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連亦塵卻是心底,重重一跳。瀲灧的眼瞳里,剎那間掠過無數驚濤駭浪,轉瞬,卻已化成一片灼灼,如墨色漆黑的眸底,倒影著面前女子的容顏,慢慢的勾纏成一抹勢在必得的執念……
「汐兒……你可願意跟我走?」
低緩而堅韌的話聲,從男人的嘴角逸出來,字字沉鬱,重若泰山,壓在安若溪的心頭。
「連大哥……你在說什麼?」
安若溪一時之間不能反應過來,愣愣的,一片迷茫,連被男人溫厚的大掌,緊緊握住了雙手,都忘了要掙脫出來。
連亦塵眸底卻是清明如石,執著的,帶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絕般,一字一句的開口道:
「汐兒……跟我走……你知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的心裡……便再也抹不去『沐凝汐』三個字了……無日或忘……就像是烙在那裡……這一生一世,都磨滅不了……這五年來……你可知道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我不信你會死……拼了命找你……我告訴自己……只要你還活著……只要找到了你……我便再也不會放手……汐兒……跟我走吧……我會比任何人都待你好……不會讓你再受任何的傷害……相信我……」
男人凝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燙似火,堅硬如鐵,那樣的情深意重,那樣的纏綿悱惻,濃的化也化不開……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千鈞巨石,投到安若溪本已平靜的心湖之中,驚起大片驚濤駭浪,洶湧澎湃,難以自抑……
一時之間,心頭百般滋味,似苦似甜、似感激、似內疚,綿綿層層,兜兜轉轉,久久不能平息……
大掌更緊的包裹住女子的小手,常年握劍的掌心,布滿薄繭,無論遭遇怎樣強勁的敵人,都理應乾燥而堅硬,方能將一柄劍,握得緊,但此時,那裡卻已是汗濕一片,明明潮熱如滾水,滲進皮膚里,卻化為無數根利刃一般,在他的血管里千刀萬剮著,不會致命,卻痛不欲生……連亦塵看到,在女子懵懂而慌亂的眼底,有不自覺的掙扎,一絲一絲的逃出來,也許她自己尚不知覺,他卻看得分明……
掌心一點一點的收緊,彷彿只要他握的夠緊,她便再也不會從他的生命之中離去……他便可以這樣牽著她,走盡一生一世的歲月……
箍進骨頭裡的鈍痛,讓安若溪恍惚飄渺的神思,有瞬間的清明……下意識的望向眼前的男子,卻正撞上他灼灼的目光,如繃緊的一張弓,蓄勢待發,那銳利的箭矢上,是簇著火的,燃燒成一片荒蕪,迫不及待的想要將一切焚燒殆盡……
安若溪但覺心底如刺,錐的生疼。
「連大哥……你知道嗎?我早已經為人娘親……我的孩兒……他叫無憂……再有幾個月,便是他滿五歲的生日了……」
安若溪沒有將手掙出來,任由他握著,輕聲開口道。
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有不能自抑的一僵,薄汗如熾,黏在她肌膚上,轉瞬間,已化為一片冰冷,似凝成了霜,刺進她心底,纏繞成細細碎碎的一縷銳痛。
空氣里沉默的似凍成了冰,連呼吸都彷彿靜止不動,壓抑的叫人心窒。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暗啞的嗓音,沉得像是要跌到無邊深淵裡去了一般,聽起來如同生了銹的鈍刀,刺啦刺啦的磨著皮肉……連亦塵濯黑的眸子,晦暗似夜,將瞳孔深處斂著的身姿,籠罩成一片幢幢陰影,熱切而鬱結:
「不管無憂是端木謹的孩子也好……是淳于焉的孩子也罷……我都不在乎……汐兒……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帶著你們母子遠走高飛……你不是說過……隨心所欲,笑傲江湖……這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嗎?這些,我都能給你……」
灼灼的目光,化成千絲萬縷,纏在安若溪身上,箍的她一顆心都隱隱生疼。
「連大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待我很好……」
抬眸,安若溪定定的望向面前的男子,迎著他的視線,柔潤卻堅韌:
「可是……連大哥……我一直都將你當成是我的親大哥一樣……從前是如此……將來也是如此……永遠都不會變……我不希望有別的關係……來破壞我們之間的這種感情……你明白嗎?」
安若溪知道自己這樣說,或許真的很殘忍……但是,與其給連大哥希望的假象,她寧肯坦白的據實相告……就算一時之間,他不能接受,卻也沒別的辦法了……快刀斬亂麻,拖拖拉拉只會將他的痛苦,無限度的拉伸……惟有這樣,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凝在她手背上的大掌,仿似被人拿著巨大的鐵鎚,狠狠敲碎了一般,破裂的力量,再也握她不住,如一灘爛泥一樣滑了下去……
男人眼裡,瞬間風暴般捲起的失落與痛楚,在安若溪心上,亦是重重劃了一刀,張了張嘴,踟躕著,想要說些什麼,但她又能說些什麼呢?既然不能回應他的感情,那再多餘的安危,也終究是蒼白無力,於事無補的……
沉默,利刃一般磨過靜謐的空氣,隱忍的像是暴風雨前夕暗流洶湧的大海,隨時都會掀起滔天的巨浪。
安若溪只覺一顆心莫名的揪緊。
而連亦塵低啞沉鬱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刺破薄如蟬翼的一線平抑,緩緩開口道:
「說到底……這些都不過是借口而已……汐兒你……不肯接受我……是因為那個淳于焉嗎?這麼些年來……你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嗎?」
又平又硬的話聲,像石頭一樣毫無縫隙,卻仍舊無法掩藏男人喉底的自嘲與傷懷,如墨的眼眸,似一柄利劍一樣,懸在安若溪的臉龐之上,彷彿要將她生生的剖開,讓那些暗無天日、不為人知的隱秘,都再無躲匿之處,只能暴露在驕陽下……
這麼些年來,她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嗎?眉目一恍,安若溪心口蕩然一窒……原來,這五年來,她遲遲不肯嫁給謹大哥……原來,她發了神經樣,從靖遠國千里迢迢的回到淳安國……原來她容忍他一直留在這裡……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只是因為在她的靈魂最深處,仍舊放不下他……就像是蟄伏在五臟六腑間,太久長的壓抑,非但不能將其磨滅,反而在那裡,生了根,發了芽一樣,茁壯的成長,站成了一棵樹,再也無力拔除……淳于焉三個字,早已融進了她的血液里,骨髓中,伴隨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同生共死,不舍不棄……忘不掉,丟不低,只能接受……
女子精緻的臉容上,神情幽然而恍惚,像是沉浸在無邊歲月長河裡,不能自拔一般……瀲灧的雙瞳,流光水波一樣輕轉著,忽而痛苦,忽而歡愉,遊離婉轉,絢爛奪目……
她明明離得他這樣近,只要他輕輕伸出手去,就可以將她捉緊……但她偏偏卻離得她如此之遠,彷彿用盡他餘生的腳步,都再也無法走到她的身邊……就像此時此刻,她澄澈透亮的眸子里,有萬千光華,卻獨獨映不出他的影子來一樣……她的眼裡,自始至終,都惟有那個男人的存在……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還是看不到他?不,他不甘心……
熾烈的眸子,在這一剎那,陡墮冰窖,冷的錐心刺骨,滲出縷縷的血絲,看起來陰鷙而可怖……連亦塵直直的凝住面前的女子,彷彿要透過她如水明眸,戳進她的心底,看看他一直想要走到的地方,到底裝著對那個男人怎樣的情愫……
「汐兒……你這樣為他……值得嗎?難道你忘了嗎?當初他是怎樣,一次一次的欺騙你,利用你,又一次一次的將你傷的體無完膚?難道你忘了嗎?五年之前的那場大火,他是如何將你拋下,帶著別的女人逃出生天的嗎?難道這些你都忘了嗎?」
暗啞而激烈的嗓音,掛滿了不能置信的痛楚,狠狠箍在她纖細手臂上的一雙大掌,更是想要生生將她搖碎了一般,彷彿恨不能將住在她心底的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一塊兒扯出來,讓他再也無法蠱惑她……那時候,她會不會多看他一眼呢?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像是潑在一團火上的烈油一般,遇風瘋長,燃燒在連亦塵的周身,炙的他全身的骨頭,都似乎噼里啪啦的作響,那熾烈的熊熊烈火,像是馬上就要衝破胸膛,從內里那一顆灼熱赤紅的心臟上,爆裂而出,帶著壓抑了太久,再無所遁形的渴求,迫不及待的,毀滅別人的同時,也將自己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