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鬼同聲唱凱旋
天才微微有些亮,長安的上方是一整片的天青,那是英雄豪客的大寫意,起義桿一揮,便給這座城市換了顏色。
而天的盡頭是一條細長的金邊,那是長安舊貴還未褪去的奢靡之色,金邊躍動著,往天上攀爬、蔓延。
蠢蠢欲動,就跟當年起義的火苗一樣,雖小,但總會變天。
天的下面是齊國的皇城,當下正是皇城中人忙的時候。
朝臣們穿著相似的袍服,排在宮門外驗魚符等著入宮。那樣長的一條隊伍,遠遠地看去有些壯觀宏大,或者像某位不懂事的小公主那樣想的——跟一群紅螞蟻似的。
他們陸陸續續地入朝了,一個個或緊張地相互理衣冠,或怯怯地低聲交談。中間穿插著往來的內侍和宮女,緊張又匆忙地裝點大殿。
殿內比平日亮堂,有一種帶著血色的新氣象,新刷的金漆帶著淡淡的腥氣,用它深沉詭異的目光洞察著所有人,它目睹了又一代的興亡。
在這金碧輝煌下,大家彷彿都被珠寶的光華晃昏了頭腦,都張皇、匆匆。
這年頭,一群人的飛黃騰達就代表著另一群倒霉鬼的落幕,誰知道他們是哪一種。
不過大家清楚的是,齊國是那個幸運兒,而戰敗了的魏國是那個倒霉鬼。
最起碼今日如此。
今日齊帝高嶸將在此接見魏國使臣,並接受魏國進獻的貢品,或者說——「停戰費」。
想來作為勝利者的高嶸今天應該會很開心,但眾人依舊提心弔膽,誰知道他會不會殺幾個人來助興——畢竟不死幾個人,根本不能叫做齊國的宴會。
朝頤殿
景和公主高澄珪閑閑地伸出她的手。
那是一雙極纖細白膩的手,每一根蔥白似的手指都擁有它的靈魂,個個都聰明靈巧,跟澄珪這個人一樣。
只要澄珪把手伸出來,它們一定是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手要這樣擺才最好看,對,別忘了把小指頭翹起來,彎一個小弧度,這樣才完美。
澄珪挑揀著妝台上她那讓人眼花繚亂的首飾,左看右看怎麼都不滿意。
比上她的傾城之貌,什麼樣的首飾都是俗物,所謂「卻嫌脂粉污顏色」,而這些亮閃閃的東西,不過是身為公主必須要佩戴的枷鎖。
「殿下,這支如何?」綠蠟問。
「嗯?」澄珪根本沒聽進去,她眼波輕輕流轉,就看見自己在鏡中的倩影。真好看,沒有誰能捨得從這樣漂亮的臉龐上移開視線。
「你的髮飾哪支不一樣,有什麼可選的!我都等你一大早了!」康樂公主高澄琉看著她這樣慢吞吞的梳妝直心煩,在她眼裡,這些東西翻來覆去倒騰也就那幾個花樣,費再多功夫也其實毫無差別。
澄珪蹙眉,狠狠地瞥她一眼。
蠻橫無理的醜丫頭,她哪裡懂什麼叫好看?但澄珪的興緻被敗壞了。
澄琉看她沒說話,只當她還要磨蹭,氣得一下子躥起來。那禮服的衣袖拖泥帶水,卻不留意把茶杯帶倒了,茶水潑了一地,几案上澄珪的手絹也未能倖免。
那雪白的輕紗原本蓬蓬地挺在那裡,眼下卻猛地萎縮了,被水粘在桌上,像個什麼髒東西。
「我的絹子!」澄珪驚呼一聲,綠蠟也嚇壞了,忙幫她理手絹。
澄琉換了個地方坐下,冷哼一聲,絹子髒了就髒了,哪是你們三五下就能弄乾凈的,更何況根本沒人會看你捏在手裡裝模做樣的一條手絹。
澄珪看不慣她粗魯的樣子,扭頭就向皇后告狀:「母后您管管她,她總這樣!」
皇后冷眼看著兩個女兒吵架,嘁嘁喳喳的著實惹人心煩,她的下巴微微昂起——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這樣的姿態,滿不在乎又不怒自威:「澄珪,你若再磨蹭一會,只怕陛下會把你也當俘虜一塊兒燒死。」
澄琉挺喜歡跟高嶸一塊看處決俘虜,她想到澄珪如果被那樣處置一定會很好笑,於是她捂著嘴匿笑。
皇后聽到那笑聲,眉頭顫了一下,這孩子總是能把她惹得最心煩,不過她只輕輕偏頭,望向澄琉:「澄琉,你若是再捉弄你姐姐,我就把你送到晉國去和親。」
澄琉於是低頭不出聲兒了,她知道皇后不過是嚇她,但是也知道最好不要再鬧了,多少給她點兒面子。
「梁侍衛呢?一大早就不見了。」澄琉這時候才想起他,於是轉頭問紅萼,然而對方只是搖頭。
澄琉坐不住,晃蕩著腿,把裙邊踢起來,實在太煩悶了,她又猛地躍下地:「我不等你們了,我找父皇去。」澄琉跑走了,一路飄蕩著她遠去的聲音:「父皇在哪裡?」
「母后——您就這樣讓她走!她應該同我們一起去的!」澄珪終於選好了支小插,不過皇后對澄琉不咸不淡的一句話並不能讓她解氣。
「管她呢。」皇後起身理了理袖,「倒是你,越來越沒個樣子了。」
「母後為何不管管澄琉。」澄珪不服氣,但她到底不敢對皇後放肆。
「你不該對她那麼嚴厲,她不能與你比。」皇后徑直出門。
澄珪跟在她身後,得意地明知故問:「為什麼呀?」
「她不過仗著你父皇寵她。」皇后隨意地跟澄珪笑了一下,然後輕描淡寫地一句。
······
澄琉一路小跑,去不遠的雍乾宮找她父皇高嶸。門口的老太監看見是公主,弓了腰,笑著行禮:「老奴見過殿下,陛下正在用早膳呢。」
澄琉向他點頭以示回應,一如既往地自顧自闖了進去。
「父皇——」她跑進去,然後順勢撲到了高嶸身畔。
高嶸遠遠地就聽見她的聲音,於是騰了只手來撓她痒痒,澄琉怕癢,她打打鬧鬧地滾到高嶸懷裡,高嶸笑道:「怎麼?迫不及待地要看父皇的戰利品了?哪一件被我們小公主瞧上了?」
「我聽他們說魏國送了一千名奴隸來。」
「你要奴隸做什麼?」高嶸端起碗,喝了口湯,另一隻手捏了捏澄琉的臉。
「那你要奴隸做什麼?」澄琉瞪大了眼睛看他。
「父皇不要奴隸的話,你的宮殿誰來建?你的馬誰來牽?」
「父皇給我牽馬咯。」澄琉在胡床上滾了一圈,她突然坐起來:「父皇,奴隸那麼多,我們用奴隸來狩獵怎麼樣?」
高嶸覺得有意思,問:「用人狩獵?」
「畜生可以用來狩獵,人怎麼就不可以。」
在他們眼裡人和畜生可不就是一樣的。
「那他們反抗怎麼辦?有人反對怎麼辦?」高嶸逗她:「你知道的像蔡伯那樣的酸人,成天只知道說『陛下不可』、『此事有違祖制』。」他學那些老臣的聲音和神態簡直學得惟妙惟肖。
澄琉咯咯咯直笑,她不假思索:「那就把他們燒死啊,有誰能違抗父皇。」
高嶸大笑:「好!好!就這樣辦!」
話畢,就聽見有人通報說皇后和景和公主駕到,高嶸並不搭理,繼續和澄琉說說笑笑。
「本宮來帶澄琉去大殿上。」皇后這些年已經懶得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向高嶸行禮了,她看著澄琉:「走吧澄琉,是有些晚了。」
「急什麼,貢品又不會自己跑掉。」高嶸喝了口酒。
「父皇快走,我想看奴隸!」澄琉突然想起這件事來,轉身就去拉高嶸,高嶸扔下筷子,起身牽著澄琉走在前,皇后輕蔑地看著高嶸的背影,然後帶著澄珪跟在他後面。
方進大殿,澄琉就覺得這裡比從前更要富麗堂皇,其實這座大殿是直接沿襲的前朝周國的陳設,原本就氣勢恢宏,而近來更是特意裝潢得奢靡,想來齊國在魏國那兒撈了不少寶物。
王公貴族都嚴裝肅穆地侍立殿下,見到高嶸來,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那樣子看得澄琉直想笑。
不過他們自己並不能意識到其中諷刺,一大群各懷鬼胎的人恭賀著這個大家都憎惡的人萬壽無疆。
按規矩,該有很長的一段儀式才能進入正題,不過這些規矩並不能約束高嶸。與大多數平民一樣,他十分不理解也受不了這些不近人情的陳規,所以這些沒用的規矩被他廢除了,魏國使臣也得以提早那麼久就上殿獻禮。
所謂魏國使臣,那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臉上浮著無所作為的光鮮亮麗,他怯怯地邁著魏國人自以為最優雅端莊的步子上殿,悄悄地抬眼試探高嶸的神色。
可惜太遠了,他只看見盛裝華服的一群人,冷冷地站在很高很遠的地方。
早些開始就早些結束吧,他自暴自棄地想,也不敢多遲疑,於是朗聲道:「臣奉魏帝令,來朝於齊,獻禮如下,金首飾三百副,銀器六十箱,玉器四十箱······」
「奴隸在哪裡?」澄琉悄聲問皇后,但後者並不理睬,甚至沒有給她一個不耐煩的眼神。
「在哪裡?」
「你能不能住口。」澄珪低聲斥責澄琉。
「那些奴隸在哪裡!」澄琉於是高聲問使臣。
「絲帛八百匹···」他緊張得沒聽見澄琉的問話。
「我問你那些奴隸在哪裡!」
「啊······」使臣手裡的禮單都掉了。
「奴隸呢?」高嶸含笑拍拍澄琉的肩,但對使者就沒有那麼和善了。
「回陛下,隨行的奴隸都關在城郊行宮了,若是現在下令傳召,明早可準備完畢。」負責押送的蔣銳回答。
「立馬傳,候在上林苑,準備明日狩獵。」
「是,陛下。」
······
就這麼一來一去幾句話,事情就算完了,你瞧,沒有那些繁文縟節事情可以辦得多快。高嶸這樣想著,去見其他來使了。
皇后與她的兄長蔣銳有事要談,澄珪跟著後宮中階品高的嬪妃欣賞貢品,獨澄琉一人什麼事情都沒有,她於是又問紅萼:「梁侍衛呢?一上午都不見他。」
「奴婢聽聞梁侍衛在御花園裡。」紅萼並不敢抬頭看她。
澄琉氣哄哄地朝御花園走,邊走邊嘟囔:「他倒跑去賞花兒了,要本公主去找他。」她繞過迴廊,方見梁侍衛同澄珪的侍女岑歌芮在一處。
她素來不喜歡姐姐這個侍女,說是從貴族女子中選了德才兼備的來陪侍公主,其實不過是仗著自己是皇后的侄女才能進宮來長見識,嫡公主的侍女,說出去多好聽,以後嫁人可方便。她這樣的人哪及得上樑侍衛有真才實學。
她冷不防插在那二人中間:「歌芮,姐姐讓你去西三所等她。」
「景和公主?去西三所做什麼?」歌芮不樂意。
澄琉斜睨一眼梁真:「誰知道她與你有什麼事不能光明正大說的。」一語雙關,澄琉對自己的措辭很滿意。
歌芮訕訕地看了梁真一眼,將信將疑地走了。
「她方才交給你什麼?」澄琉背著手問梁真,一副審犯人的架勢。
「家母托岑侍女轉交一封家書。」他見澄琉生氣了,只好安慰:「殿下今天看到喜歡的貢品了嗎?」
不得不說梁真的確太懂澄琉了,她聽到這話立馬果然就忘了生氣,興緻勃勃地說:「魏國送了一千名奴隸來,父皇和我明日要去狩獵。」梁真剛開始不明所以,但想了想高嶸的脾氣,他不寒而慄:「獵殺活人?」
「是啊是啊。」澄琉滿不在乎的笑著,眉眼間儘是一個尋常少女的熱情活潑。
「殿下······不覺得如此太殘忍了嗎?」梁真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是他忍不住。
澄琉跟梁真沒辦法倔,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但又不自覺地就沒了底氣,只剩含糊地解釋:「他們是奴隸嘛······明天不殺,他們以後也要天天修宮殿、伺候我們,累都該累死了。」
然而她在狡辯,她當然知道對那些賤奴而言自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可她沒辦法,只好這樣敷衍梁真。
梁真神色黯然,不再同她爭辯,於是換了個話題:「聽說魏帝還送了自己的兒子來當人質。」
「噢。」質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殺,還要供著,對澄琉毫無吸引,但她轉念一想,「聽說」?聽誰說?岑歌芮嗎?她的火又起來了。
梁真沒看出來她的火氣死灰復燃了,以為澄琉早平息了怒火,於是試探地問:「殿下,臣過幾日想告假。」
「為什麼?」
「家書上說母親病重,臣想回去探望。」
「信上可有說什麼時候?」澄琉不樂意,又是家書!
「十五,家嚴正好那日過生辰。」梁真很緊張,原本他就不指望澄琉能同意,更何況他還妄自定下了時間,彷彿命令她似的。
「那日想來沒什麼大事,你去吧。」梁真難得提一次請求,澄琉是捨不得回絕的。
梁真一時欣喜若狂:「多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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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重說明,這是架空架空架空,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不是春秋戰國不是啊喂
關於第一章,說明一下,文章劇情開始的比較早,澄琉10歲,澄珪12歲,兩個公主都還是小學生的年紀,所以做事情沒頭沒腦的看起來很幼稚,不是雪姨的問題,真的不是。。。
關於本文,因為雪姨近年受HBO洗腦(同好請入),特別心水陰謀論劇情,所以文章會朝這方面發展,後面的劇情會出現很大的逆轉,重點都在後面,所以希望同志們能堅持把前兩章的背景劇情看完。
前面的劇情可能是比較無聊,但是因為跟後面聯繫很大所以必須把重要的信息留在這裡,雪姨會盡量快地把無聊的地方拖完。
本文不會把重心放在言情上面,但是會甜,所以想看言情的軟妹和想看權謀的御姐都可以放心食用。
雪姨鄭重聲明自己是個負責的摳腳大漢,不會棄坑,此致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