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四)
宋飛的屍體被發現了,是在十分顯眼的地方,卻偏偏又是視線的盲區。
雖然整個酒店看似沒有任何的陰影,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出現的光芒,可是那作為唯一可能的光源太陽,如果直視太久畢竟會覺得刺眼,所有的樓層幾乎都可以看到大廳的太陽,他們所在的地方剛好是太陽的正中位置,秦疏朗餘光瞥見明亮的光芒之中似乎有什麼黑色的物體。
「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所有人都做完了工作后都聚集在大廳,聽到秦疏朗的提醒之後都眯著眼睛看向太陽。
「太刺眼了,我完全看不清楚。」有些人看了一眼就受不了閉上了眼睛,太陽太過耀眼,看久了會有種眼睛被刺瞎的錯覺。
「別一直盯著看,會瞎。」秦疏朗伸手捂住了雲卿的眼睛。
「是怎麼在上面的?有人能看清嗎?還是說有繩子掛在上面?」唐輝揉著眼睛,也被太陽的光芒所刺痛,他只能看到一個黑點。
「應該沒有繩子,我上去看過了。」雲卿首先舉起了手,他和秦疏朗一起上去看過,在頂層因為要經常維護吊燈的原因有一座專門的維修架,雲卿在這裡呆的久了自然也知道一點,太陽本身就是沒有任何支撐狀態漂浮在正中間,沒有任何觸碰到太陽的支點,也就是說現在宋飛的屍體也是漂浮在那裡。
「腳朝天,頭超地,臉正對著地面。」秦疏朗的雙眼即便是被刺痛還是去看,「他是倒吊在的太陽里的。」
其中有人問道:「能取下來嗎?」
「喂,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應該誰去倒垃圾嗎?!」在所有人迷惑宋飛屍體的檔口,男人忐忑不安的叫嚷聲打斷了他們討論,「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都無所謂,現在難道不是應該討論誰去倒垃圾嗎?!」
倒垃圾的事情如同石頭一樣壓在所有人心頭喘不過氣來,如果說宋飛的死是不可抗力,倒垃圾簡直就是在瓦解眾人內部岌岌可危的團結。
「反正就要死一個人,要死你們自己死!」終於那男人在寂靜中奔潰了理智,拎著垃圾直接塞到了一個瘦弱的女人手中,「你去倒,我看到你在幹活的時候偷懶了,藏在角落裡啥都沒幹,那倒垃圾的事情就得你來做。」
「憑什麼?!」瘦弱的女人帶著哭腔反駁道,「我……我不是不幹活,我是害怕。」
「誰不怕,現在所有人都怕,但是所有人都在幹活,你呢?!一點用都沒有,不如出去給大家做點貢獻!」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樣!」
女人奔潰的哭泣聲響徹著周圍,企圖尋找周圍的救援,可是她無論看向周圍的任何人,對方都會立刻移開雙眼,被針對的都不是自己和終於有人出頭的慶幸,使得眾人都沉默著,雲卿在一旁看著,偷偷扯了一下秦疏朗的:「就沒有什麼辦法嗎?」
「就像你說的是要清除我們中間的單數變為雙數,只要人還存在,那就必須有一個人被排除出去。」秦疏朗抬眼看向雲卿,那本來就有些蠢兮兮的面容上多出了幾分欲言又止和蠢蠢欲動,低咒一聲,這傢伙想要上前的想法表現的太過明顯,那女人似乎也是注意到了,立刻投來了求救的目光。
秦疏朗站在了女人和雲卿中間,遮擋住目光,伸手就拽了雲卿的領子,壓低聲音在雲卿的耳邊低語:「你跟了我就得聽我的話,什麼都別做。」
雲卿似乎很是煩躁,懊惱的在原地走了兩步。
「我去。」唐輝站在所有人中間,再一次拾起眾人的主心骨,「任何人都有活下來的權利,她想要活下來,我們誰都無法置喙,可如果所有人都不去做這件事,那麼最後的結果可能就是所有人一起死,在這個世界我們不要求奉獻,只是也是為了能夠更高的存活率,剛進來的時候我曾經跟大家說過,我們要團結一致,這一次我希望能夠以我為大家的榜樣,一起齊心協力走出去。」
唐輝的話讓所有人都震驚,連雲卿都驚呆了,他一直都莫名其妙的有些排斥唐輝,可沒想到這個人可以有這樣胸懷。
「可……可是如果沒有你,我們……」終於有人遲疑了,當一個人願意去奉獻的時候,襯託了其他人的自私,喚起所有人內心的良知。
「但是,在之前,我還是想要掙扎一下。」唐輝打斷了他人的說話,抬起頭眯起眼睛看向了太陽中間,「我也不想就這樣死去,所以有一個想法,我想試一試。」
唐輝想要將宋飛的屍體取下來,大堂經理蘇娟說過讓一個人去倒垃圾,但是這個『人』的概念,卻並沒有限定是死人還是活人,算是鑽了話中的空子。
「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外面的垃圾桶在哪裡,所以默是一旦我們進入了黑暗就會立刻死去,那麼垃圾最有可能的是直接投入黑暗,我們就算是直接把垃圾扔出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怕這樣會直接判定把垃圾扔到黑暗裡的人,就是倒垃圾的人,雖然沒有接觸黑暗,但是也會被判定為死人,或許會用其他方式死去。」唐輝站在眾人目光所注視的方向,「所以我想要利用一下宋飛的屍體。」
將垃圾綁在宋飛的屍體上再退出去,這樣讓人出去倒垃圾這個條件就滿足了,的確是一個可行的,也有可能鑽了空子的想法。
「可是應該怎麼弄下來。」
「我有辦法。」雲卿舉了手。
唐輝看向雲卿,眼神非常柔和,透著幾分感謝之意。
「若是想安安全全的活著出去我勸你不要干涉太多。」秦疏朗跟在雲卿的身後,在只有兩人之後才冷冰冰的開口,語氣中透著憤怒,顯然在為雲卿擅自做決定而生氣。
「既然有辦法了,試試也沒什麼不好吧?」去了頂樓,抽出了維修架,上面有一個掛著的單人安全架,雲卿打算將安全架對準宋飛的屍體,將他直接壓出太陽,不一定會成功,可是試試也無妨。
「我說過,不讓你碰的東西,不要亂碰。」秦疏朗眉頭緊皺。
「你真的不同意嗎?」雲卿停下了動作,回頭看著的秦疏朗,年紀輕輕天天皺眉,這張臉都因為皺眉變得難看了,雖然帶著口罩看不到臉,「你不同意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我阻止你你聽嗎?」秦疏朗冷冰冰的回答道,「那個叫唐輝的人就這麼值得你去冒險?」
如果不是他們提前約好了要聽話,他還以為秦疏朗在吃醋呢。
「和唐輝沒什麼關係,主要是,嗯,你挺想看的吧。」雲卿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什麼?」秦疏朗一愣。
「別裝了,我知道你肯定特想看,你一直都在說屍體就是線索,一定要找到宋飛的屍體,我可都記著呢,我這人,雖然有點笨,可是我實誠。」雲卿腦門子湊過去仔細看,秦疏朗被雲卿的帶著調侃笑意的眸光刺激的腦殼發疼,「你就不實誠,現在裝什麼啊?對吧?內心其實特想看吧?」
秦疏朗一巴掌拍在了雲卿的腦瓜子上。
「嗷。」這一巴掌給雲卿打的腦殼嗡嗡的,「這年頭哄人開心真不容易。」
秦疏朗眼角都在抽跳。
「有點佩服唐輝是真的,不放過線索也是真的,人死不能復生,但是活下來的人,就得想辦法好好的活下去,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死人的尊重。」雲卿一邊嘟囔著一邊爬上了維修架,熟練的操作著操作桿,逐漸的靠近太陽的正上方。
「你離唐輝遠一點。」秦疏朗眯起眼睛去看太陽的中心處,「我經歷過那麼多巢,從沒有一個巢內的人能夠如此齊心,唐輝有問題。」
「你不服他?還不允許人有個人魅力了?」
「如果是個人魅力,就不應該散發出那樣的味道。」秦疏朗厭惡的用手在口罩上又捂了一層,「腐爛粘膩,噁心的我都快吐了。」
雲卿心裡默默的『我都沒聞到,你帶著口罩鼻子還那麼靈,諸葛亮的鼻子就和普通人不同?』,這話到底沒敢說出口,他現在站在維修架上,這麼危險,怕秦疏朗一個生氣解了安全鎖讓他小命兒當場玩兒完。
「我現在在屍體正上方嗎?」
秦疏朗繞著轉了一圈,點了點頭。
雲卿開始試探性的慢慢往下放安全架。
太陽雖然是太陽,可並不是和真正的太陽一樣是個燃燒的大火球,看著就像是被虛擬出來的某種全息影像,安全架穿過太陽暢通無阻,安全架掛上了東西,稍微晃動了下,心裡預估著應該是已經碰到了屍體,抬頭看秦疏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雲卿一點一點的操縱著安全架把身體往下推,突然感覺到安全架一輕,接著就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雲卿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頭髮,一手冷汗。
秦疏朗伸手將雲卿從維修架上抱下來,雲卿這才發現他雙腿都軟了,到底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嘴上說的輕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部分巢內死去的人會化作厲鬼尋找殺死他的人索命。」秦疏朗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雲卿的背脊陡然僵硬:「哥,這種話,我希望你提前說。」
秦疏朗似笑非笑,冷哼一聲。
雲卿下樓看到了在地面上摔著的屍體,膝蓋一彎半跪下來,雙手合十心中默念大悲咒:「對不起啊宋飛兄弟,我們相聚即是有緣,我做什麼也都是迫不得已,你死的了不是我的錯,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那叫你名字的導□□不?咱上有老下沒小,我這張嘴還等著我養活呢,您可千萬別記恨我啊!」
順便瘋狂『共情』,管他對死人有用沒用呢,共情了再說。
「屍體沒有被太陽灼燒,明明太陽有溫度很高,卻偏偏沒有給宋飛的屍體任何的溫度。」宋飛的屍體木僵著趴在地面上,秦疏朗伸手觸碰頭部、胸口、手心、大腿,無論什麼地方都只有一片冰涼,「既然是核,它總該有什麼作用。」
「應該是有溫度的,這個時間其實酒店裡特別的冷,外面下雪酒店內又沒有供暖,在雜物間還有很多備用的暖風機呢,一個都沒有掛起來,咳咳,這……這都是我之前看到的。」其他人看著自己的目光,真半個員工的雲卿發現差點把自己的身份給暴露了,見到眾人看自己雲卿慌慌張張的從口袋裡掏出乾淨的衛生紙,看向秦疏朗,「那個,你擦擦手不?我這兒有紙。」
秦疏朗瞥了一眼,接過來擦手:「找不到任何外傷,應該是速死,沒有經歷什麼痛苦。」
「謝謝你幫我。」唐輝看了一眼雲卿,目色溫柔的他直起雞皮疙瘩,「接下來的事情我來吧。」
秦疏朗不動聲色的隔開了雲卿和唐輝,唐輝沒有介意,拎起垃圾和宋飛的屍體,將垃圾袋全部纏繞在宋飛的手上。
一旁的雲卿心中默念『兄弟,對不起,共情,兄弟,對不起,共情』。
「唐輝,我來吧。」剛剛被針對的瘦弱女性此時卻顫顫巍巍的站了出來,但是她的渾身都在顫抖,顯然非常的懼怕,「謝謝你為我出頭,如果,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我也可以,我也希望,能有作用一點。」
唐輝面露驚訝之色,沉默一瞬,最後嘴角抿出一絲無奈的笑意:「謝謝。」
所有人都目睹著瘦弱的女性拖著宋飛的屍體,連帶著垃圾一起扔到了黑暗外面,空氣中死一般的寂靜,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任何的異樣,她僵硬著轉過頭來,對著所有人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雲卿沒想到最後居然會這麼發展,剛剛膽小到哭泣的女人怎麼會在臨到頭突然爆發出這樣的勇氣,現在還是一臉不情願的害怕模樣,身體卻和表情逆向動作。
就在所有人鬆了口氣之時,女人突然尖叫了起來,然而聲音卻逐漸的變粗,彷彿變成了男性的痛呼,她的身體不自然的扭曲,五官異位,身體各處以一種奇異姿態全部調轉了位置,所有人都能夠清晰的聽到身體扭曲后骨頭碎裂傳來的嘎嘣的脆響,當著所有人的面,女人不甘心被轉移了左右位置的眼角,痛苦的淚水伴隨著光芒熄滅而落下,一個爆發了堅強的女人,卻在剎那間變成了扭曲的肉塊。
空氣凝固了,誰都沒能開口。
「這是當然的。」雲卿聽到秦疏朗在他的身旁冷笑,對這個結局顯然早有預料,只是沉默不說而已,「屍體並不能被當作人的範疇,本身就是垃圾,她如果主動進入黑暗,或許還能不這麼痛苦。」
扔了屍體,也等同於扔了垃圾,秦疏朗早就預料到這個結局,可他不打算阻止。
雲卿本能的看向唐輝,他的表情和眾人一樣,震驚且痛苦,但是雲卿還是從中間捕捉到了一剎那掠過的迅速隱藏的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