了過去,小心地放在床邊,神色有一絲尷尬,「她可能餓了,我也沒帶過這麼小的娃娃。」
穩婆走之前,陸嶼又將如何帶小娃娃又問了一遍,可聽和做往往是兩回事。
融錦抱過孩子,嬰兒立馬不哭了,眨巴著圓嘟嘟的小嘴,顯然是餓極了。
陸嶼道:「我出去忙一會。」
她應該也餓了,陸嶼想著,抬了腳往廚房裡走。
融錦要給孩子餵奶。她動作有些笨拙,好在很快找到了要領,勉強能將孩子餵飽,也不哭了,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敲門聲輕輕響起。
融錦將孩子放在一旁,又整理好了衣衫,方才說道:「進來。」
陸嶼雙手捧著大盤子,見孩子不哭了,放緩了腳步,「睡著了嗎?」
「吃飽了就睡著了。」融錦輕輕拍著孩子,一下又一下。
陸嶼道:「你餓了吧?吃飯吧,我來看著孩子。」
融錦雙手撐著身子,正要下了床,只是動作緩慢,顯然身子還是很難受,
「你別動。」陸嶼忙說道,「我給你端來,就在床上吃。」
「這……」融錦猶豫,怎麼好意思總麻煩他,可她剛生完孩子,還未恢復,動一動疼得要命。
陸嶼看出她不自在,「你還跟我客氣?平日里我們還總勞煩你替我們縫衣服,如今換我們來照顧你,也算是投桃報李,禮尚往來。」
陸嶼端著菜,放在了床邊的矮柜上,盛好了雞湯端了過去。女人產後身子虛弱,陸嶼早早吩咐了陸安,殺好了雞,給融錦燉湯補補。
雞湯很鮮美,甜而不膩,上面放了紅棗、党參之類的補物,陸嶼盛湯的時候,還將最上層浮著的油挑了出來。
融錦很快就喝完了。
陸嶼自然地接過碗,又盛了一碗。
「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嗎?」
融錦頓了頓,有一瞬間的失神,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被陸嶼捕捉到了。陸嶼怔怔地想,她是想起孩子的爹了嗎?她的夫家……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