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經流年舊情未改
「來人!」李承乾盛怒,正待下令。
「太子殿下請息怒。」蒼石忽然躬身而出,在一旁說道:「當今天子,您的父皇尚且廣開言路,重用魏大夫等諫議官員,太子殿下實不應聽了幾句逆耳的言語,就發雷霆之怒,虛心納諫方不失為明君。」
稱心拉起李承乾的手,勸道:「是呀,咱們打贏了不就行了,流血太多很沒有美感啊。」
李承乾身後,一名十五歲的文雅少年也開口說道:「今日皇兄大獲全勝,就不要與江湖女子一般見識了吧。」他名叫李治,是李承乾同父異母的皇弟,平日喜與叔叔漢王李元昌和兄長李承乾來往,今日是受邀前來。
李承乾看了看眾人,吞下一口氣,發狠的說道:「他日我當上皇帝,便先廢了言官制度,有人膽敢規勸,立即誅殺!殺數百人之後,看誰還敢多說廢話。」說完,他拂袖而去。
稱心緊跟太子而去,臨去前轉頭對艾離深深的一瞥。漢王及李治等人也隨太子而去,蒼石從她面前走過,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太子離去,場上的眾軍侍自然解散。漢王府軍侍亦退出校場,留在場上的人開始收拾殘局。
太子震怒之下,居然沒有責罰於她。馬玉山鬆了一口氣,走上前,道:「艾女俠,你也太亂說話了。你沒聽說過伴君如伴虎?剛才只要太子一聲令下,你的小命就沒了。」
艾離看了他一眼,道:「真話總是要有人去說的。若是連真話都不敢說,做人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馬玉山望著她,忽然有點明白,艾離為什麼能成為女俠,那幾個江湖來的軍侍為什麼會對艾離那麼佩服了。
因為贏了比陣,羅定遠等人拉著艾離一起去飲酒,卻看到馬玉山也湊過來,要一同前去。
羅定遠心中略有不解,他不是一直自命出身高貴,一向瞧不起他們這些江湖來的軍侍嗎?
艾離推卻不過,便被他們拉去營中喝酒。這一喝便喝到日落時分,眾人喝了個盡興而歸。
羅定遠見艾離似是不勝酒力,忙扶著她道:「艾女俠,我送你回去吧。」
艾離看他也喝得醉眼朦朧,笑道:「你還送我?別半道上倒地上,還要我管你。」說著,她推開了他的手。
馬玉山也道:「軍侍營與你住的地方還有不短的段距離,不如我找匹馬給你。」
艾離擺手道:「開玩笑,這點路還用騎馬,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用不用,省得還得給你送回來。」她揮手與眾人作別,獨自一人往客房方向走去。
艾離走到半道酒力發作。她本就不擅長飲酒,此次又被眾軍侍灌酒,剛才一直用內力壓著,這才沒有發作,如今被夜風一吹,忽然覺得酒氣上涌,胃中不舒。她走到路邊樹下,一吐為快,又路邊歇息了一會兒,才覺得清醒了些許。
天色已晚,夜幕下閃爍著剛升起的星辰。艾離搖晃著站起身,睜大眼睛辨認著方向。嗯,剛才好像走錯路了,這裡的景色好陌生。她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星辰,辯明了方向,邁開腳步。
突然,一道破空而來的風聲迎面襲來。艾離雖然不甚清醒,卻還是本能的低頭避過。
有意思!居然有人敢來暗算我?正好今天還沒有好好活動過,就拿你來鬆鬆筋骨了。艾離嘴角抿起,抬頭向來人看去。
刺客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咦,可是他為什麼會是雙影,難不成他學了什麼奇特的輕功?艾離努力睜大眼睛,仔細辨認。
刺客再次舉刀襲來,艾離伸手向背後摸去,卻摸了空。糟糕!太子府中不讓帶刀,要不倒是難得一遇的敵手。艾離狼狽避過,險情迭出。
一道青灰色的影子擋在了艾離的前面。刺客刀落,來人舉臂相攔。
刺客暗道,居然敢用手臂來擋,這還不把你條胳膊砍下來!
刀狠力下斬,不偏不倚正斬在來人的舉起的手臂之上。只聽「噠」的一聲,聲音並不大,卻不是砍在皮肉上的聲音。
刺客微愣,只見來人手掌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把漆黑的短刀,短刀不長,只有尺許長,刃與柄皆為黑色,不知是何材料製成。
刺客方明,原來是他袖中藏了這把短刀,擋住了自己的攻擊。「朋友,別擋道,此事與你無關。」刺客退開一步,看清了來人,青灰色的長袍,也是黑巾蒙面。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我就要管此事!」語畢墨刀一揮,揉身向前。
刺客舉刀相迎,與青袍人斗在了一處。
相鬥數招,刺客忽然驚慌的叫道:「原來是你!」
青袍人冷冷的道:「知道是我,你就別想活了!」
刺客已無戰意,使了個虛招,向暗中退去。
青袍人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正要追上去,腰突然被人從後面抱住,艾離的聲音在他身後低低的響起:「不要走,聶傑。」
青袍人的背部瞬間僵住,挺直的站立著,停了一會兒,他極慢的轉過頭,道:「艾女俠,你喝多了吧?我名叫蒼石。」
艾離直直的瞪著他,目光似在燃燒,「你還想瞞我多久?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一直不來找我!」
蒼石垂眸,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口氣平淡,眼中光芒內斂,看不出是驚是喜。
艾離伸手拉掉他臉上蒙巾,端詳著他的臉:「你不來找我,就是因為這些傷疤?」他臉上疤痕縱橫,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艾離卻湊上前去,想要捧住他的臉,看個仔細。那麼久遠的傷疤,應是十幾年那次爆炸時留下的,像他這樣自尊心極強的人,一定難以容忍這張醜陋的臉吧。
蒼石伸手擋住她想要探究的手,從懷中取出烏木面具重新帶上,退開一步,疏遠的問:「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她口中有濃濃的酒氣,目光迷離,看來是喝醉了。
艾離皺了皺眉,不滿的看著他,還是開口道:「這些年來我一直隱姓埋名,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早已不在人世。當你讓稱心用幻瞳揭露我的身份時,我就懷疑你是李家的人。在江邊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想問了,是你不想說,還裝出一付不認識我的樣子,讓我問不出口。」
蒼石扶了一把站立不穩的她,再問:「那你現在怎會確定是我?」
艾離甩開了他的手,憋著火氣道:「你在城外十里亭中點了我穴道的時候,我就覺得是你的做法。除了你,李家的人誰還會這樣!你從來都是睚眥必報,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他這麼多年不來找她,害她一直以為他死了。現在還對她這麼冷淡!
蒼石被她甩了手,心中不悅,口氣不善的說道:「是呀,我就是這樣一個壞人,小肚雞腸,有仇必報。誰像你,一旦發起飆來,連太子都敢頂撞!」
她不屑的反駁:「總好過你打躬作揖,像個小丑一樣!」
聽她如此一說,他滿腔怨氣也爆發出來,對她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舉動有多危險,盲目的勇敢是愚蠢的自殺行為!」
他瞪著他,她亦不甘示弱的反瞪著她。
想不到有一天,當年那個發誓追隨她的聶傑會這樣對她。艾離心中掠過一陣酸楚,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女孩,而他也不再是那時她所熟識的冷默瘦小的男孩,居然比她高出半個頭,需要揚起頭才能看到他。明明是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為什麼再次面對時卻總是相互爭吵?
她目中一濕,忽然上前一把將他攔腰抱住,將頭埋在他懷裡,澀聲說道:「我好想你!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
不管他的樣子改變了多少,他的性格卻一如既往。他總是不願引人注意的隱藏在暗處,但當她危難的時候卻是第一個擋在她身前的那個人。有些東西,無論經歷了多少歲月,都從來沒有改變過。不是嗎?
她抱得是那麼的緊,蒼石一愣之下,雙手無措的舉在半空。良久,他感到胸口處被她眼中熱熱的東西濕成了一片,他冰冷的眼神慢慢變得柔和,手緩緩的放下,輕輕的落在她的背上,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艾離猛然推開他,不滿的說道:「不行,你來得太晚了。我要罰你!」
蒼石沉默的望著他,過一會兒,問道:「怎麼罰?」
艾離昂起頭,噘著嘴道:「我要罰你像小時候一樣背著我。」小時候,父親很嚴厲,她亦表現出不同尋常的堅強,但,只有在他面前,她是可以任性的。現在會有所改變嗎?
蒼石微微一愣,片刻后,默默的轉過去,蹲下身,雙手向後張開成一個半圓。
艾離抿了抿唇,附身趴在他的背後,雙手勾上他的脖子。
他握住她的小腿,緩緩起身,將她向上一顛,穩步前行。
二人忽然都不說話了。秋風中傳來陣陣的涼意,蒼石卻無故的燥熱起來。
艾離歪過頭,輕輕的倚在他的肩窩裡。他雖然看起來瘦高,背卻即寬闊又溫暖,讓人靠起來很舒服。隨著他步伐的起伏,心裡一直空缺著的東西終於被一點一點的填滿,一顆心變得沉甸甸,忽又輕飄飄的,好像要高高的飛起來……
聽到背後傳來輕微的鼾聲,蒼石扭頭正看到艾離的沉沉的睡容。她的胳膊已軟軟的垂下,臉頰貼在自己頸部的肌膚上,散播出燙熱的氣息,呼吸麻酥的吹在脖子上,癢得有些令人心慌。她睡得好生香甜,就像小時候一樣。
蒼石長長的呼出口氣,極輕的嘆息道:「真是的,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那麼多……」清冷的聲音中透出極淡的暖意,似在無奈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