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到
正當三人擔憂著自己的第一批學生時,殊不知有人也在擔憂書院。
一人身上紅衣,發間鳳翎,是謝氏皇族的標誌性打扮。他眉眼生得極俊美,俊美得近乎咄咄逼人,偏偏神容卻很冷清沉靜,壓得住紅衣鮮艷,眉目光華,將過分招搖的俊麗也壓成不沾世俗的雋秀。
正是丞相著重在傳訊符中強調,讓寧留鋒親自收其為徒的今上第七子謝瑾。
謝瑾安靜坐於馬車中,身旁的安亭侯二子裴旭卻嘀嘀咕咕個不停:「殿下,丞相這次同意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外鄉人在國子監旁開書院,還親自點一批學生去就讀,跟中了蠱似的,您說丞相他一世英明,別是老來糊塗,被跳大神的騙了吧?」
丞相要是能被跳大神的騙,那早幾十年就該和自己父皇,當朝天子,一個跳一個畫,一個唱一個寫,舞出一場千古絕響的昏君奸臣。
確實千古絕響。
因為丞相要是真的那麼干,幾十年前北秦的秦國長公主就該帶著赤血鐵騎南下,將北秦戰旗插上鳳陵城門。
謝瑾忍了忍,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因為那是大不敬。
裴旭見他不言,以為謝瑾默認,替他不平起來:「陛下未立太子,要想成為太子,昊天神殿的支持必不可少,殿下您就讀這破書院,鐵定不會被神殿承認,丞相這是在剝奪您成為太子的資格啊!」
謝瑾輕輕在心底笑了一聲。
正合他意。
但凡是個皇子,沒有不削尖腦袋往太子位置鑽的。
奈何謝瑾不這樣。
他一個註定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削尖腦袋往太子往皇帝的位置鑽,是嫌被擺布得不夠,當神殿當丞相的傀儡不夠嗎?
爭來爭去,不如回封地安心種田。
他依然沒有說出來。
因為以裴旭那點瓜三兩棗怪可憐的思想覺悟,顯然不能夠理解七殿下高尚的種田情操。
他們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到書院門口。
荒田遍野,雜草叢生,幾間小破屋子的屋瓦恨不能在風中招搖出個高山流水,來酬一酬這兩位不太長眼睛的知音,不知道算不算大門的門口,「不擇書院」這塊牌匾搖搖欲墜。
寧留鋒三人定不擇書院這個名字,原是想效仿先賢,不擇三教九流,只取璞玉之才。
現下看來,擇不擇三教九流不知道,倒是書院這模樣,確實是怪不擇小節的。
不該來國子監旁安安分分做個書院,活該去志怪話本里嚇哭一眾讀者。
裴旭剛撩開車簾,就被書院的簡陋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驚叫道:「丞相不會真給跳大神的給騙了吧!」
謝瑾原想呵斥他莫要胡言。
但他望著書院,也長久地沉默下去。
仔細一想,願意入世的修行者不多,願意和神殿作對的修行者更少,願意為了和神殿作對到特意開書院抨擊的修行者萬中無一。丞相若是找不著,誠然有可能找跳大神的來冒充,打壓神殿氣焰。
也許跳大神一說,真不是空穴來風呢?
七殿下畢竟是七殿下。
短暫的詫異過後,他就波瀾不驚地訓斥裴旭道:「修行者出塵脫俗,外物皆如草芥,書院簡樸是為更好的修心,以後莫要胡言亂語。」
七殿下是真的不太在意書院到底有多破。
他縱使不受皇帝待見,自小亦是在金玉錦繡堆里長大的,修個書院對七殿下而言,眨眨眼的事情。
他在意的是,自己原本以為要經過千辛萬苦波濤暗涌方能享受到的種田生活,竟能在書院提前享受到。
如何不叫人驚喜?
所以非常護短。
修行者耳聰目明,寧留鋒在不遠處聽到這一番對話,破天荒地對自己便宜徒弟的善解人意升出一點點愧疚之意。
「等等——」裴旭的視線觸及到書院門口的一道身影。
這個距離,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只看得見衣如雪發如墨,身段風流,恍若神仙,如雲破月出,軒然霞舉。
萬花叢中過的膏粱子弟情不自禁壓低嗓音,由衷讚歎道:「這模樣,這氣派,難怪丞相會被他騙呢。」
看起來,已經打心底里默認寧留鋒是個跳大神的了。
「……」
謝瑾斥道:「胡言亂語!」
出於對書院這塊荒野地的愛屋及烏,他如今看誰都可親可愛,看他的便宜師尊也打算禮節性敬重。
別說遠看那人著實出眾,就算是個蘿蔔墩子,謝瑾也能面不改色給他吹出朵花來。
那人似乎聽見他們的動靜,往此處行來。
裴旭得以看清那人的正臉。
平平無奇。
平平無奇得他想回到幾息前,扇自己兩巴掌,看看是不是眼睛哪裡出了問題。
寧留鋒站定在他們面前,沒計較裴旭的出言不遜:「秦錚,不擇書院院長。」
兩人還他以弟子禮,說明自己姓名來歷。
叫這個鬼地方為不擇書院,寧留鋒也心虛。
他難得解釋:「書院建成這樣,是因為錢盡數花在護院陣法上。」
所以外面才如此不像人住的地方。
多擔待著點吧,來都來了。
裴旭恍然大悟,滿臉寫著理解:「我明白,我明白。」
陣法一道,從法宗隱世后,就正式變成徒有其表的破玩意兒,一般用於高門大戶砸錢來給自己妝點門面,跟門口的石獅子是一個道理,可以沒有用,但不可以沒有,圖個氣派是最重要的。
說寧留鋒他們能鼓搗出個有用的陣法,裴旭不信。
聯想到他去逛花樓時,也總用去買筆墨紙硯的理由向他娘騙錢,裴旭當然很明白。
寧留鋒一看就知道裴旭不明白。
他半是心酸半是唏噓地想著,幸好宗法那傢伙在埋頭鼓搗自己陣法,否則聽到裴旭如此誤解,怕是要當場抄起磚頭和裴旭拚命。
謝瑾冷颼颼瞟了裴旭一眼。
他一句荒唐尚未呵斥出口,就被遠方的動靜打斷。
遠處有整齊的蹄聲傳來,很快,一隊人現於山林之間,個個白袍金紋,所騎的追風神駒高大神駿,通體雪白,鬃毛柔順,躍動時風聲栩栩,如天上白雲降世。
追風駒是靈獸,速度快,那行人從出現到在書院門口下馬,也不過是幾息的時間。
寧留鋒從前和昊天神殿打過交道。
但那種交道僅限於昊天神殿派出長老,給他畢恭畢敬地遞各種請柬,他收下後轉頭就扔給廚房讓他們去當柴火燒,廚娘老大不滿意,跟他抱怨說昊天神殿的請柬當柴火都不好使,讓他別把什麼破爛都往廚房扔。
現在這種情況……
倒很新奇。
他不恥下問,請教一旁的謝瑾:「神殿的人是來幹什麼的?」
謝瑾見他是真不知道,言簡意賅回答道:「來找麻煩。」
聽聞國子監旁要公然開一所教授修行者的書院,神殿當然坐不住。
至於丞相……丞相手底下只收有本事的人。哪怕你是跳大神的,只要有本事,丞相也收。
雖說心中如是想著,謝瑾依舊升起了一點動搖。
看寧留鋒對神殿行事作風一無所知,許是真從山裡出來的隱世修行者——
他總不太希望自己師尊是個跳大神的。
金紋白袍的一行人下馬,為首之人一抬手,四柄明晃晃的長劍,就從四處不同方向架上寧留鋒脖頸,輕鬆得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寧留鋒認真思考了一下換在以前,這樣的人他用一眼能殺多少個人。
後來想想,覺得這種思考毫無意義,因為在以前,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無狀放肆。
昊天神殿的殿主和首座也不敢。
可是現在不是以前,他修為全失,隱姓埋名,是個人都敢放肆。
裴旭嚇得往謝瑾背後一鑽,只探出一張煞白的臉顫抖道:「鳳陵城腳下,殿下面前,你們竟然敢如此無狀!」
謝瑾安撫地拍了拍他肩膀:「他們如此無狀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裴旭憤憤不平:「那不一樣,他們是在殿下你面前放肆!哦不對,殿下這次以學生身份前來,沒帶多少侍衛隨從。」
好像也只能由他們去放肆。
謝瑾只當沒聽見裴旭那句喪氣話,溫和道:「但夜路走多了,難免會遇見鬼。」
很明顯,為首神官完全不具備聽懂謝瑾話中機鋒的能力,向寧留鋒倨傲道:「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若是你說實話,我或許可以考慮給你恩典,留你一條性命。」
「你來這裡開書院,到底是教什麼?」
寧留鋒有限的生命里,只有他把刀架在別人脖子上的份,沒有讓別人架到脖子上來的道理。
感覺不是很好。
他感覺不太好的時候,不喜歡和人好好說話。
所以他面無表情道:「教跳大神啊。」
隨即遙遙向婦人和青衫書生方向一喊:「來人啊!南霞!宗法!別做飯和研究陣法了,先出來救命啊!」
那聲救命喊得非常響亮,非常蕩氣迴腸。
「……」
神官表情逐漸獃滯,裴旭忘了藏在謝瑾身後,就連謝瑾,亦險些沒穩住。
在場所有人,腦子裡都忍不住出現一個恍恍惚惚的念頭:
他該不會真是教跳大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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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忘記說更新時間啦,正常情況應該是每晚九點更新。
我爭取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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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啦,這篇文可能過幾天會改成《假死後我成了全天下的白月光》。
雖然這篇文數據方面我放飛自我放棄掙扎,題材和風格都非常冷就是圖個爽,但既然發在晉江還是要禮節性詐屍一下的。
這幾天先讓我用第一刀這個名字爽一爽,完結會改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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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篇文真的不存在任何文名文案欺詐!!!無論哪個名字!!!
這章繼續掉落紅包,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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