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桂花釀醉暗夜巷
艾離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太子府在皇城內。
她沿著皇城轉了一圈,發現城牆極高,四處都有警衛在巡邏。普通百姓在皇城外逗留一下都要被警衛質詢,更別說想進入皇城了。
事情看起來不是一般的麻煩,艾離皺眉思索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
昨晚一夜未睡,神經又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實在有點疲憊,她決定養足了精神再想辦法。找了間客棧,她進屋休息。
睡夢朦朧中,她看見父親龍驤虎步的向她走來,手裡還拎著一個瘦小的男孩。
父親指著男孩和藹的對她說道:「從此以後,他就是你的侍衛了。」
與魁梧如樹的父親相比,那個男孩就如同一顆掉落在樹下的果子。然而即使只像枚果子,這個瘦小的男孩也不容小覷,他漆黑如墨的眼中閃耀著非比尋常的堅毅。
他來到她的面前,單膝跪倒,堅定的說道:「我聶傑誓死追隨小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那一年,他六歲,便已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了面前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
她趕緊將他扶起,自信滿滿的說道:「我才不需要你的保護,我自己能保護自己!你來跟我一起玩吧!」同為六歲的她笑靨如花。
……
夢醒,艾離躺在床上,睜大了雙眼望向窗外。
窗外,天已黑,耳邊傳來客棧樓下喧鬧的飲酒作樂聲。
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夢到久久不曾夢到過的往事?難道是自己怯懦了嗎?如果自己連一句守護親人的誓言也做不到,又如何去面對死去的父親和聶傑?
艾離猛然坐起,穿好衣服,走出房門。
樓下,一群漢子聚在一處飲酒,推杯換盞的,正喝在興頭上。
不知為何,這種往常她喜愛的熱鬧景色,現在卻讓她有點不適應。她默默的走出客棧,來到街上。
街上,人很少,大多數人此時早已回家,不管是何種樣的家,黑夜裡總是家中最溫暖安全。
艾離沿著街道隨意的走著,一陣淡淡的香氣不經意的飄過。她心中一動,是桂花釀的香氣!艾離雖然喜歡看人飲酒,可並不是很喜歡喝酒,但桂花釀卻是例外。
現在,她忽然有種想要喝酒的衝動。
尋了個賣桂花釀的酒攤坐下,艾離向攤主要了一小壇桂花釀和一些下酒的小菜。
淡金色的液體在黑色的酒碗里蕩漾,淺嘗一口,微辛中帶著淡淡的香甜,是久違了的味道。
小時候,逢年過節,父親都會在府里大擺宴席,把府中的所有人聚在一起,開懷暢飲。
那時艾離年紀尚小,父親只讓她喝這清香甜淡的桂花釀。
當時的她曾非常不樂意的找到父親,問道:「這不公平!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喝這種甜酒?」
父親笑道:「因為你還小嘛。等你長大了就讓你喝大人的酒。」
她又道:「那為什麼聶傑可以喝大人的酒?他明明比我還小兩個月!」
父親道:「因為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必需要快點長大,才能保護家人。」
她不服氣的道:「就算我是女孩子,我也可以保護家人!」
父親摸了摸她的頭,嚴肅的道:「我答應你,等你到十歲的時候,就讓你喝大人的酒。」
……
然後,她喜歡上了桂花釀的味道,因為它包含著一個誓言。
可是,等到她十歲的時候,父親卻不在了……
後來,每次喝起桂花釀,艾離便會想起那時府中的熱鬧場景……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寧願永遠不長大,來換回府中眾人的生存……
不知不覺中,一小壇桂花釀被喝了個精光。
艾離抬起頭,街上已無行人。酒攤上也只剩下艾離最後一個客人,攤主正等著她喝完打烊。
艾離結了酒帳,準備回客棧去。
剛一起身,她忽覺得頭猛然一暈,眼前的景物都影子重重。是醉了嗎?久不飲酒,如今連酒量也倒退了許多。
艾離扶著牆慢慢的走著。
行了一會兒,她轉過一個黑暗的巷口,突然腳步踉蹌,一下子俯倒在地上。
片刻之後,一個獨臂人從不遠處現身,姦邪的一笑,道:「我賀玉堂的*,沒有迷不倒的人!」
他走到艾離身前,彎下腰,將她翻轉過來。
看清了艾離的面貌,獨臂人忽然瘋狂的大笑起來,邊笑邊喘著粗氣說道:「『焰刀』艾離你終於落在了我的手上了!沒想到居然是你得罪了李大人的公子,真是一舉兩得啊!」賀玉堂本是個採花賊,他的左臂便是在採花時被艾離斬去,今天他忽得人賞金,要他迷殺一名紅衣女子,沒想到卻是艾離,對他來說,正是新仇舊恨一起了帳。
望著雙目緊閉的艾離,他的眼中露出一片淫邪的光芒。
然而,未待他有近一步的動作,他忽覺脖上一涼,低頭看去,一把烏柄短刀從背後吻上了他的脖頸。
「你是誰?」賀玉堂驚駭的瞪大了雙眼,他自命輕功不凡,採花作惡,害無數良家婦女清白,除了被艾離追蹤到一次外,從未失手。他身後那人竟然能絲毫不被發現的靠近於他,怎能不令他大驚失色。
「你不配知道。」他身後那人並不回答,只將手中短刀一錯,一束鮮血自賀玉堂的喉嚨處噴射而出,賀玉堂瞪著凸起的雙目,不可置信的緩緩摔落在地上。
一個挺拔的身影自賀玉堂身後出現,那人冷漠的將賀玉堂的屍身扔到巷角。收起短刀,俯下身子,伸手去探看艾離的脈搏。
毫無徵兆的,那人伸向艾離的手,飛快的被一隻纖細有力的手抓住!
「你!」那人不由低聲驚呼。
艾離突然睜開了雙目,一雙眼睛亮如星辰。
「原來是你!」艾離緊抓住那人的手腕不放,從地上一躍而起。
剛才,她自酒攤上站起便覺出不對,一邊走一邊暗用內力化解*。為了引出背後下手之人,她故意在暗巷裡摔倒。
那人冷聲道:「艾女俠,我並不想對你怎麼樣,你可以放開我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張烏木面具罩住了他整張面孔,只露出兩隻精光內斂的眼睛,卻是蒼石。
艾離並不理會,仍是緊緊的抓住他,問道:「你到底是種何身份?你讓悟蓮去太子府,究竟想讓他幹些什麼?」
「如果你答應與我合作,我自然會告訴你。」蒼石說道,冰冷的眼睛中升騰起熱切期盼的火光。
艾離冷冷的說道:「這個我上次就對你說過了,你做的事情,我沒有興趣。但你若是想利用悟蓮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她握緊蒼石的手腕,質問道:「我再問你一次!究竟想讓悟蓮去太子府幹什麼?」
蒼石眼中的火光瞬間熄滅,冰冷的說道:「既然你不願意幫我,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二人怒目對視,目光膠著在一起,互不退讓。
停了一會兒,蒼石淡漠的說道:「艾女俠,就算我剛才沒有救到你,至少並不是想害你,你這樣抓著我是想置我於死地嗎?」
艾離聞言看去,他右手的手腕已被自己握出了一圈極深的黑紫,她吃了一驚,急忙鬆開了手。
手腕上的脈門聯繫著人的心脈,一旦被扣住,便等於被扣住了心脈,只要微一運力便會傷及心脈。艾離吃驚的發現,剛才自己在震怒之下不知不覺的運起了內力,他心脈受損,疼痛非同一般,難為他竟然一直沒有出聲。
蒼石狀若無事的抽回了右手,他微閉了雙眼,左手覆在傷腕之上,似在暗中療傷。
艾離不禁略懷歉意的望著他,但要她說出「對不起」之類的話,她卻說不出口,也心有不甘。
沉默了些許時候,蒼石睜眼看她,忽然語氣平和的問道:「艾女俠,我有一事不解。」
艾離因剛才的事已消了氣勢,忙道:「何事?」
蒼石平靜的說道:「我不過是在金焰神兵那件事上利用了你一下,那個害你全家的人應該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就算我們成不了盟友,至少也不應該是敵人吧?你為什麼會對我有那麼大的敵意?」
艾離想了想,也心平氣和的說道:「金焰神兵這件事我可以不怪你。我也可以不管你正要做的事,但悟蓮要做的事我卻非管不可。」
蒼石道:「為何?」
艾離望著他,誠懇的說道:「因為我不希望再讓自己身邊有任何一人死去。如果你明明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正在做一件危險而又不正確的事情,你是默默的在一旁看著?還是大聲的為他指出來?」
「那麼你認為我做的事情不正確了?」蒼石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請問艾女俠,什麼是正確的事情?什麼又是不正確的事情?我只知道成王敗寇,連史書都是可以篡改的,又有什麼是不正確的事情?」他的語氣森寒,隱隱透出殺氣。
艾離皺眉道:「你要做的事情我不想評論,但我不想讓悟蓮參與進去,他才十六歲,不應該牽連到這種危險的事情中去。」
蒼石寒著聲,語氣中充滿了嘲諷,道:「他已經十六歲了,自有他自己的立場與判斷,你又憑什麼對他指手畫腳?」
艾離毫不示弱,道:「無論如何,我既然認了他這個弟弟,你做的這件危險的事,我就絕對不會讓他參與!」
蒼石語氣不善,道:「那麼你就是一定要與我為敵了?」
艾離針鋒相對,道:「是!如果你一定要利用悟蓮,那麼我一定會傾力把他救出來!」
蒼石雙眸中泛起凜凜殺意,直呼其名道:「艾離!我敬你也算是一個成名的江湖女俠,所以讓你再三,若你仍是如此固執的想干擾我的計劃,休怪我出手無情!」
艾離瞪了回去,強硬的說道:「你儘管放馬過來!就算是硬闖皇城,我也要把悟蓮救出你的魔掌!」
「硬闖皇城?」蒼石聽后,反而笑了,「我看你是在江湖上自大慣了。江湖上那點本事,拿到皇城裡又算得了什麼?若非如此,我們豈不是早就硬闖了。」
「你也就是一個草莽女子罷了,做不得什麼大事,枉我還想邀你加入。」他像是下定語似的哂然一笑,負手而去。
艾離望著他高傲的背影,氣得緊緊的抿住了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