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淳于焉淡淡迎著她的目光,墨玉般漆黑的眼瞳里,平如幽潭,映不出她半分的影子,涼薄的唇瓣,一開一合,清冽的嗓音,似泠泠秋水一樣,傾瀉而出,說的是:
「她或許什麼都比不上你……但在我眼中……這世上卻沒有任何的人,可以取代她……我曾經對你輕許一生一世……是因為無所謂……不是你,也會是其他的女子……情愛於我,本就是皇位上點綴的一朵花……可有可無……直到她一點一點的烙進我心裡……我才知道……是不一樣的……縱然弱水三千,繁花似錦……我只要一個她,就夠了……」
男人深邃的眸子里,萬千光華,氤氳的卻不過她一人的身影,那像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便一直鐫刻在裡面的一樣,伴隨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生命,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也要帶著她,躺進棺材里,化為一坯黃土,再也不會分離……
安若溪望著他,世事變幻,有如過眼煙雲,此生此世,有了這一刻,經已圓滿……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就算今日,她與他真的葬身在此地……她也只有快活……
喃喃低喚,千言萬語,卻也抵不過他姓名的三個字,安若溪反手握住男人的大掌,緊緊的,握住了,便再也不會放手……
蘇苑莛一動也不動的凝住對面的一男一女,像是認識了他們千萬年,又彷彿剛剛認識一般……耳畔,不斷的迴響著男人的話:「我只要一個她,就夠了」……一字一句,皆像利刃穿胸,將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臟,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再難救回……
「哈哈……」
陰厲的笑聲,像是在無邊地府里浸過一般,從女子妖嬈的唇瓣間,不斷的湧出來,割破空氣里緩緩流淌的綿疊情愫,帶著蓄勢待發的毀滅之氣,狂風驟雨一樣席捲而來:
「好……既然你們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們……」
殘笑之聲,戛然而止,女子紅唇似火,利如刀鋒,緩緩開口道:
「點火……」
尖利的嗓音,陡然劃破長空,似鬼魅夜哭,那拉的極長的一個「點」字,餘音未散,卻已從中間,生生截了斷……蘇苑莛望著那長臂如勾,扼在她喉嚨上的大掌,眸里焚燒似火,炙開不能置信的慘痛……
「連你也要這麼對我嗎?端木大哥……」
那久違的「端木大哥」四個字,令端木謹心頭一恍,掐住她脖頸的大掌,便不由僵了僵,但眼前的形勢,不容他多想,只能希圖她放棄:
「只要你放了我們……我保證……這裡沒有人可以傷你……」
男子冷淡的語聲,針扎一樣刺痛了蘇苑莛結滿硬痂的心,嘴角扯開一抹泠泠的弧度,笑道:
「傷我?你們傷的我還不夠嗎?我本來就打算與你們同歸於盡……你要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不過很快,你們全都會下來陪我的……」
報復的快感,間雜著毀天滅地的慘痛,從女子半是妖艷、半是鬼魅的臉容上,傾瀉而出,看起來,既可憐,又可怖……
掌心中的小手,不由緊了緊,安若溪望向身畔的稚子,心中一動:
「蘇苑莛……若你死了……你的孩子該怎麼辦?這些年,他與你相依為命……現在你要他連唯一的娘親都要失去嗎?」
擲地有聲的話語,將蘇苑莛殘戾如血的眼眸,漸漸拉回一絲清明,目光落在對面的少年身上……那樣澄澈的眼神,她的懷兒,也有過……他還那麼小,跟著她,卻一天也沒有像普通兒郎那樣無憂無慮的開心過……
迷濛的雙眼,望向面前的男子,有星星點點的浮光,漸次點燃:
「懷兒……是你的骨肉……」
扼在她喉嚨上的大掌,倏然松落,端木謹迎著女子投來的眼神,但覺心口一窒,喉嚨發澀,喃喃道:
早在那日看到他胸口的那一顆痣之時,他便已知曉,那是他的孩兒,流著他的骨血……今日,卻從眼前女子的口中,親耳證實……心底一時激蕩如潮,似苦似甜,似喜似悲,說不出來的滋味……
那「懷兒」兩個字,像是雷鳴一樣,將蘇苑莛擊中,望向面前男人的眼眸,熾烈燒開,如火如荼:
「懷兒是我們的孩兒……端木大哥……我們從新開始好不好?我們一家三口……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不報仇了……我只要你,只要懷兒……好不好?」
女子恍惚的眉眼間,瘋狂而熱切,她骨節分明的玉手,緊緊抓在男人的臂上,灼灼的力度,像是要嵌進他的肉里一般,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絕望之中,氳著大片大片一觸即發的毀滅……
端木謹望著她被戾氣浸的妖異的眉眼,那裡,原本總是盛著一汪春水般的神色,一舉手,一投足間,皆是脈脈風情;她明艷嫵媚的臉容,半邊依舊,半邊卻已盡毀,深刻見骨的疤痕,從眸下,一直延伸到唇角,像是一幅上好的仕女圖,生生從中間被人劃破了宣紙,再難修補……就像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斷了,怎能再拉上?
「我會對你們母子負責……」
溫淡的字眼,從端木謹的口中,徐徐傾吐而出……就算他對她,難復昔日的愛戀……但有些責任,他該承擔的,一定會承擔下來……
女子嵌在他肉里的指尖,僵了僵,陰鷙的眉眼裡,倏然劃過一道蓄勢毀滅的殘戾,卻又在瞬間,無力的泯了下去,殷紅似血的唇瓣,緩緩扯開一抹薄笑,嗓音泠泠,帶著卑微的、逼迫的、決絕的執念,開口道:
「只是負責嗎?不過沒關係……只要你留在我和懷兒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明知道,他已經不再愛她,卻仍舊執念的抓著他不放……安若溪望著女子臉容上掛著的盈盈笑意,有一種絕望的妖艷,心底突然一悲,說不出來的滋味……轉過頭,卻正觸到宇文栩栩雙眼通紅,貝齒死死咬住唇瓣,幽幽凝著男人的背影……
微涼的指尖,傳來淳于焉溫熱的力量,安若溪望向身畔的良人,以及懷中的稚子……不管未來怎樣,生與死,至少,此時此刻,他們一家三口,彼此的心,緊緊挨在一起,沒有任何的阻擋,也沒有任何的磨難,能夠將他們分開……這樣何其的幸運?幸福?
另一邊,蘇苑莛既已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同歸於盡之意,俱已散去,一心只想將身畔的男人,帶到愛子的面前,告訴他,這才是他的阿爹……從此之後,這個男人,會一直陪伴著他們母子……即便並非天倫之樂,但也能夠相敬如賓……
「開門……」
隔著被封死的鐵門,蘇苑莛吩咐外面守候之人。
卻得不到任何的回答。
火油刺鼻的氣味,漸次飄開之時,門外傳來一道陰狠毒辣的冷笑之聲,說的是:
「皇後娘娘……門鎖早已按你的吩咐,融了鐵灌死……是開不了的……至於埋在地下的上百斤火藥……在下也已經替你點著了……很快你們就可以砰的一聲,粉身碎骨了……」
眾人心中方才還升騰起的一線希望,慢慢沉了下去。
難道今日竟真的要命喪此地,在劫難逃?
地道幽深,身後是連綿的爆炸聲,此起彼伏,頭頂一方土石,在這轟鳴巨響中,搖搖欲墜,簌落的塵埃,雪花一樣撲下來,迷的人睜不開眼睛……
但眾人腳下卻絲毫不敢停頓,疲於奔命,亟待在爆裂的火藥將這裡炸成一片焦土之前,逃出去……若非無意間發現的這一條地道,此時此刻,他們一干人等,早已在困死的房間里,被炸得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了……
安若溪聽到自己的一顆心,砰砰然撞擊在胸膛之處,一下一下,有如擂鼓,將腔子里的一汪空氣,迅速的擠逼出去,像是隨時都會衝破累累骨血和皮肉,從喉嚨里跳出來一般……翻滾的情緒,激蕩似潮湧,一絲一縷,纏繞成的並非恐懼,而是欣喜……身畔的男子,微凝的側臉,有著大理石刻般堅硬的線條,仿若世間沒有任何的雪雨風霜,能夠將他動搖半分……
他溫厚堅實的大掌,緊緊包裹住她的小手,牽著她與無憂,奔行於這狹隘的地道之中……周遭零零碎碎砸落的沙石,呼嘯在臉畔,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它們會不會狠狠將你擊中……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總歸他們一家三口,是在一處的,就像這彼此緊握的手一般,捉緊了,便再也不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