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城市 10

對於祭司阿克複來說，科利達亞雖然不是星球上最美麗的地方，身份的限制他們白天出門都要裹得嚴嚴實實，但是那時候的他很開心，每天早上出門打完工最期待的便是晚間來臨。

夜間的時候，他能約上好幾個朋友一起在月下燒烤、遊戲。

「以前的科利達亞……」周歲見阿克複良久沒有繼續說話，於是抿了抿唇，她問道，「也是在地底嗎？」

阿克複緩慢地抬頭凝視，目光死寂，他點了點盤滿白鬍子的脖頸，「對，那時候的科利達亞不過是星球上最普通的小鎮子而已，我們和所有的星球居民過這著一樣的生活。」

他們一樣努力熱愛著生活，然而主神好像偏偏看不到他們的努力。

阿克複每每回憶起那段日子，總覺得還身處在那時候的噩夢之中，他似乎覺得一切都不過是剛剛發生的一樣。

「變故發生在270年前，那天我剛過完三十歲的生日，本來和朋友約好了當天晚上去買點血喝，然而在去醫院的路上發生了地面陷落，莫亞星球四分之一的城市全都下陷。我剛開始以為是上天可憐我們，給我們一次重新生活的機會。」

四分之一陷落的城市之中，只有科利達亞由於陷落的地界下是一片之前從未發現的地方，而柔軟的泥土之中隱藏著黑色森林的奇怪能量脫附住，他們這才生存了下來。

他們通過血族特有的方式，卻壓根在同一波層沒有探測到任何的生命波動。另一方面他們好像同原先地面上的人也失去了聯繫，族中有人猜測可能是沒有辦法和他們進行交流，因為腳底下的土地實在有些怪異。

老一輩一直教導他們「既來之則安之」，所以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大家並沒有驚慌，在發現黑色森林同他們能夠「和諧相處」之後就打算先在這裡安頓下來。

「沒想到……」阿克複吐出一口濁氣，「沒想到這座黑色森林就是地獄。」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遠親手殺死全族的人也不會讓大家受這種痛苦。」

阿克複的眼中燃著烈火，他望向黑森，彷彿要將面前這座森林燒得一乾二淨。

他的身上驟然散發出一股殺意，強烈到顧之被限制了力量還仍然能夠感受到那股不甘與痛苦。

「地面陷落之後我們花了一年的時間重新修了一座小鎮，就是現在的科利達亞，」阿克複忽然頓了頓，「不，應該說是以前的科利達亞。」

他伸出手揮了揮周圍的土地，「現在這座黑森所覆蓋的地方以前也是科利達亞的範圍。」

那是阿克複接任族長的第五十年，他已經從一個健壯的青年變成了一位隨時需要拄拐的老人。眼見著科利達亞逐漸繁榮，已經快要恢復當時在陸地的樣子，他挑選了新的人接任族長。

可是變故就在他生日的當天發生了。

平時只是安靜吸著血族送去鮮血的土地轟然晃動。

科利達亞花了五十年建造的小鎮就在一瞬之間倒塌，孩童哭喊的聲音隨處可見。

黑煙、火焰、鮮血……

整個科利達亞都被恐懼與死亡所籠罩。

阿克複獃滯看著殘垣，很快明白髮生了什麼。

是同他們相處了五十年的土地！是它！

他連滾帶爬地走向了平時給土地灌溉鮮血的地方。

「你要做什麼！」阿克複怒吼道。

「呵。」

一聲嘲諷的低笑聲傳入了他的耳內。

阿克複十分詫異，他原以為這次回應他的會是一片沉默，因為過往的五十年，土地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祭祀的鮮血不夠了，我從你的族人身上吸取一點怎麼了？」

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在他面前現了形。

阿克複很快從驚訝中脫離，悲傷與憤怒席捲著他，「你！我們每一年都給你灌溉鮮血，還不夠嗎！」

每年鎮上的每個人都會抽取血液，換言之，每年「送」給這片土地的鮮血是整個鎮子的人。

「夠，」黑色身影靠近了幾步，「但是現在我要進化，你們人類不也有什麼異能覺醒，吸血鬼異化嗎，我自然也是有的。現在我要生長出樹木，當然需要更多的血液。」

「你們作為我的信徒，不應該獻身嗎？」他疑惑道。

阿克複跺了跺腳，「我們不是你的信徒！我們是公平交易，你保住我們，我們給你灌溉血液，我們是交換關係。」

遠處的呼喊聲越發的多，他一回頭就看見成片的黑色樹木破土而出，枝幹穿透族人的身體，它們瘋狂咬噬著殘軀，整個科利達亞變成了一片地獄。

「你快讓那些黑色的樹木停下來！！！」

黑色身影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偏偏頭看他，似乎不太理解他在說什麼。

「救命！救救我！」

「爸、媽！有沒有人幫幫忙，救命啊！」

……

絕望的風席捲著哭喊聲一波接著一波衝擊著阿克複。

「Boom」

他最終忍受不住，朝著安靜站著的黑色身影跪下。

「求你，求你停下，」他掩面哭泣道，「求求你了。」

「停下吧，我們會每年給你更多的鮮血，不要再殺人了，求求你了。」

阿克複哭了很久，久到身後的劃破血肉的聲音都停下。

黑色身影揮手停止了樹木的生長。

他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童，緩慢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蹲下身抱手看著面前的人。

「我為什麼要幫你？」

一隻眼睛透過手指陰狠地望著它，阿克複對著黑色身影伸出了左手。

「怎麼……回事？……」他驚訝望著穿透黑色影子大腦的地方,它卻一點事情沒有。

萬物有靈，靈所長之處會有淡淡的光亮。

而面前這個黑色身影的靈正是在腦袋正中間。

「呵，老頭兒，你以為我像你們一樣廢物嗎？」

黑色身影一把撰住阿克複的手，一股絕望的氣息迅速順著黑色的手臂爬上了他的四肢八骸。

緊接著他整個人都被甩了出去，不過黑色身影也沒有讓他飛的太遠。它勾了勾手從地底長出了一棵新的樹木接住了翻滾的阿克複。

「咳咳咳。」阿克複吐了幾口鮮血。

黑影朝著不遠處淡淡瞧了一眼。

哭喊聲又開始了。

「你不求我了？」黑影好奇問。

「求你……求你……」阿克複語句混亂，像是隨時要暈過去。

黑影冷笑，「一點誠意都沒有。」

「那你……」阿克複頓了頓，復又開口改了稱呼，「那您想要怎麼才肯救我的族人？」

「很簡單，」黑影對著他勾手道，「只要你給我吸乾鮮血，你的族人我全部放了，只要不出這片黑森，我就能夠一直保護他們。」

「怎麼樣老頭兒，願意的話點個頭，再猶豫你的族人可就死光了。」

阿克複搖晃著站起身，鼻腔內溢滿了血腥。

是他自己的血還有族人的血。

「你放什麼狗屁。」

黑影一直寄居在阿克複的院子後頭，這還是第一次聽老頭兒罵人，饒是異體的它也愣了一瞬。

他很快笑道，「你也不怎麼想要保護你的族人嘛。」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死了我的族人照樣活不下來！倒不如……」

「倒不如和我拚死打一架？」黑影替他說完了剩下的話。

阿克複沉默。

黑影突然大笑，瘋瘋癲癲的，「不過我確實會這麼做，因為是你們把我引出來的，現在卻連血都不想給我喝！！！」

阿克複瞳孔顫了顫，黑影萬惡，但是一開始的確是它提議給黑影澆灌鮮血的。

他認為天下沒有免費午餐，這片土地既然救了他們那就應該得到相應的回報，在當上祭司的那一年一意孤行開始給土地澆灌鮮血。

他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抬起皺紋滿面的臉，仍然固執道，「你如果當時不想要回報，為什麼救我們？」

「還真是抱歉，起初救你們只是順手覺得好玩而已。如果我真的要求回報什麼，剛開始的兩年沒有受到你們然後的祭拜不都是相安無事嗎？」

「那你！那你現在也可以像當初開始一樣幫我們不要回報啊！」阿克複覺得自己的臉面這一天都要丟光了。

「你現在撤回去我們還是能和平共處！」

黑影沒有回應只是站在他的不遠處。

雖然沒有眼睛，但阿克複總覺得那個東西正在盯著他的靈魂。

「阿克複，」黑影鄭重地叫著他的名字，「別不承認了，就是你們的鮮血改變了我。」

萬物有靈，雖未化生，卻都有著自己的「靈」，靈起初是沒有善惡的，除非受到後期物質的影響。

黑影無從判斷血族好壞。

但是他們的鮮血對於「靈」來說就是惡。

長期的灌溉改變了他的很多想法。

它並不相信阿克複會不知道這一點，至於阿克複抱著什麼心思它多少能夠猜到。

黑森一系多為聰慧，整天呆在老頭兒的後院聽他嘰嘰歪歪什麼「回去」「普通人教訓」……他大致明白了老頭兒提議澆灌他並不是為了報恩，而是要復仇。

向人類復仇。

雖然直到現在黑影都不明白阿克複的「仇」是什麼。

※※※※※※※※※※※※※※※※※※※※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