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男人話聲輕淡,說的再自然不過,卻如千鈞巨石,砸落暗流洶湧的心湖……連亦塵下意識的去看對面的女子……卻見她明眸似水,流光傾瀉,一點一滴,倒映的卻都是身畔男子的影像……那樣的歡喜,那樣的滿足……深深的刺痛著他……
他為了她……竟然真的可以捨去那至高無上的權位嗎?
望住女子凝向他的眼眸,妒忌,像淬了劇毒的利刃一般,劃過連亦塵的心頭,傷口汩汩流著血,窒息的慘痛,一點一點的漫延在骨髓之中,不能自拔,越陷越深……
「做夠了皇帝……便想與汐兒遠走高飛嗎?」
嘴角清冽一笑,連亦塵溫潤的眸子,血色如熾,有若火燒,亟待將面前的男人,毀滅殆盡:
「說到底……名利地位,終究都只是身外之物……就算你真的甘心捨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眸光陡然一厲,如出鞘的利劍,射向那面容清俊、雲淡風輕的男子,連亦塵乾澀的唇瓣,凜冽如刀,一開一合間,將殘酷而決絕的字眼,再無猶豫,盡數拋落:
「若用你的性命來換取汐兒和無憂的安危呢?淳安國皇帝淳于焉既已薨逝……那你自然不應該再活在這個世上……淳于焉……今日我要你血濺當場、自裁在我的面前……你也甘心情願嗎?」
如一記千鈞巨石,陡然由萬丈懸崖砸下,激起驚天駭浪。
呼吸一滯,安若溪急切的開口阻止,但只吐了這三個字,便生生的截住了話頭,後面的話,卻像是被人狠狠的掐住了喉嚨,如何也說不出來,堵在五臟六腑間,噎的周身的骨頭,都仿似隱隱作痛,千言萬語,翻滾如潮,一時之間,心底百般滋味,瞬時涌了上來,根本辨不清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下意識的望向身畔的男人,觸目所及,卻惟見他冷毅堅韌的側臉,俊美的線條,一如大理石鐫刻而成,紋理細密,無懈可擊,仿若世間沒有任何的風霜雪雨,能夠將他動搖半分……
他亦望著她,深如古潭的寒眸里,氳著星星點點的浮光,瀲灧開一圈一圈細小的漣漪,卻不會比一顆石子丟進湖裡,蕩漾的波瀾更甚,尚未來得及追究,便已復歸平靜,快的叫人看不分明……
安若溪只覺一顆心,像是被人轉瞬間,緊緊揪住,拽於半空之中,提拉的線,細若遊絲,彷彿隨時都會斷裂,墜著她跌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連亦塵更是雙目如鷹,緊緊攫住男人不放,像是恨不能釘進他的靈魂深處,將那些幽暗不見天日的隱秘,都毫不留情的揭穿,讓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無所遁形……
「怎麼?淳于焉……不願意嗎?」
連亦塵冷冽的話聲,驀然響起,灌滿如風的嘲諷,一字一句的砸到對面的男人身上。
淳于焉卻仿似對他的譏諷,無動於衷,涼薄的唇瓣間,甚至微微盪開一抹淺笑,清冽的嗓音,就在薄唇一開一合間,傾吐而出:
「你說的沒錯……我不願意……」
安若溪聽到自己懸在峭壁上的一顆心,隨著男人口中「我不願意」四個字,轟然沉了下去,一直墜,一直墜,似要墜到那無邊的黑暗與陰冷里,再也尋不回來了一般……
耳畔卻傳來男人語聲一頓,低沉清雅的嗓音,就在燭火搖曳間,飄進晦暗明滅的空氣里,一字一句,說的是:
「五年的生離死別……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歲月靜好,我盼著有一天,能陪著她走遍大江南北,吃盡天下美食……兒孫繞膝,耄耄老去……若我現在就這樣死了……我捨不得……」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映著眼前女子的身影,一寸一寸,皆早已融進他的骨血之中,像心跳、像呼吸一般的自然,平靜的話音,無波無瀾,就彷彿那是一直鑄刻在他靈魂里的東西一樣,不需刻意的尋找,它就在那裡,不偏不倚,沒有甜言蜜語,亦算不得承諾誓言,卻比世間最動聽的情話,還要叫人面紅心跳……
是的,安若溪只覺一顆心像是要從腔子里跳出來了一般,呼嘯著,澎湃著,如點了一把火,一簇一簇的燒起來,在血液里,轟然綻開無數璀璨煙火,快活的似白日里的一場好夢……他還記得她曾經說過,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游遍大江南北,吃遍天底下的美食……多好……
眉眼相對,四目交投,彼此的眸底,都只有對方的存在,彷如眼前刀架架身的局面,從來都不止一曬……她的眼裡,只有她,他的眼裡,也只有她……
連亦塵望著面前的一男一女,如一個局外人一樣,明明近在咫尺,卻彷彿遠隔天涯……那樣遙不可及的距離,也許窮盡他一生一世,丟仍舊無法走到她的身畔……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胸口一窒,疼痛像被無數的針尖,扎著一般,一下一次的刺進連亦塵的骨髓里……不,他不相信……
「說到底你還是貪生怕死罷了……你所謂的不捨得……不過是你戀棧人世的借口而已……」
眸色一戾,連亦塵冷冷的打斷空氣里緩緩流淌的綿綿情愫,射向面前男人的眼神,有如利刃,似恨不能將其剝筋拆骨,挫骨揚灰一般:
「淳于焉……若你果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對汐兒如此情深意重……那就以死明志……」
逼迫的話聲,從男人的乾澀的唇瓣間,狂風驟雨一樣席捲而來,聚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裂與泠泠恨惡,刀鋒一樣剮過沉寂的空氣,驚起大片驚濤駭浪……
安若溪望著男子狠戾的眉眼,從前,那樣溫潤的連大哥,如今亦變得叫她如此的陌生……
「我根本不需要他的以死明志……我相信他……」
澄澈的眸子,在這一剎那,堅硬如石,再無動搖,安若溪一把清冽的嗓音,雖是對著連亦塵而言,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卻自始至終都凝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
「我們已經錯過了五年的世間……現在好不容易尋了回來……生離死別那種痛苦……一次就夠了……現在的我,只盼著能與這個男人……朝夕相對,天長地久……其他的一切恩恩怨怨,名利紛爭……都不再重要……」
凝在淳于焉薄唇間的輕笑,隨著女子散開的一字一句,越發的加深,似積雪初溶,春花漸次綻放,那樣平和而心滿意足的笑意,襯得他一張俊朗飄逸的臉容,叫人暖透心扉……
安若溪與他相視一笑,什麼話也沒有說,更不需要說,所有的情深意濃,都凝結於兩人眉眼相溶的這一剎那,言語反而蒼白,一切都只從心而發,不需要任何的修飾,更不需要任何的證明……她所要的,不過是眼前這個男人而已……雖然兜兜轉轉,錯過了五年的時間,但總歸是再一次擁有……
連亦塵望著他們心照不宣的笑著,他們的眼裡,都惟有彼此的存在,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或許,他連亦塵,從來都什麼也不是……朝夕相對,天長地久……多麼動聽的八個字……只是,她想要與之一起的那個人,不是他……
這一剎那,連亦塵突然無限心灰意冷……就像是明知道一件事情的結果,卻總歸抱著一線卑微的期待,以為會不一樣……但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仍是這樣……改變的從來都只是時間……而非一個人的心……或許,這一次……他真的應該放下……
安若溪望著面前男子,他熟悉的眉眼,此刻少了先前的殘戾與暴虐,漸漸恢復成以往溫潤的模樣,只是,他黑濯石的雙瞳深處,仍有影影綽綽的浮光,晦暗明滅,似在做著最後的掙扎,不忍捨去……
安若溪輕聲喚道,依稀回到昔年兩人的初遇,彼時,她尚無憂無慮,不知今日當初的一切人與事,竟會變遷至此……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為我做了許多事情……這一次……就當是為我做這最後一件事……放過淳于焉……放我們一家三口離開好不好?隨心所欲,笑傲江湖……連大哥,你知道,這是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生活……這一切,我相信,他都會為我實現……連大哥,你也希望我過的快樂,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