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心計
椒房殿,室中熱氣蒸騰。莫雪鳶躺在浴桶里,眼中帶淚,用力擦拭著身子。只是,身體上的痕迹可以洗去,受辱留給她心靈的傷口永遠也癒合不了。
良辰吉日,今天本該是她出嫁的日子。可是她卻為人所辱,失了清白。想起慎夫人,莫雪鳶的心底就湧上了恨意,不禁氣憤地拍打水面,激出片片水花。
直到水涼透了,莫雪鳶才出來穿上了中衣,看到疊得整整齊齊的鮮紅嫁衣,眸子又染上了哀傷。可哀傷了會兒,她也顧不得了,又回憶起那人在她耳邊的聲音。
「雪鳶姑娘,你知道周亞夫痛恨皇后,也是有淵源的。這次他讓本宮保舉他帶兵出征,然後擁兵不返。等本宮扳倒皇后之後,他就以勤王的名義入宮,廢后。」
「如果你執意不肯幫本宮對付皇后的話,本宮也不會逼你,不過只要你踏出這道門,本宮就不會相應周亞夫。他肯定不會知道有這樣的結果,一定會依計行事,到時候,擁兵謀反的罪名就會落成,惹怒了皇上,就會死葬身之地。」
莫雪鳶就這樣陷入了兩難之境,一邊是她效忠信任多年的皇後娘娘,一邊是她愛了多年的周亞夫。可這兩個人,她誰都無法割捨。
周將軍決意造反已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把這一切告訴娘娘,那周亞夫不出長安就會被扣留,性命堪憂。如果不告訴娘娘,和慎夫人同流合污,那她的野心絕對不僅僅止於皇后之位,到時還會牽連啟兒、館陶。
莫雪鳶換上了嫁衣,上了妝后,對著銅鏡中的自己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美麗而凄慘。
「周將軍,娘娘,我們來生再見。」
莫雪鳶低語一聲,打開匣子,吞下一塊黃澄澄的金子,躺到了床上,面色平和地閉上了眼睛,靜待著死亡的來臨。
莫雪鳶本以為自己該去的地方是黃泉地府,可一睜開眼卻發現她靜立於大漢未央宮的陛階之上,抬頭一望,藍天晴空,萬里無雲。
莫雪鳶一瞬間有些恍惚,這樣晴好的天,她許久難忘,和她離開長安那日一樣。聽到熟悉的聲音,莫雪鳶不禁垂下眼睛,跟前立了五位撐著垂紗傘的美人,各個身姿窈窕。再往遠處看,莫雪鳶就看見了她的姑姑莫離,還有周亞夫。
與姑姑闊別多年,莫雪鳶心中激動,想要上去親近她,可想起這是什麼場合,只得按耐住了心思,靜立在伺候的美人身後。
莫離在呂太後身邊侍奉多年,對上周亞夫也絲毫不怯,得體介紹道:「周將軍,這是太后賜給代王的五位家人子,子冉、錦瑟、墨玉、姜姒、漪房。」
介紹完后,莫離聲音變得威嚴,轉身命令道:「諸位見過周將軍。」
五位美人聲如黃鸝,齊道:「見過周將軍。」
莫雪鳶注視著周亞夫,目光溫柔而深情。周亞夫橫眉星目,身著甲胄,手提寶劍,與尋常武將並無不同,可眼睛中審視的目光卻顯出他的厲害之處。
周亞夫既無討好,也無謙卑,甚至還有一絲敷衍,語氣淡淡道:「幾位姑娘辛苦了,請上車吧。」
莫雪鳶跟隨著竇漪房的後頭走向馬車,眼睛卻瞥向了莫離,暗暗祝願:姑姑,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著雪鳶回來。
竇漪房上車時,被垂紗絆了一腳,多虧莫雪鳶及時扶住了她。竇漪房此時還年輕貌美,純善無害,受了她幫助,不禁對她露出笑來道:「謝謝,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雪鳶,莫雪鳶。」再次看到皇後娘娘,雪鳶眼中盈著淚光,很認真隆重地介紹自己。
竇漪房把傘遞與雪鳶,謝道:「有勞了。」
雪鳶收了傘,隨竇漪房上了車。未及片刻,外邊傳來周亞夫下令出發的聲音,馬車緩緩而動,雪鳶靠在板壁上,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嘴角露出一絲喜悅的笑。
可以再相見,她當真該叩謝上蒼。關鍵是,她有先機,絕不會再錯失周亞夫,也不必再做痛苦的選擇了。
馬車向北而行,竇漪房面色沉重,滿腹心事,雪鳶卻沒多話,給她留出一片寧靜的空間。對方一向是聰明知趣又頑強,這種現狀很快就會改變。
不出雪鳶所料,日落時分到了驛館,竇漪房已經緩了過來,把重重心事都收了起來。一下車,墨玉就抱怨起來,而姜姒則是冷嘲熱諷,兩人立刻就掐起架來。
子冉勸著墨玉,周亞夫則把姜姒架開。兄妹倆和諧一致的樣子落到雪鳶眼中,雪鳶則會心一笑,兩人是親兄妹,怪不得她覺得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雪鳶把目光收了回來,落到了竇漪房身上,她正在安慰思鄉念家的錦瑟。雪鳶本要阻止,可細思之後就放棄了,反正這個草包美人是要來替她們鋪路的,也就無所謂她恨與不恨了。
天色漸漸朦朧,雪鳶鋪好了被子,對一臉思索的竇漪房道:「姑娘,奴婢是太後娘娘派來的,會全心全意助您成事。」
竇漪房臉上浮起嘲諷的笑,「太後娘娘真是周到,看來我不盡心也不行了。」
雪鳶雖傷於竇漪房的疏離與不信任,但也知非一日之功,只得慢慢來。正要說話,四周嘈雜聲響起,雪鳶把門開條縫一瞧,煙霧瀰漫。雪鳶合上門看看竇漪房,沒有說話。
不多久,他們放的火就被撲滅了。周亞夫敲門,透過窗道:「竇姑娘可以安心入睡了,大火已經撲滅。」
通稟完后,周亞夫目光冷冷,走向了逃走卻被抓回來的錦瑟。雪鳶打開窗,竇漪房也起身,清澈的眼睛里含著深思。
雪鳶合上窗,問道:「姑娘,您是想救她?」
竇漪房詫異於雪鳶敏慧的心思,點點頭道:「舉手之勞,何樂不為,況且,說不定她會幫到我們。」
雪鳶稱是,吹滅燈后便安然入睡了。
次日又要上路之時,錦瑟上前來主動搭話,還送了周亞夫給她的玫瑰露。她走後,竇漪房把玫瑰露倒在了地上,那反應一看就是下了毒的。
「遇見了姑娘,她可真是好運。」雪鳶笑了一聲,從竇漪房手裡拿過玫瑰露塞進了自己的腰帶里。
路上休息時,竇漪房告訴了錦瑟這是趙代兩國的邊境,她裝小解趁人不備就可以逃走。錦瑟之後果然逃了,到了晚上,周亞夫才親自把人追了回來。
錦瑟又累又氣,一看見坐在地上歇息的竇漪房就要扇過去,卻被雪鳶一巴掌拍開了,錦瑟憤懣地斥責,雪鳶反駁道:「錦瑟姑娘,是你昨夜逃跑泄露了方向,與我家姑娘何干!你走了,到代國少了爭寵的人,竇姑娘根本不必向周將軍告密。」
錦瑟又要上手打她,莫鳶握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先前已經逃跑,現在又大吵大鬧,小心惹來周將軍。」
「竇漪房,你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的。」錦瑟惡狠狠地瞪了雪鳶一眼后,就氣沖沖離開了。
沒了惹事精,一路上都平靜的很。只是,不知怎的,雪鳶老覺得有一道目光若即若離地注視著自己,可她回頭一望,那目光又消失不見了。
到了代國王都晉陽,馬車放慢了速度,雪鳶掀開車簾看外邊的情景。直通代王宮的紫後街上行人如織,車馬往來,一派盛世太平的景象。
雪鳶心嘆,代王治下的王都竟是如此繁華景象,也難怪代王他能在諸侯王中脫穎而出,擊敗眾多對手,一舉問鼎皇帝之位。
馬車篤篤進了代王宮。在朝議之時,周亞夫引著使者和五位家人子去朝見代王,雪鳶等侍婢候在殿外,等著各自的主子出來。
不過一盞茶,成為代王姬妾的家人子們就先後出來。雪鳶不問,從女子的拈酸吃醋中便知冊封沒有絲毫變化,錦瑟冊為夫人,留下侍奉代王,其餘冊為美人,各有去處。
與那三位分別後,雪鳶才有空與竇美人談論代王。她道:「美人,如果不是恰巧,那代王可真不簡單,一眼就挑中了自恃美貌而沒有心機的錦瑟。」
竇美人沉吟片刻后,道:「是,代王一點兒也不像荒淫無道,可是他裝得真像。」
雪鳶凝視著竇美人的側顏,認真道:「美人,您這樣美麗的容貌,溫柔的性子,又冰雪聰明,一定會得到代王的寵愛,與傾心相待。」
「多謝。」竇美人微微頷首,舉措有禮,令人賞心悅目。
在重華殿安置三日有餘,竇美人借那三位美人探訪炫耀之際攜她們去拜見王後娘娘。站在鳳藻宮門前等待片刻,便有宮人出來回絕了四位的拜見。
離開鳳藻宮后,雪鳶與竇美人竇聽到了那縹緲的歌聲,女音哀傷。前世雪鳶不懂,現在聽來卻感同身受,那是愛而不得,痛徹心扉卻又心甘情願的情歌。
竇美人去了宮門前問,卻見大門緊鎖,還有兩個甲士把手著,一見人來,立刻攔住了二人。雪鳶上前一步道:「無禮,這是代王新納的竇美人。」
甲士在宮中值守,自然不敢得罪新寵,忙拱手道:「竇美人勿怪,此處除非有王太后的手諭,否則就是代王來了也不準進。」
既如此,竇美人和雪鳶無功而返。
之後幾天,竇美人除了拜見薄太后時見過青寧王后一面外,就一直為這代宮的秘密,那縹緲的歌聲所困惑。
雪鳶雖心知肚明,也無法告訴她,只默默做事。那夜代王來重華殿,竇美人服下藥佯裝身有頑疾,拒絕了寵幸,次日又故意偶遇,吸引了代王。
雪鳶不知竇美人告訴了代王什麼,但她初步消除了代王對她是細作的懷疑,把其餘四人踩在腳下,一躍成為代王的新寵。
這樣的寵愛自然招致嫉妒。從薄太后的孔雀台出來后,雪鳶再次聽到了那歌聲,與竇美人相視一笑,雪鳶走到錦瑟夫人的後邊,故意踩了她的裙角。
犯了錯,雪鳶急忙跪下,讓錦瑟夫人打她的一巴掌落了空,倒是走上來的竇美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子冉攔住了錦瑟,竇美人跪下道歉,「夫人,是我沒有管好奴婢,我代她向你道歉。雪鳶,還不快到雜役房去,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回重華殿。」
「美人,」雪鳶故作哀求,可見她搖頭不敢留,便起身往雜役房走去。
雪鳶的腳步很歡快,行過之處帶起一陣輕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