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秦錚,我有一個問題。」
提著勺子的南霞幽幽說道:「你是怎麼活到那麼大沒被人打死活蹦亂跳的?」
寧留鋒像是很詫異她會問這種白痴問題,連扇子都忘了扇。
他揚眉忽笑:「因為世人都很喜歡我啊。」
彷彿是在說人要吃飯天要下雨一樣天經地義的道理,不容置疑。
不如說因為他不要臉,謝瑾不著痕迹地後退半步,心中暗想。
什麼人敢大言不慚說舉世愛他?
哪怕是聖人,亦有許多派系吵得昏天黑地不可開交,恨不得互相把對方釘到恥辱柱上口誅筆伐,誰也不服誰。
除非……
謝瑾一哂,將心中浮現的那名字抹去。
那名字曾在三十年前盛極天下,至今猶帶風光。
已有三十載銷聲匿跡。
南霞無力地對他揮了揮勺子:「你可給我閉嘴要點臉吧。」
一陣咳嗽聲。
又一陣咳嗽聲。
神官像是生怕他們聽不見,非常賣力地咳嗽著。
待到所有人看過來,他擺出演練多時的大義凜然表情,悲壯道:「落到你們手裡,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神侍們被自己頭兒的悲壯所感染,紛紛艱難地趴在地上伸出一隻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
神官也覺得自己很悲壯,所以愈加賣力,聲情並茂:「但修行者一身修為靈力,皆得諸於天,所以唯有昊天方有資格賦予人以修行的權利,你們擅自開設書院,妄談修行之事,便為異端!」
書生停下不斷研究陣盤的動作。
事實上,三十年前,三十年後,神官這般的小人物均不配和他在同一個層面上對話。
天地之差,自然不配。
他們之間不該有對話。
書生不這樣想。
他聽到不對的話,便要反駁:「書院在我陣法內,自成天地。」
這是枯草落葉皆可傷人的原因。
在他天地內,但凡他想,即能讓枯草如絆索,落葉如刀刃。
「所以你沒有資格在我面前談論天道。」
神官費力地眨了眨眼,腦子如一團漿糊。
他決定按自己的戲路來,長長號了一聲,驢唇不對馬嘴:「為天道而死,我心甘情願!」
說完他閉上眼,等待著那見鬼的落葉擦上自己脖頸的一刻。
始終沒等到。
「我想你誤會了一些事情。」
寧留鋒糾正他:「第一,你口中那玩意兒不叫天道,天道沒那麼狹隘,用你聽得懂的話通俗來講,天道沒那麼傻缺,所以你不能算是為天道而死,第二——」
他奇道:「是什麼給你我們要殺你的錯覺?」
神官眼睛里迸發出驚喜的光芒,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來:「還不是你!說什麼碰你的人都得死的大話!」
那可不就是要殺人嗎?
「抱歉。」寧留鋒毫無歉意道,「我說的是以前,那時候我不缺錢,不會為生活折腰。現在嘛——」
他眸光掃過神官,他這人是真奇怪,明明容貌稀鬆平常,眼裡卻自負無比,
彷彿天下再無美人。
可當人迎面落入他眸光時,很難不贊成他的自負。
靜如霜水長天,動則如宇宙之下,星辰輪轉,有難以想象的華美與遠闊。
神官被打量得很不舒服,像是砧板上的豬肉,全無尊嚴,待價而沽。
果不其然,那廝說道:「一個活著的神官總比一顆死了的人頭有價值,能換來更多錢。」
婦人端詳了一遍神殿的人,緊張起來:「應該都活得好好的吧?沒有人脆得跟紙似的一下都挨不起?」
要不然怎麼換贖金?
書生惜字如金:「修陣法。」
意思是贖金用來修陣法。
「你你你……」
神官原想說「你個狗賊」,又想說「你竟敢如此侮辱神殿」,但對上寧留鋒那雙眼睛,他「你」了半天,硬是沒「你」出個所以然。
他最後有氣無力道:「你殺了我吧。」
「讓我為光明獻身,為天道而死。」
挺好的,死得壯烈,很有名頭。
比活著拿來換贖金好。
「誒呀。」寧留鋒假惺惺客氣道:「大人是昊天神殿的未來,怎麼能死在我們這種鄉野小地方呢,太侮辱人了,太侮辱人了,這豈不是要和神殿不死不休?我們膽子小,不敢的。」
你連昊天神殿的未來都拿來換贖金了!你還有個狗屁的不敢!
寧留鋒沉浸在成堆贖金向他飛來的未來,十分飄飄然。
他問謝瑾:「一般來說,這種神官能換多少贖金?」
謝瑾旁邊的裴旭支支吾吾,看樣子很想勸謝瑾逃離這座賣人肉包子的黑書院,回歸鳳陵城裡的溫柔鄉銷金地。
謝瑾仿若未覺,神情不改:「昊天神殿這種崇高之地,用金錢來衡量,未免太侮辱人。」
神官感動道:「七殿下……」
他很羞愧,羞愧自己不該以小人之心揣度謝瑾。
鳳陵謝家不愧是是鳳陵謝家,出的俱是品性高潔之人。
只聽謝瑾話鋒一轉:「神殿若是給書院送錢,那必然是神殿神官樂善好施,瞧著書院急用金錢,故而施以援手。」
他神態沉靜而真誠,姿貌俱似世外神仙之人,昳雅得不應在人間,叫人分不清他是真心假意,更不忍打斷。
寧留鋒對他刮目相看,很有把謝瑾聘請為不擇書院對外發言人的想法,渾然忘了他是自己徒弟,差著輩分。
裴旭獃頭鵝般吶吶發問:「殿下,神殿不會允許書院教人修行的。」
這是三歲小兒都知道的事情。
謝瑾訝然道:「獨斷專行不能長久,我一個不能修行之人都知的道理,神殿豈會不知?神官有此舉動,豈不說明神殿知錯能改?」
神官頭腦嗡嗡作響。
他已經能想象到,謝瑾與丞相裡外一通氣,神殿送來的那筆贖金會被丞相借題發揮成什麼樣子。
要知道,自從數十年前修行者陸續隱退,修行權便是神殿最渴望把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在手裡的東西。
去他媽鳳陵謝氏的品性高潔!
他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道:「別說了!我根本就不是昊天神殿的人,是山上土匪假冒的!」
謝瑾早有預料般微揚唇角:「既然如此,鳳陵城地牢一直關押犯我周律之徒,自稱神殿之人,鳳陵府尹欲按律處理,神殿不允,一直僵持不下,看來是與閣下一般,俱是冒充神殿之名的沽名釣譽之徒。」
鳳陵府尹是丞相那一派的人。
神殿中人向來仗著自己的出身胡作非為,等閑官吏不放在眼中,違法亂紀不在少數,鳳陵府尹是將人拘了一批又一批,卻礙於神殿三番五次插手,只得押在地牢里,進退兩難。
「我會傳訊於丞相,從重處理,免得後來人再借神殿之名,行苟且之事。」
神官這回,實打實地被氣暈了過去。
「我有一個問題。」
寧留鋒敲了敲扇子,態度很嚴肅。
謝瑾嚴陣以待。
寧留鋒開口:「你想乘機處理掉那些地牢里替昊天神殿辦事的鬃狗,當然很好,但是這意味著他們也被剝奪了昊天神殿的出身。」
意味著他們的贖金泡了湯。
婦人和書生齊刷刷地投過來目光,態度都很嚴肅,神情都很專註,彷彿面對著天塌的頭一等大事。
謝瑾猜出了寧留鋒想說的話。
正是因為猜出來,所以才愈加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人,好財如命到這個地步。
他沉默幾息:「我會讓人送來等量的錢。」
謝瑾主動補充:「按最高的規格來。」
有了最後那句話,寧留鋒態度搖身一變,變得如春風般和煦,噓寒問暖:
「你們奔波了一路,多有辛苦,想必午食都沒吃過罷?南霞恰好做了午飯,不如一起來吃。她燉的蘿蔔排骨湯是世間一絕,你們一定要嘗嘗。」
這句話若是放在之前,謝瑾會以為是來自師長的關懷,欣然接受。
而現在,他面無表情想道:
難道不是因為你不吃蘿蔔,所以要找個人代你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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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寧學家。
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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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啦秦錚、南霞、宗法都是假名,怕大家誤會南霞和宗法真滴就叫這個()他們有正經名字的!
南霞是南疆落霞的簡寫,宗法是法宗倒過來。
畢竟想真名已經很苦惱,我不想再和假名死磕到底QAQ
求一波評論啦~
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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