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0章 偷天換日
「魏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話說張順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以後,連忙召來魏文魁諮詢道。
「陛下請講!」魏文魁連忙施了一禮,心裡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回答道。
這天都快黑了,陛下這麼晚召我過來作甚?
「前幾天,我聽先生說起周述學和邢雲路的理論,頗受震撼。」張順早按捺不住,連忙開口道。
「只是這兩日我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雖然說金木水火土五曜都圍繞太陽轉動,那地球呢?地球是什麼情況?」
「陛下果然天資縱橫!」魏文魁聞言不由極為讚歎的看著張順,忍不住半開玩笑道,「若非陛下身為至尊九五,草民都要忍不住想要收陛下為關門弟子了!」
言畢,他又忍不住自嘲的嘿嘿一笑,繼續講述道:「若是按照周述學的觀點,日為君,月為後,皆繞地而行,而金木水火土五曜又繞日而行。」
「待到邢雲路,觀點又為之一變。」
「他認為『太陽為萬象之宗』,蓋『星月之往來,皆太陽一氣之牽繫』故也!」
「也就是說,由於『太陽一氣之牽繫』,哪怕地球亦不得不圍繞在太陽周圍轉動!」
「好!」張順聽到這裡,不由擊節而起。
果然周述學的觀點正是「第谷體系」,而邢雲路的觀點卻是「哥白尼體系」。
不過,張順想到這裡,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一個疑惑。
他不由笑問道:「那不知先生持何觀點?」
「草民與邢雲路乃是亦師亦友的關係,自然也認為由於『太陽一氣之牽繫』之故,無論五曜,還是地球都圍繞太陽而行!」
「哦?」張順聽到這裡,不由心中更加疑惑。
就算你認同「哥白尼體系」,但是也沒有必要非得和認同「第谷體系」的傳教士勢同水火吧?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問出口道:「既然先生也認同『西法』,如何與傳教士一干人等關係如此惡劣?」
「認同『西法』?此話從何說起?」魏文魁聞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哦,難道不是你認同的邢雲路觀點,傳教士認同周述學的觀點嗎?」張順聞言更為驚異。
「陛下這話從何處聽來?」結果張順話音一落,魏文魁比張順更為驚訝。
「這周述學和邢雲路二人觀點雖然有異,但也是大同小異,皆為我中國之法,又有何異哉?」
「若細細深究起來,不過戈承科持周述學之觀點,我持邢雲路之觀點而已。」
「至於然彼所謂『西法』,『與回回同,而加精密』耳,除此並無出奇之處!。」
果然,張順聽到這裡恍然大悟。
為何崇禎會把欽天監、魏文魁和傳教士等人分為三家,讓彼此多次驗算。
其根本原因就是三家曆法的根本原理不同,一個持「第谷法」,一個持「哥白尼法」,還有一個持「托勒密法」。
由於傳教士獻上的《崇禎曆書》是以第谷體系為核心,兼顧托勒密體系和哥白尼體系,一度讓張順以為傳教士秉持的是第谷體系。
當然,當張順確認了魏文魁秉持「哥白尼體系」的時候,頓時明白了傳教士不可能秉持第谷體系。
因為在西方傳教士到來之前,中國天文學家對「回回曆」的研究進展不大。
哪怕唐順之這樣的天才,也只能反推出一個大概,但是也出現了許多謬誤之處。
說白了,就是這個時代的中國傳統天文學家還不能掌握托勒密體系,自然也不能秉持托勒密體系的觀點。
也正因為如此,傳教士以《崇禎曆書》為基礎刪改的所謂《曆書新法》,不敢說明說三方秉持何種觀點,反而宣稱「第谷法」「哥白尼法」和「托勒密法」皆是傳教士帶來的新法。
那《崇禎曆書》自然也只能是由教徒徐光啟主持,在傳教士龍華民、羅雅谷、鄧玉函、湯若望等人參與下編製完成。
要是擱在前世,張順對此自然深信不疑。
但是,這一世張順自然不會輕信別人的言辭,更不會小覷任何一件「工程」。
像編製長達一百三十七卷《崇禎曆書》這樣龐大的一個工程,無論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一項很大的工程。
就憑徐光啟和幾個傳教士就能在短短五年的時間內完成,這莫不是一個天方夜譚?
其間必然要調動大量的人力物力,而這些人力物力自然也要掌握大量新的理念和演算法,這才能夠上通下達。
而張順卻在明朝檔案中沒有看到任何有關培訓記錄,這更進一步說明了《崇禎曆書》大概率是由欽天監主導,部分吸取了魏文魁和「西法」的曆書。
而傳教士卻企圖貪天之功為己有,顛倒黑白,反過來污衊中國的曆法。
想到此處,張順不由笑問道:「那《崇禎曆書》可是由西局所獨修?」
「陛下何出此言?」魏文魁聞言愈發不解,「那前朝末帝雖設三局,一別三家長短。」
「奈何修歷乃國之大事,自然由三家共修。」
「經過幾番較量,如今以欽天監為首,余則次之!」
原來那欽天監雖然持論不如魏文魁,奈何人力物力非同一般。
三方在不斷較量過程中,魏文魁雖然頗有亮點,但是也出現過較大失誤。
那徐光啟和傳教士等人演算法尚不如魏文魁,也同樣出現了較大失誤。
如此幾番較量下來,自然由計算結果較為穩定,誤差較少的欽天監一方佔據了上風。
如此以來,所謂的「第谷體系」自然在《崇禎曆書》中佔據了主導地位,而「哥白尼體系」和「托勒密體系」被排擠到次要地位。
不過,也正因為這件事兒,張順突然警惕了起來。
既然「周述學體系」和「邢雲路體系」能變成「第谷體系」和「哥白尼體系」,那麼傳統中國到底還有多少東西,被這幫人「偷去」了?
想到此處,張順不由冷笑道:「魏先生一定疑惑今天為何問出這麼多奇怪的問題?」
「卻是昨日,傳教士向我言說邢雲路之論乃是遠西哥白尼所傳,周述學之論乃是遠西第谷所傳。」
「又刪改《崇禎曆書》,宣稱乃是西洋新法,還請先生慎之!」
「啊,世上竟有如此無恥之人!」魏文魁聞言大吃一驚,忍不住出聲道,「還請陛下盡驅遠西之人,以保我華夏傳承!」
任憑他如何想象,萬萬想不出世上竟有這般之人!
「這就過了,過了!」不意張順搖了搖頭,笑道,「遠西人雖『偷』我曆法,我等不也『偷』來了回回之法?」
「大凡天下之人博採眾長則興,閉門造車則衰。」
「彼傳教士遊歷四海,集天下之長,不知藏了多少好東西。朕還指望先生等人替我一一『偷』來,豈可因噎廢食?」
「更兼朕有志於天下,意欲大造海船,以通四海,到時候亦少不了先生等人鼎立支持!」
「陛下心胸氣度不凡,倒是臣狹隘了!」魏文魁聞言一愣,不由深深向張順一拜道。
其實,這魏文魁卻不知這個時候張順想的更多。
在原本歷史上,歐洲通過大海航時代,不知道汲取了世界各地多少先進的知識、理論,最終化為己有,繼而發展出發達的近現代科學文明。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偷與不偷,又有何干?
但是,如果有人因此上升到人種優越,人類貢獻云云,那自然不得不正本清源。
該是誰的貢獻,就是誰的貢獻。誰也不能偷天換日,貪天之功為己有。
想著想著,他又笑了。
自古以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與其防著別人,不如讓別人防著自己。
說來說去,還要自己造大船,游大洋,以通四海,只有這樣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才不會落後於人。
作者不是偽史論者,也不屑於「打假」。但是本來像往常一樣查一些細節,準備寫出來的時候,發現了奇怪的事情。除了傳教士自話自說以外,竟然很難找到當時參與者欽天監監正戈承科和魏文魁的資料。
大史有句話叫做「邪乎到家必有鬼」,實際上在查詢史料方面也是一樣。比如張道浚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明史中張道浚的故事就戛然而止,讓人不明所以,后發現原來張道浚在明末「死於北兵」。
魏文魁這個事情也是如此,作者一看到查不到資料,就覺得裡面有問題,忍不住就往裡面深挖。這以挖不要緊,卻挖出來一個「坑」出來。
在大多數資料中,往往把魏文魁描述成一個小丑似的「民科」,不自量力的挑戰「西法」。而在作者深入查找以後,卻發現事情截然相反。這魏文魁不僅在和欽天監、西法較量中,佔據過上風,更是從周述學、邢雲路一路傳承下來,然後又傳承給了明末清初天文學家薛鳳祚。
這一路傳承清晰。其中周述學持「第谷論」,邢雲路和薛鳳祚持「哥白尼之說」,獨魏文魁查不出任何,但是也可以推測出持「哥白尼之說」。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是魏文魁?因為只有消除了他,才能模糊傳教士在三家爭論中的立場,才能把中國學者相似的觀點說成受傳教士影響。因為魏文魁是反對「西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