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電梯遇險
武裝偵探社。
這五個字一出,遠野涼一直維持著殷勤笑容的面容,飛快的摻進了驚訝:「武裝偵探社!」
「對,」錦戶舞看了他一眼,「怎麼了,是不認識路嗎?」
「怎麼會,」遠野涼趕緊擺手,「只是有些驚訝,像您這樣的女性,竟然也會有需要拜託偵探的事……啊,我這就去把車開過來!」
年輕男子十分識趣的停下話。
武裝偵探社與希帆蒂相距甚遠,大約半小時后,車輛才在一棟頗有些年歲的五層辦公樓前停下了。
「錦小姐,」遠野涼熄了引擎,「就是這裡了。」
錦戶舞坐著沒動,她拿出手機,再度對比了一下地圖。
——能得到赤司征十郎的推薦,她本以為,『武裝偵探社』是會更加富麗堂皇……不過,任何事物都不能只看表面。
「多謝。」
錦戶舞打開車門,制止了遠野涼試圖跟下來的舉動:「遠野,你在這裡等我就好。」
走近之後,辦公樓的陳舊更為明顯,錦戶舞神情不變,踩著輕盈的腳步,踏入了略顯低矮的樓層。
然後驀然止步。
電梯……
只見一樓入口處,略顯狹窄的樓梯旁,並排立著兩架電梯。
「……」
錦戶舞鬼使神差的站在電梯前,沒有依照往常的習慣,馬上離開,去走樓梯。
身體很明顯的在抵觸,但心中強烈的意願卻很想走進去。
就在此時,一名身著和服、身量高大的男子,自少女身邊,擦身而過。
他有著銀灰的發色,按下電梯后,男子站在門內,卻並沒有讓電梯的門馬上閉合,而是朝著錦戶舞投來目光,似是在徵詢,她是否需要進來。
四目相對,對方的視線略微偏轉,顯露出長久禮儀熏持之下的紳士。
是個……很威嚴,也很俊美的中年男子。
錦戶舞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去幾樓?」男人的手指停在按鍵上方。
「四層……謝謝。」
錦戶舞注意到男人按下四之後,就沒有再按別的數字了。
「先生是去武裝偵探社嗎?」錦戶舞問。
對方點頭。
「好巧,我也是。」
電梯是老電梯,遲緩地往上升。數字很久才從1跳到2。
錦戶舞的腿輕微的顫抖,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恐懼什麼。
久違的記憶在不斷地被喚起。
這三年裡,她從沒坐過一次電梯。
在希帆蒂,她的房間位於2樓,這並非是巧合。
為了緩解身體上的緊張,她刻意將目光從數字按鍵上移開,在狹小的空間里逡巡,然後她看到了中年男人佩在腰間的武士.刀。
看不出是一把什麼樣的刀。
但刀的主人身姿筆直,渾身上下流露出一種登峰造極的孤傲。
氣勢是難掩的凌厲,低垂著的偏軟銀髮卻又透出一種隱忍的柔和。
「先生是武士嗎?」
錦戶舞忽然開口,堪稱唐突地搭訕,但這個問題尚未得到回答,電梯的燈便一陣狂閃。
少女驀然抬起頭,視線中數字已經變為了4,正在不停地閃爍。
隨後——
啪,地一聲,燈熄滅了。
狹小的空間里頓時漆黑一片。
隨之而來的,是電梯重重的急停。
錦戶舞猛然閉上眼睛。
她用力的掐起手指,甚至深深的陷入掌心,然而身體卻仍是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心臟也在砰砰地直跳,難以壓抑的情感,自心底兇猛的湧起。
空間在她的腦海里扭曲,四周的一切彷彿都在搖晃。
塵封的經歷被一頁頁撕開,時間彷彿倒回了三年前的那天……然後記憶被撕成碎片,像碎紙屑一樣,揚在了她的臉上。
直到——
「這裡的電梯經常故障。」
一道聲音響起,並不怎麼和藹,卻低沉而沉穩。有著到了一定年紀,才能沉澱出可靠和威嚴。
——是那個人……她身邊那名穿著和服的男子!
「我已經按下了報警按鈕,很快就會有人來修理了。」
有一瞬間,錦戶舞想去看看他的臉。
她張開嘴,想要像平常那樣,若無其實的回話:「經、經常……」
然而直到聽到自己的聲音,錦戶舞才驚覺其中的沙啞。
「經常……故障的話,應該、要換一個電梯了……」
少女驀然咬住唇。
一片漆黑。
什麼也看不到的一片漆黑。
——三年前,她就是在這樣的電梯里,在一片黑暗中,被兄長的異能力困住,被他狡猾地從自己的手中逃走了。
對方甚至用十分平靜的聲音向她告別:『小舞,你不是我的對手。』
那時候的她什麼都做不了……身體完全不受控制,最後,彷彿連意識都要被黑暗吞噬。
「嗯。」
耳邊傳來了中年男人耐心的解釋,又將她從回憶的邊緣拽回了現實:「大概十分鐘,就會有人來了。」
「是嗎?那太好了。」
錦戶舞輕聲笑笑,但她很快發覺自己的身體徹底不受控制了。
……發作的這麼快么?
倘若只是不能動,那還好解決。
但現在已經不是不能動,而是在瞎動。
兄長此刻並不在身邊,三年來他們兄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他早已把那份特殊的精神異能力刻進了她的本能里,叫她永遠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顫慄。
她的前夫也知道人的意志很難戰勝精神系的異能力,所以從不勉強她經歷幽閉的空間。
沒有人勉強她。
從來沒有人勉強她。
她其實可以完全避開電梯,像往常一樣。
但她突然不想了。
她不想總是要避著一樣根本沒什麼威脅的東西,她不想身體對兄長的戰意輸於恐懼。
她不想當一個時間的逃兵。
這是一場意志力和身體本能的賽跑,是一場主權的爭奪。
是她與兄長隔過漫長的時間和空間在對壘。
身體毫不掩飾對過往的恐懼,慌慌張張伸手去抓身邊任何一切能抓穩的東西。
拎包是在這時候從肩上滑落的,包口開著,裡面的東西零零散散地掉了一地。
她身體往前一嗑,砰一聲撞到了電梯門上。這一下不僅撞到了頭,也撞到了鼻子。
由於生理作用,她險些掉下眼淚。
「需要幫忙么?」男人問道。
「……沒事。」
糟糕——
由於聽到了聲源,喚醒了身體對於擁抱的渴望。
以至於她抓住了對方的衣袖,並且還在往前靠。
「小姐,你——」
錦戶舞打斷了男人的話,故作輕鬆地說:「我有點夜盲症,待在黑暗的電梯里會有些行為失控。」
「先生,失禮了。」
名為福澤諭吉的男人微微皺了一下眉。
夜盲症會行為失控么?
對方很明顯在胡說。
福澤諭吉:「沒事。」
其實是有事的。
首先,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雖然自制力尚佳,但也不習慣在狹小的空間里,被陌生的女性投懷送抱。
他本能地想要推開她。
但聽她的聲音,音調明顯咬著,他感覺她快哭了。
他聽江戶川亂步說過幽閉空間恐懼症。
在又黑又狹小的空間里,的確會容易給普通人帶來心理陰影,情緒的安撫是很重要的。
「先生,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么?」
「什麼?」
「你不要動,讓我自己動。」
福澤諭吉:「……」
這是什麼糟糕的台詞?
然後對方突然抱住了他,順勢將臉貼在了他的胸口處。
一時之間,福澤諭吉甚至分辨不出她是行為控制了意識,還是意識主導了行為。
刺殺者?
敵軍?
來武偵收集情報的?
見慣風浪的武偵社長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好了所有的設想,並將手指放在了刀柄上。
最終卻沒有拔出。
她的身上並沒有殺意,只有恐懼、落寞與迷惘糅雜的複雜情緒。
有一刻,他想起了他唯一的女社員與謝野晶子。
當年他從森鷗外手中帶走她時,小女孩脆弱的像只蝴蝶。
幸好現在已經是個堅強的女生了。
福澤諭吉微微斂眸,他不知道面前的少女會發作到什麼程度的幽閉空間恐懼症,只能盡量配合她。
「先生,你給我唱首歌吧。」
收回剛才的想法,無法配合。
「……不會。」
錦戶舞又說:「那你給我背誦一段長詩吧。」
「……也不會。」
唱歌背詩之類的事情,挑在了福澤諭吉的短板上。
倒也不是說他不會,是他沒法在陌生人面前展示這些。
「那就講個你哄你們家小孩子的睡前故事吧。」
「……我家沒有小孩子。」
只有一個大孩子,但大孩子只需要零食,不需要睡前故事。
「不管,你選一個!」
對方的手臂猛然收緊,情緒似乎更低落了。
福澤諭吉想到了自己家的大孩子江戶川亂步撒嬌的時候。
然後他聽到了對方吸鼻子的聲音。
……真哭了?
「我再報修一次。」福澤諭吉想岔開她的注意力,伸手又按了一遍警鈴,「你不用擔心,很快就好了。」
「不會好了,你不肯唱歌又不肯背誦!」
說著說著,她便委屈上了,撒嬌撒得心安理得。
福澤諭吉無奈地說:「我不擅長這些。」
「真不擅長?」
「不擅長。」
「那你有一把武士.刀,可以表演居合斬給我看嗎?」
福澤諭吉沒吭聲,心想這種黑暗的電梯里怎麼表演居合斬。
他不吭聲,對方開始小聲啜泣。
「真的不可以嗎?」語氣里滿滿的控訴。
「……抱歉,現在的場地不允許。」
「那等出去之後呢?」
她仰著臉,帶著熱度的呼吸噴洒在他的頸部。他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電梯門上。
「出去之後也不可以嗎?」
不依不撓,態度不亞於江戶川亂步般的強勢,但卻善用眼淚作為自己的武器。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武偵社長,在這巴掌大的,被啜泣聲、呼吸以及女孩子身上類似莓果的香味包圍的地方,真心想不出除了答應以外的其他辦法。
「……好。」
「答應了?」
「???」
為什麼剛才還在啜泣的聲音突然之間變得開朗起來?
竟然假哭!
「先生,你是長者,說話要算數哦。」
福澤諭吉要是個性格外向的人,一定會在此刻大呼上當。
但他不是。
因此他只能輕輕地「嗯」了一聲。
「先生,你不要動,讓我動。我想自己從你身上,移開。」
福澤諭吉尋思著如何推開他,對方又發出了輕微的啜泣聲。
假哭第二波又來了么?
等等。
不對。
很明顯的,福澤諭吉感覺到對方攥住他衣袖的手在顫抖,一邊撫摸,一邊抗拒撫摸。
渴求倚靠,更想要自己站直。
就像是兩個靈魂,在同一具身體里無聲地鬥爭。
「三年前,我的兄長,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
——從我的手裡逃了出去。
——並且帶走了我的某樣東西。
「他怎麼了?」福澤諭吉問。
錦戶舞努力地揚起嘴角,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緩些。
她用意志力來主導身體的行為太過艱難,甚至抬一下手,都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氣。
這便是,精神系的異能力么?
「他就是在這樣的電梯里,偷吃了我的巧克力,還害我摔了一個大跟頭。」
她當然不可能對陌生人吐露真正的心事。
她其實只是不想讓福澤諭吉動。
她想要靠自己的意志,從他的身上站起來,能夠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先生你覺得,這種兄長,是不是應該扔到抽水馬桶里衝掉?」
福澤諭吉完全可以確定她在說謊,這位兄長做出的事要比她說的嚴重的多。
但他不是江戶川亂步,不會去揭穿別人為自己編造的理由。
「可惜了,當時我應該捏緊口袋,不會讓他搶走我的巧克力……」
「我被他騙了!」
「他把我的巧克力搶走了——」
巧克力么?
福澤諭吉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今天早晨出門時,江戶川亂步像往常那樣朝他的口袋裡塞了一塊巧克力。他不吃甜食,後者對此舉卻始終樂此不疲。
雖然最後那些巧克力又會被他還給江戶川亂步。
那麼今天,大概是不用還了吧。
錦戶舞的手被輕輕拽開,然後她的手心裡多了一個東西。
很小、很輕,沒有分量。
「這是——」
「巧克力。」福澤諭吉平靜地說,「想吃,就自己剝。」
就像是一束光,照進了漆黑的深井。
她終於抬起手,徹底從福澤諭吉的身上移開。
兄長最後的表情在巧克力的香氣里一點點碎開。
吃進嘴裡的那一刻,她才發現,福澤諭吉給的剛好是她最喜歡的草莓巧克力。
她彷彿從地獄爬上了天堂,身體變得無比輕盈。
哐當一聲——
電梯的門被粗暴地打開了。
強烈的光線湧進來,她的瞳孔被刺激得瞬間眯起。
下一秒,立刻有一隻手輕輕地捂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知道在黑暗中久了,是不能突然直視白光的。
這雙手掌心處有因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覆在她的眼皮上,溫溫熱熱,十分熨帖。
她很乖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那隻手移開了,耳邊依然是那個威嚴低沉的聲音。
「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