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道

立道

謝瑾一無所知的是,外頭世界,寧留鋒和急速趕來的南霞宗法,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南霞不可思議道:「他竟真的入道了?」

入道和修行上的靈力積累是兩回事,一個人,哪怕靈力積累到聖人水準,若他沒有入道,註定此生無緣成聖。

入道完完全全憑自己本事,誰都幫不了。

宗法:「旁的人興許不知道,我們三個難道不清楚嗎?」

南霞默然。

是啊,一日入道這種事情,對旁的修行者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傳說,千年以來例子屈指可數,對他們來說,誰都能侃侃而談。

寧留鋒定定將謝瑾從頭掃到尾,像是要掃出朵花來,緊張道:「沒看見我徒弟在入定?別說話,你們萬一吵到他把他嚇傻了怎麼辦,上哪兒賠我徒弟?」

「……」

南疆和宗法頭一次聽見入定會把人嚇傻的新奇說法,未能好好嘲笑寧留鋒兩句,即見謝瑾眼睫動了動。

謝瑾身處小世界之中,手腕一沉,似握劍在掌。

他把這輩子的反骨用盡在修行練劍之上,小世界內威壓愈重,劍氣愈強,他愈是沉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憑什麼不能練浩然劍?

難道練一把劍,也要把人列出個三六九等,這個心地純善,哪個性子惡劣,一個個地供人品評出個好歹分曉?

難道練劍之前,也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好一番的大節小義,看哪個感人肺腑,哪個言辭優美,哪個打得動老天爺獨得厚愛?

他念頭動時,掌中無形劍的劍氣隨之而動。

小世界一寸寸扭曲崩裂。

寧留鋒鎮定打開他那空白一片的摺扇,把從謝瑾身上跑出來的那縷浩然劍氣撲住,手腕一轉,反手摁在了桌面上。

他內心非常震驚,一片空白,嘴上還不忘嘲笑宗法:「讓你成日炫耀自己半個時辰入道。我看不光是我,我徒弟入道都入得比你快。」

宗法內心也一片空白。

他嘴唇動了動,反嘲回去:「有空在這得意洋洋,不如想想怎麼從昊天神殿手上保全你徒弟。」

他說的不中聽,卻著實是實話

要不然,寧留鋒為何非要按住那縷浩然劍氣,不讓其被他人察覺?

寧留鋒一點也不想看到七殿下是個劍道奇才的消息第二天沸沸揚揚傳滿天下,第三天昊天神殿全力以赴,他們逼不得已捲起鋪蓋拎著謝瑾滿天下逃亡的場景。

畢竟是徒弟,不能不管死活。

神殿能容忍天才,卻絕可能容忍入門即入道的謝瑾。

因為神殿經不起第二個雲上君,第二個落霞君,也經不起第二個宗法。

「你立道了。」

這是謝瑾醒來,寧留鋒第一句對他說的話。

謝瑾小世界里的那點情緒,好似積攢了他少年時期所有少得可憐的意氣,來得快,去得快,洪水一樣來去匆匆,留下幾經洗刷後分外沉靜的岩石:「何為立道?」

「旁人常以為修行是積累靈力,實則不然,修行即修道,較之一味積累靈力,修道境界遠為重要。通常來講,立道這個過程,要耗盡修行者的一生。」南霞溫和為他解答。

日光將她的影子斜斜打到窗紙上,剪影眼瞳里流轉著淡淡的悲憫,幾如神女降世:「修行,若以靈力境界論,當分為覺異、窺玄、通識、小乘、大乘、天人、聖人七境。若以修道境界來論,則分為入門、入微和入道三道門檻。」

前者的靈力境界家喻戶曉,三歲小童也能說得條條是道,後者卻是謝瑾聞所未聞的。

南霞說道:「入門對應通識、窺玄、后立三境;入微對應小乘、大乘;至於天人以上,則要入道,己道已立,便可叩問天地,自此天人合一,超凡入聖。立道這個說法,對應的正是入道,先立道,再入道。」

修行界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隨著她的敘述娓娓展開:「立道看個人,有些人在靈力積累上天賦不俗,卻終生立不了自己的道,頂天不過是個大乘,不得羽化天人,進而超然。一日不立道,便一日在同境界上比旁人遜一籌。」

當今大乘修行者已是頂天,到南霞口中,被貶得一文不值。

謝瑾手指緩緩合攏。

他從南霞口中,窺見一二曾經修行界天才輩出的風貌,傲骨爭鋒,與天問道,與地問道。

而非是現在苟延殘喘的模樣。

寧留鋒嘆了口氣:「立道這個事情,很不公平,要麼是一日頓悟,未覺異,先立道;要麼是終生打磨,拿你以後的修行途,來磨出腳下道。因此修行界一日立道的天才,被稱為未來天人,因為他們只需待靈力積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邁過天人境界,無需入道這道門檻。」

旁人一輩子追逐不上的高山,有些人生來站在山巔。

宗法打斷他:「某種意義上算公平。那些要用一輩子水磨工夫去立道的,尚可在修行途中一步一走,緩緩攀登。一日立道的,沒有選擇和輕鬆,哪一日他性差踏錯,哪一日他違背本心,哪一日他握不動刀——」

宗法臉上有一點很淡的悲色和唏噓,淡到讓謝瑾以為那是自己錯覺。

是了,謝瑾想,一日立道的所謂天才,不過勝在那時覺悟比旁人突出了一點,叫老天爺看入眼,假如哪天他拋棄他的道,假如哪天他的道拋棄他呢?

花無百日紅,要一個人終其一生都被冰封在他少年意氣風發的狀態里,不改分毫,永遠保質保量保新鮮,未免太強人所難。

宗法比了一個手勢,言簡意賅道:「萬劫不復。」

他問謝瑾:「你是怎麼立的道?」

謝瑾脊背上的血液似在一點一點往上竄,他語氣依然沒有一絲起伏:「有聲音問我,為何要練浩然劍。我問他,為何不能練浩然劍?」

宗法和南霞一個頓住,一個扣緊榻邊扶手,反應是如出一轍的緊張。

「立道有兩種,一種是合道,一種是破道。」宗法說,「這三百年,以破道之法入道的,僅有一個雲上君。」

沒想到寧留鋒這倒霉徒弟居然學了他。

學什麼不好偏偏學這倒霉能耐!

寧留鋒接過話頭:「雲上君學的天下刀,最後兩式是『盛衰意』與『不由我』,他立道時年輕氣盛,覺得這兩式很晦氣。千古盛衰意,為何不由我?」

所以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以破道之法立道

他逆著刀鋒,逆著時代,逆著天意立道,迎頭斬上,最後好死不死,把自己斬成不擇書院里的一個半癱。

寧留鋒合上劍譜:「數千年以來,少年立道的多,中年成聖的少,少年天才,多有折損……」

這是帶他入道的人所說。

當時寧留鋒心氣何等高傲?天下刀的盛衰意看不慣,那便以此破道,他老大天老二,彷彿世間一切盛名手到擒來,長輩縱有再多苦心,抵不過他囫圇一個白眼。

等到數十年風波浮沉,等到他親眼瞧見謝瑾立道,寧留鋒驕狂漸消,逐漸有那麼一點領會長輩心意:「因為人會變,心會偏,劍會慢。帶我入門的長輩說,做人最難的是做好自己,無論舉世清濁,風雨雷電。而我同樣想給你一句話。」

寧留鋒正眼看人時,眼瞳里的光很亮,像刀鋒如雪凝成一線,幾欲噬人:「準備好你的劍,一旦入道——」

戰至身死道消,抑或成聖飛升。」

沒有第三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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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雖然這設定不一定有卵用,但是我還挺喜歡寫得很快樂」環節。

這篇文不知道為什麼這種環節特別多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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