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公司

永安公司

次日,上午九點半,早餐時間。

傅少澤今天的早餐是傳統英式的,炒蛋、培根、蘑菇和一片烤過的吐司,用銀質刀叉和骨瓷托盤,配的是熱牛奶,看著格外精緻優雅。

可惜他對面擺著的是一溜青花瓷小碟,裡頭是腐乳、醬瓜、鹹菜,外加豆漿、油條、五香茶葉蛋——這是小環出於「入鄉隨俗」為她重新規劃的早餐。

白茜羽對早餐很滿意,多有人間煙火味啊,這是百年後再也吃不到的市井味道,至於對面那位的早餐……恕她直言,這隻能讓她想起了那些年在國外酒店裡吃自助吃到吐的日子。

今天的早餐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昨天潘碧瑩上門的事,傅少澤想必也是知道一二的,但他隻字不提,顯然是將「置身事外」這幾個字頂在了腦門上。他不提,白茜羽自然樂得不提,當然還得配合地做出傷心鬱郁的模樣,兩人沉默地吃著早餐,一個豆漿就油條,一個吐司抹黃油。

白茜羽覺得傅少澤這個人的感情觀很有意思。

結合報紙新聞以及傅公館下人的閑言碎語,白茜羽可以將傅少澤身邊的女人大致地垃圾……呃,分成兩類。

第一類「紅顏知己」,潘碧瑩、孟芳瓊都屬於此類,大概屬於曖昧關係,但這個範圍很寬泛,比如曾經與他一起出席過宴會的某家千金小姐,兩人那段時間一直打得火熱,據說他還送了這位小姐非常昂貴的珠寶,外界盛傳兩家會聯姻,但到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又比如某位當紅的歌星,曾經被他一擲千金地連捧了一個月,砸下去的金額足以買下一棟樓,最後那位看起來高傲的歌星終於墜入愛河,依偎在他的身邊,當時整個夜上海都為之沸騰,但不知怎麼,有一天傅少忽然不去那家舞廳了……

從那一天起,他再也沒去見那位歌星,無論之後對方怎麼追著他,甚至大冬天在公館門外一等就是一夜,他也只是命手下過去勸人離開,若是勸不動,便送件大衣熬個薑湯什麼的,別凍壞了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披著睡袍,喝著紅酒,在壁爐旁閱讀《時代漫畫》而樂不可支……

之所以能被歸為一類,是因為這些人無一例外的,從沒有被傅少澤帶回公館里過夜。那些僕人談起潘碧瑩的時候甚至一臉不屑,說她不知多少次大晚上過來借著送點心的理由想要留宿,結果沒有一次成功的。

而第二類,就是「真命天女」一類,這裡頭只有一位神秘的殷小姐,據說自從去年開始,逢年過節傅少從來不在公館里或是宴會上,而是都在霞飛路的小樓中。在自帶聚光效應的傅少澤身邊,她甚至沒有上過一次報紙,顯然是傅少澤將她當作溫室里的花朵一樣保護,不讓她經受一點外界的風雨。

至於虞小姐……

既然傅家老爺是傾向於同意這門親事的,那麼虞小姐以後很大概率會被娶回來當擺設,放在案桌上供著,平時想不太起來,最多逢年過節的時候擦一擦灰。

她會成為傅少澤對抗他父親權威的一個犧牲品,哪怕沒有做錯任何事,她最後的結局也只有凄慘寥落地結束這一生。

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有一個辦法。

用完早餐后,傅少澤正要離開,白茜羽叫住他,「我想出去逛逛,順便買點衣服。」

「是該出去見見世面。」傅少澤沒有怎麼考慮便答應了,「最近治安不太好,我幫你安排車子。」

聽說今天要出門,小丫鬟也跟著雀躍起來,最後在白茜羽的建議下扭扭捏捏地拆了雙丫髻,編了兩根麻花辮,雖然身上依然是布襖長褲,但也很有點新鮮的感覺了。

今天接送白茜羽的車子依然是那輛Century,接送她們的也依然還是那個刀疤臉,上了車之後熱情地問了一聲「小姐去哪裡?」,白茜羽說去買衣服,他就打包票說帶她去全上海最好的地方買衣服,白茜羽問他怎麼稱呼,他回答「小姐叫我阿冬就好」。

後來多聊了幾句,他才說自己是傅少的助手,名叫傅冬。他還怕虞小姐理解不了「助手」這個詞的意思,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就是伴當的意思。」

白茜羽本來明白的,被他一解釋反而糊塗了。後來她才知道這裡的「伴當」指的是大姓的世仆,傅冬家裡早年就是傅家的匠戶,世代為傅家鞍前馬後,傅家也最信任他們,而傅冬就是其中最出挑的子弟,自從留洋便一路跟著傅少,見多識廣,學識豐富,算得上是半個兄弟,不是一般的僕役司機之流,雖然其貌不揚,但傅少澤身邊要緊的事都由他打理。

汽車穩穩地駛出了公館,穿過了西藏路,在平坦的靜安寺路上開足了速率。暖風吹在車窗上,獵獵地響,路旁的連排小洋房隱在綠蔭中,陽光明媚的天氣將一切顯得格外安寧。

上海地方分為三大區。從北至南,有公共租界,法租界及華界——即縣城,是普通一般人所叫的。這座城市是一個奇異的中西混合品,這兒有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也有擁擠的街道和市招紛披的陋巷,有穿著長衫的,也有打著領帶的,若是去了虹口那邊,大街上滿是穿著和服木屐招搖過市的場景也很是平常。

民國時一位美國的雜誌編輯環遊世界走到上海。有人問她對上海的印象,她說:「熱鬧,熱鬧得了不得!」她經常住在美國各大城市,又去過歐洲、南美,以及亞洲的盂買、香港等大城市。她提出熱鬧一詞描繪上海,一定是上海比那些城市都要熱鬧點。

很快,車子行到了南京路,街上摩肩接踵,正是此時全球三大著名商業街。平整寬闊的路面上,高低交錯的招牌鱗次櫛比地排列,雙層巴士與電軌緩緩駛過,到處都是奔跑的東洋車,好天氣讓習慣了陰雨天的上海人活躍起來,街上滿滿當當的都是人。

丫鬟扒著窗戶,不停地往外看,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在西方人的《上海指南》中,筆者用格外豪邁的語句寫到:「上海,摩天大樓,聳立雲天,美國之外,天下第一」,並不吝於用華麗的辭藻去描述這繁華的一切:「百貨商店,華責雍容,與紐約、巴黎、倫敦、聲氣相通。本地店鋪,名貴絲綢、上好玉器,女用內衣。銀制器皿,加上繽紛的廣告,喧囂的音樂,令人目為之眩,耳為之震……」

直到車子停下,丫鬟抬起頭看見面前百貨公司的高樓,不禁「啊」了一聲,然後捂住嘴,睜大著眼睛抬頭往上看。

「小姐,這樓好氣派啊……」

「這是百貨公司。」傅冬對此習以為常。第一次來上海的人,總是會發出這樣的感慨,他也是如此,第一次來到南京路上時,仰頭一望,帽子都會掉落塵埃。

南京路不僅是洋行畢集之處,也是華人商鋪的群聚之所,永安、新新、大新等百貨公司也都坐落在這條號稱「十里洋場」的馬路上,這幾棟富麗堂皇的大樓坐落在車水馬龍的南京路上,不斷吸引著過往行人的目光。

白茜羽選擇走進了那間「永安公司」,因為她前幾天讀報的時候正好看見這家的廣告詞了,上頭吹得是天花亂墜,什麼「建築既極精良,樓閣則九層雲擁,而搜采亦臻美富,物品則萬國星雜,各公司苟有所需,本公司實無不置備……」

結果走進永安公司一看,卻不免有些失望——還真就是一間百貨公司而已。

她走馬觀花地掃了一圈,忽然想起來,連忙看身邊的小丫鬟,她眼神發直,嘴裡念念有詞地說著什麼,白茜羽仔細一聽,原來念叨的是「冷靜,冷靜,不能給小姐丟臉,不能給小姐丟臉……」

其實即便是在全國最時髦的上海,這樣大型的百貨公司也是很少見的,裡頭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從衣食住行到吃喝玩樂,幾乎能想到的東西都能在這裡實現,就連見慣了西洋鏡的本地人也會看花了眼,更別提從直隸來的小丫頭。

當小環第一次踏上自動扶梯,終於忍不住「哇」地叫了起來,小丫鬟以為自己會一直升到天上去。

傅冬大概還兼著保鏢和導遊的作用,盡責地介紹起來,「一樓是日用品,小姐可以去逛逛,但不必多買,二樓是呢絨綢緞,三樓和四樓經營珠寶、鐘錶、傢具等貴重和大件商品,樓頂的天韻樓可以遠眺風景,有電影院和劇場,經常演出海外電影和中外節目的,若是餓了,還可以去小吃部吃點東西。」

小環聽得目眩神迷,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起做完呢?只有白茜羽興趣缺缺地說,「直接去二樓吧。」

她覺得穿越到民國也挺沒勁的,這個現代文明的雛形還在孵化,參與這個過程的人或許會驚奇,或許會震撼,但她已經完全知道孵出來的是什麼東西了。百年之後,人們通過看不見摸不著的數據完成一筆筆交易,再豪華的百貨公司也將日薄西山。

二樓,櫃檯前,女售貨員微笑著過來接待,「各位,想買什麼樣的衣裳呢?我可以幫您推薦。」

傅冬道,「幫這位小姐挑幾身合適的,不用太時髦的。」

白茜羽習以為常地四處打量著,小環的臉色卻立刻變了,她後退半步怯怯地扯著白茜羽的袖子,看著那女售貨員,像是看到什麼洪水猛獸,欲言又止。

「好的。」女售貨員上下一打量,很顯然看出是兩個女孩是一主一仆,一人穿著笨重的襖裙,綉工料子雖好,但上海已經沒什麼人會穿了,一人窄袖窄褲,舉動畏畏縮縮,倒是傅冬雖然其貌不揚,但售貨員的眼神著重在他的皮鞋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已經給這一行人貼上了標籤——頭一回來上海投奔親戚的舊式婦女和她的丫鬟。

對於這樣的客人,往往是最令人頭痛的。

她們保守、頑固、規矩大得很,什麼腳不能摸,手不能露,不是如潑婦似的要求她們拿出「正經人穿的」衣服,就是跟鋸嘴葫蘆似的,問什麼都只搖頭,那模樣恨不得拿塊屏風將自己隔起來。

無論是哪一種,都夠她們喝一壺的。女售貨員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哀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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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收藏,那個,你們懂的吧(瘋狂暗示

斥巨資追夢的卑微作者在線磕頭了

*根據評論刪減一些不重要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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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壞女人[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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