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從未過去
西弗勒斯·斯內普原本與這一切並不相干——他對此案的關注和了解也僅限於閱讀《預言家日報》的報道——直到阿不思·鄧布利多委託他去弄清楚羅爾家的意圖。
「凱瑟琳·羅爾弄出這樣大的陣仗,不可能只是為了把瑪莎在阿茲卡班裡關上一兩個星期。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人選了。」老巫師是這麼說的。
斯內普與羅爾家的人並無交集,他也沒有天真到認為對方會把這樣要緊的信息隨便透露出來。可說到底,要弄清楚這種事情並不需要去接近凱瑟琳·羅爾——大人物出謀劃策,但實施行動的是他們手下的小人物。這些被忽略輕視的人干著臟活,分不到什麼好處,卻總是要背黑鍋:他們的嘴通常不是那麼緊。
幾杯酒,一個小小的激將法,再加上一點恰如其分的好奇和恭維,斯內普就從一個阿茲卡班的低級看守那裡套到了需要的信息。這個快要退休、一輩子都干著不入流活計的老看守對自己的頂頭上司相當不滿:大老闆要求他做一件一定會曝光,肯定要由他背鍋,並且絕對會讓他名譽掃地甚至要遠走他鄉的臟事兒。
「我一點都不想干,喪良心吶這事兒,那麼漂亮一姑娘,才二十歲。」這身材矮小、一口爛牙的老看守操著濃重的愛爾蘭口音說,「可我能咋辦呢?我的頂頭上司……咳,他答應了我這個數。」老看守神神秘秘地比出一個巴掌,「說事成之後讓我辭職回老家去。呸!我信他才有鬼。那個糟心爛肺的小兔崽子,這些有錢有權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斯內普把他打聽到的消息告訴鄧布利多后,老巫師的藍眼睛里閃過少有的冰冷,他一言未發,然而蒼老的臉龐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冷硬。
「我知道了。謝謝你西弗勒斯,這個信息至關重要。」
斯內普正欲告辭,鄧布利多卻忽然舉起一隻手阻止了他,示意他迴避到連著校長室的一個小房間里。
十數秒后,阿拉斯托·穆迪和瑪西婭娜·拉羅薩進入了校長辦公室。
「瑪莎已經下了決定了。」穆迪開門見山地說。瑪西婭娜點點頭,「我會認下執法失誤的罪責。羅爾罪證確鑿,威森加摩最多判我在阿茲卡班待上一個月。抵擋攝魂怪一個月我還是做得到的。」
「事情有變。」鄧布利多嚴肅地說,「我收到可靠消息,凱瑟琳·羅爾的計劃是讓你被攝魂怪親吻。」
「不可能!」穆迪低聲吼道,「威森加摩絕對不會贊成這樣的判決。」
「沒錯,他們不會。瑪莎會被投入阿茲卡班,據我的估計,刑期在兩周到六周之間。」鄧布利多平靜地說,「但是她入獄的當天晚上,一個看守就會『不小心』放進幾隻攝魂怪,它們會『意外』親吻她,當然,有人發現這不幸的意外時一切都已經無法補救了。」
穆迪和瑪西婭娜目瞪口呆。
「噢。」瑪西婭娜夢遊般輕聲說,「我應該想到的。羅爾……怎麼就忘了羅爾家和攝魂怪們的關係呢……畢竟就是他的先祖把攝魂怪任命為阿茲卡班看守的啊……」
「他們不能這麼做!」穆迪猛地站了起來。
「他們可以。而且他們會這麼做。」鄧布利多冷酷地回答。
房間里一時沉默了下來,只有幾張畫像發出的浮誇鼾聲。
斯內普從房間門上的小窗口望出去,看見年輕姑娘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迷茫。
他已經一年沒見過她了,與他們上次會面時相比,她瘦了很多,頭髮也似乎有一陣子沒修剪了,已經長過了耳朵。
此刻她一雙空洞的眼睛在瘦削的臉龐上顯得極大,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微微顫抖,竟顯出幾分少有的稚氣來。他一向覺得這女孩真像是一頭小母獅子,總是充滿活力,信心十足,然而這一刻她像一隻被困住的小貓兒,掙扎無門,惶惶然不知所措。
斯內普發現自己竟然憐憫起她來——她才剛剛二十歲,天才、美貌、性格一樣都不缺,所有人都喜愛她、讚美她;凡是她想要做到的事情,無論看起來有多麼困難她都能設法做到。斯內普親眼看到這個少女打破一個又一個的紀錄,贏取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她聰慧堅毅,遠遠超過自己的同齡人,甚至不少年長她數倍的人都比不上她。
這樣的無往不勝滋長了她的自信甚至是驕傲,讓她敢於去挑戰那些尋常年輕人想都不敢想的龐然大物。當然了,不出所料地,她犯了錯誤,她冒進了。
可笑的是,她的第一次失敗,代價就是她的靈魂。
一股巨大的悲哀從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心中升起:年輕的他們不能了解,為什麼老人們一直說少年人犯錯誤是可以被容忍的,但他,還有她,犯的第一個錯誤就要讓他們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呢?
不,斯內普想道,命運對稚童並不比對耄耋老人更加寬容。正好相反,命運對一個犯下過錯的十八歲年輕人比對八十歲老人要殘酷得多,因為年輕人連迅速在悔恨中死去的機會都不會有。他要用餘生後悔年少無知時的錯誤,忍受長久的折磨,用幾十年來一點一滴連本帶利地付清代價。
當然,瑪西婭娜的折磨很快就會結束了,她那年輕活潑,生機勃勃的靈魂很快就會變成攝魂怪的一道美餐。
可她做錯了什麼呢?她試圖將殘殺她全家的兇手繩之於法,一再失敗后,她親手為家人報了仇。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的仲裁,麻瓜還是巫師的律法,都應該對這樣一個年輕女人有點憐憫吧?
斯內普覺得他心中的悲哀變成了怒火,那種熟悉的,在他年少時一刻不停地焚燒著他的怒火。瑪西婭娜·拉羅薩的錯誤簡單而致命:她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卻妄圖得到公平和正義。
斯內普看著校長室里的三人。鄧布利多沉默著,穆迪低著頭來回踱步,瑪西婭娜垂著臉縮在椅子里。
「丫頭,如果威森加摩真的判你入阿茲卡班……」穆迪停住了腳步,堅定地說,「那你就跑吧。」
瑪西婭娜抬起臉,雙眼沒有焦點,似乎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阿拉斯托?」
「你跑,離開英國,隨便到哪裡去。」穆迪難聽地笑了一聲,「你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我最了解你的水平。我敢肯定,只要你跑,沒有一個傲羅能找到你。哼!我甚至懷疑有多少同事真的會用心去追捕你。」
鄧布利多嘆了一口氣。瑪西婭娜憂傷地笑了一笑,「然後呢?他們會把你放在負責人的位置上,要是抓不到我,他們就要拿你開刀了。」
「那又怎麼樣?我早就該退下來了。」穆迪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絕對不會看著你被攝魂怪親吻。」
「恐怕這才是他們的目的。」鄧布利多慢慢開口,「也許他們一開始瞄準的就不僅僅是瑪莎。阿拉斯托,你在傲羅之中的影響力還有我們之間的友誼怕是讓有些人寢食難安了。」
「我不跑,我不會連累你的。」瑪西婭娜梗著脖子說,「就算被攝魂怪親吻,我也不後悔。」她冷笑了一聲,「四個食死徒,加一個下令的,害死我一家四口。如今那四個動手的,羅爾和羅齊爾死了,多洛霍夫和德弗爾在阿茲卡班。一命換一命,我家人那裡算是扯平了。只可惜……還沒弄死首惡就先賠上了自己,還是虧本。」
穆迪傷痕纍纍的面容顯得十分粗糲,「少扯這些有的沒的。不肯走嗎?那我就把你堵上嘴打昏了送出去。我不會改變決定的。阿不思,對不起了,我不能看著瑪莎落進攝魂怪手裡。」
「當然了,我也……」鄧布利多忽然停了下來,「唔。今天的訪客真不少。」
不一會,校長室的門再一次被打開,一個男巫走了進來。這人神情安適,步子不緊不慢,做工考究的棕紅色長袍不松不緊地包裹著他不胖不瘦的身體,既不醜也說不上英俊,連身高都是整整好的六英尺,一寸不多一寸不少。他大約五十多歲,一頭銀色短髮抹了髮膠梳得整齊體面,看起來文質彬彬。他臉上帶著一種敦厚和氣的笑容,一雙黑眼睛卻閃著機敏幽默的光,讓人忍不住想要信任喜愛他。
斯內普第一眼看到他,就聯想到一隻皮光水滑的銀狐。
「感謝您撥冗與我見面,鄧布利多教授。」這男巫笑容可掬地伸出一隻保養得宜的右手,「容我自我介紹,理查德·弗林,弗林-緹范尼國際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
「弗林大律師,我還記得你上次在威森加摩的演講,非常精彩。」鄧布利多也微笑著伸出右手,「我記得,您不是霍格沃茲的校友吧?今日前來,是我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哈哈,您目光如炬。我畢業於布斯巴頓——我母親是英國人,父親是法國人。不過我從魔法學校畢業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哎呀,難不成說幾十年前的學生您都能記得嗎?」理查德·弗林挑起眉毛。
「相處七年,看著一個個有天賦的年輕人成長起來,很難不留下深刻的印象。」
「能把霍格沃茲辦成國際上首屈一指的魔法學校,鄧布利多校長您果然是個了不起的教育家。」弗林誠懇地說,「說您明敏強記那是膚淺了,我看您是比別人用心啊。做您的學生實在是一種幸運。」
這幾句話說得自然、到位,猶如春風化雨,門后的斯內普頓時對這個巫師刮目相看。內行看門道,作為一個標準的斯萊特林,現任斯萊特林院長不會認不得一個恭維人的行家。
鄧布利多的藍眼睛快活地閃著光,「哎呀,您說得我都要臉紅啦。我在霍格沃茲待了七十多年,年年努力,教育家不敢自稱,倒是蜂蜜公爵的每一樣糖果我都嘗過了,可惜這麼多年來從沒有學生要我推薦過。」他微微一笑,「嘗嘗這種蛋白小餅乾如何?」
說著,他變出一大壺熱氣騰騰的紅茶和一個裝滿了小小淺黃色圓餅的銀盤。
理查德·弗林道過謝,端過自己那杯紅茶,也夾了一枚小餅乾,卻放在托碟上並沒有吃。
「我今天冒昧前來,其實是為了拉羅薩小姐。」
瑪西婭娜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弗林戴著幾分滿意地打量著她,好像一個雕刻家在觀察一塊成色上佳的大理石:「我希望您允許我代理您的案子。」
「我聽說過您的名聲。」瑪西婭娜安靜地開口,「您的戰果驚人,然而收費亦是不菲。我恐怕並沒有聘請您的財力。」
「這點您完全不必擔心。」弗林和藹地笑起來,好脾氣地一揮左手,「我不會收取您一個納特。」
「您看起來不像是經常做無償服務的類型。」瑪西婭娜平靜地說,目光滑過他精緻的手工刺繡長袍,秘銀的懷錶鏈,妖精鍛造的鑲著煉金符文的戒指,還有和長袍顏色配套的龍皮靴子上。
「事實上,我聽說弗林大律師從來不做無償服務。」鄧布利多笑眯眯地補充,「當然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您這樣高超的辯護律師總是被客戶追著跑的。打從您幫盧修斯·馬爾福無罪開釋后,您在行業內的風頭可是無人可比了。」
「唉喲,您這樣說,我這位年輕的准客戶就要以為我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啦。我可還在爭取她的認同呢。」弗林朗聲笑道,朝瑪西婭娜眨了眨眼,「怎麼,難道我就不能偶爾見義勇為,幫助一位身陷麻煩之中的可愛小姐嗎?」
瑪西婭娜沒有笑,她挺直了脊背,澄澈的藍眼睛直直看向弗林的一雙笑眼,「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傲羅,沒有權力也沒有金錢,雖然案子有一些關注,可您這樣水準的律師早就不在乎這點曝光率了。您真的指望我相信,您是因為我年輕可愛而從巴黎特意趕到霍格沃茲見我這一面嗎?」
弗林的嘴角仍然彎出一個優雅的弧度,但他的眼睛不再笑了,反而十分精明銳利地打量起了瑪西婭娜。。
「瑪莎……我可以稱呼你瑪莎吧?瑪莎,你知道你一旦被認定有罪,等待著你的是什麼命運嗎?」
弗林停頓了一下,在座三人都沒有回答他。
「我相信,你美麗的小嘴唇」他修剪得乾淨整齊的指甲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地一點,「會得到一個小小的親吻,來自攝魂怪的親吻。」
瑪西婭娜平靜地看著他,她的目光沒有一絲退讓和猶疑。
弗林挑起了眉毛,「很好。」他又說了一次,「很好。沒錯,我並不是無償服務,但我也不會收取你的費用,因為事實上是我的老友詹馬可委託我跑這一趟的。與你案件有關的一切費用都會由他付清。」
「詹馬可?」瑪西婭娜遲疑地問。
「金玫瑰貿易公司的掌權人,掌握著歐洲相當一部分稀有魔法材料的國際進出口。如果你還需要提示,他們的總部在西西里附近的一個沒人找得到的離島上。」
「……西西里。」瑪西婭娜喃喃地說。「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幫我?我祖父已經脫離了……」
「詹馬可讓我不要提他,但是他說,如果你一定要追問,就給你看這個。」他遞過一張食指粗細的紙條,「不要弄丟了。詹馬可讓你有空去做客。」
紙條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復仇是唯一的正義。
瑪西婭娜低頭,捏緊了紙條,當她再次抬起頭來時,一雙藍眼睛亮得像是磷火。
她露出了今天進入校長辦公室以來的第一個真正的笑容。斯內普看到這個笑容時,覺得格蘭芬多的小母獅又回來了。
鄧布利多十指交叉放在辦公桌上,沉穩地開口,「那麼,弗林大律師,你對瑪莎的案子有什麼看法呢?」
「您和我都清楚,這案子弄到今天的地步,和她關係不大。」理查德·弗林又恢復了他那笑容滿面的模樣,仰在椅子上,雙手充滿感情地揮舞,「瑪莎……她就像是一隻小鳥,撞上了兩隻滾滾的車輪,被裹挾著前行,暈頭轉向,遍體鱗傷。」
「小鳥。」瑪西婭娜面無表情地重複。
房間里(外)三個對她有些了解的男巫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沒錯,小鳥!」弗林不為所動,繼續他激情澎湃的演講,「而那兩隻車輪,一隻名為巴蒂·克勞奇,另一隻……」他一隻手攤開,戲劇性地向鄧布利多一伸,「名為阿不思·鄧布利多。」
瑪西婭娜和鄧布利多同時挑了挑眉,卻都沒出言反駁,穆迪只是眼神銳利地盯著弗林。斯內普低頭思索了片刻,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關鍵,不由得有些讚歎起來。
「我要為你進行無罪辯護——你不會在阿茲卡班待一個月,也不是一周,甚至一天,不,你的腳尖都不會碰到阿茲卡班的土地,我要你完全無罪地被開釋,連罰款和社區服務都不需要!」弗林站了起來,湊近瑪西婭娜,雙眼精光四射,「你會清清白白地走出威森加摩,比初生嬰兒還純潔無辜。」
「你還沒問過我是不是真的清白呢。」瑪西婭娜指出。
「唉喲小甜心這種細節沒人關心。」弗林隨意地揮一揮手,鄧布利多不贊同地皺了皺眉。
「您不認同我的看法嗎?」理查德·弗林機敏地看到了鄧布利多的表情,「羅爾是個食死徒,他的死活根本沒人在意,實話說,連他老婆都不關心——凱瑟琳·羅爾愛她那隻名種貓狸子比愛她的丈夫多得多了,如果不是背後有人唆使,她早就領著丈夫的遺產到巴斯度假去了。你以為現在大部分堅持要給瑪莎定罪的人是為了羅爾嗎?是反感瑪莎嗎?不!刺激他們神經的是巴蒂·克勞奇幾年前得勢的時候,以暴制暴的行徑。克勞奇任命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時所產生的冤獄太多,大眾還沒淡忘,他們把憤怒投射在瑪莎身上——你看,同樣是傲羅,同樣是在嫌疑人身上使用過當的手段,一下就讓他們想起了克勞奇。他們恐懼,怕你一旦被判無罪,就意味著魔法部在對極端鷹派的態度上有所軟化,怕這意味著克勞奇重新得勢。恐懼!什麼慈悲的念頭在恐懼面前,都像是火爐上的一片雪花一樣脆弱。恐懼會讓他們覺得,讓你這隻可愛的小鳥兒犧牲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鄧布利多鎮定地開口,「我倒認為,真正的悲憫之心即使在生命受到威脅時也不會熄滅。我們在歷史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人們冒著生命危險救助不幸的同伴,甚至是陌生人。」
「您是一名偉大而高尚的巫師,」弗林尖銳地說,「然而不幸的是,決定瑪莎命運的大部分人都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罷了。而且,比他們更加害怕的是福吉,我們能力平庸的老福吉,靠著克勞奇家悲劇才當上部長的老福吉,他怎麼能忘記克勞奇當年是多麼受歡迎呢?可憐的福吉部長,他永遠都不會有克勞奇的才幹和魅力,而瑪莎你的出現再一次提醒了他這點。你就像他鞋子里的石子兒一樣讓他不自在。瑪莎,他不認識你,甚至從未見過你,可康奈利·福吉比任何人都熱衷於把你扔進阿茲卡班,因為他必須堅持你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只有這樣才能貫徹他的政治觀點,一如既往地把克勞奇摁死在國際魔法合作司那個養老職位上。說起福吉,校長您不也是讓他不舒服的人之一嗎?」弗林看向鄧布利多,頗為幾分調侃地聳了聳肩,「說實在我都要同情福吉了,他在這個位置上真是食不甘味,每看到一個比他有才能的巫師就擔心對方是不是要把他從部長的寶座上拱下去。可是福吉這人啊,我早上出去遛個狗都能碰到三個比他更有資格當英國魔法部部長的人——你說他日子過得有什麼意思。」
斯內普差點笑出聲來。他覺得自己簡直有點喜歡這個大律師了,隨之他又悚然一驚——這種魅力……這樣能夠讓人輕易產生好感的才能,雖然斯內普本人從未擁有,但不妨礙他警惕擁有這種太過有用的品質的人。
「如果說被用來挑動大眾情緒的是巴蒂·克勞奇,那麼讓幕後推手真正想要對付瑪莎的,無疑是您了,鄧布利多校長。偉大的人總會招致嫉妒,忌憚,甚至是仇恨,偉大的人未必會因此受損,但他身邊的人就不好說了。您和穆迪先生的友誼讓人覺得您的手伸得太長,不過好在穆迪先生怎麼也快退休了,可是瑪莎……這麼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又渾身打滿了你的標籤,她被人陰謀陷害只是遲早的事情。」
「那麼,你有什麼建議呢?」鄧布利多仍然十分平靜地問道。
「對於後者,我們不用理會,他們費了這樣大的功夫,和我們是不死不休的。然而我們可以爭取前者,也就是被他們煽動的大部分人。我們要讓他們看到……」弗林把雙手放在瑪西婭娜肩上,「你非但不是克勞奇,不,你是克勞奇反面。如果說他是一個辣手無情的老練政客,你就是一個勇敢的、天真的年輕姑娘,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面臨了致命的危險,不得不面對你年輕生命中最可怕的噩夢,鼓起勇氣保護自己。在這過程中,一著不慎……唉,即使是最有經驗的傲羅也有時難免在交手中出手太重。我們要提醒他們,你們的工作是怎樣危險,你們是一群鮮活的年輕的生命,時刻要在黑巫師手底下保護自己和更多無辜民眾的生命。」
弗林蹲在瑪西婭娜面前,一手托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完美。你是完美的代表,青春,美,天賦高,純血,還有,最絕妙的……堅強外表下的脆弱。」他後退一步,用一種藝術家般著魔的熱情說,「就是這種眼神,這種直擊人心的眼神,就是這個——清澈,迷茫,又困惑。」
弗林站起來,雙手抱胸,「你的頭髮需要打理。」
「什麼?」瑪西婭娜遲鈍地說。
「我的助理會和你聯繫,」弗林飛快地說,「你的頭髮需要造型,還要買幾套衣服。噢,別忘了,最近不要吃得太飽,也不許化妝,你的相貌太偏美艷了,不夠惹人憐愛,要瘦一點、弱一點,保持現在這種蒼白脆弱的感覺才好。下周一我給你聯繫一個記者招待會。」
「……記者招待會?英國巫師界只有《預言家日報》一份報紙。」瑪西婭娜獃滯地說。
「別傻了,《預言家日報》的記者當然少不了,但我也會叫上《女巫周刊》,《魁地奇畫報》的撰稿人。我要英國所有的巫師,只要識字的,都討論你和你的案件。我要求情信雪片一樣淹沒威森加摩。」
「等等!」鄧布利多疾言厲色地站起來,「我不能苟同你這種操縱民意,愚弄大眾的做法。」
「噢,不贊同我的手段嗎?」弗林輕鬆地聳聳肩,「不用我的話,你們打算怎麼辦呢?我想您最多做到親自為她辯護吧?您有幾成把握威森加摩會無罪釋放她呢?即使是您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吧?畢竟就算是最支持您的老夥計,也會認為在阿茲卡班待幾周這種輕判是雙方都能滿意的結局,不是嗎?我想想,您上次在威森加摩前辯護是為了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哦對,西弗勒斯·斯內普,他在獲釋之前不也在阿茲卡班待了一周嗎。不過這個小女孩,」弗林點一點瑪西婭娜,「哪怕進去一個小時,出來的時候也只會剩下一個好看的皮囊嘍。我是無所謂,反正詹馬可的臉面我是賣了,我也不缺客戶。」
他掏出秘銀殼的懷錶看了一眼,「你們不用我幫忙我就回去了,我最喜歡的甜點店再過三十分鐘就要關門了。我跟你說,他們的蒙布朗……」弗林把右手三根手指撮在一起親吻了一下,「最棒的。」
「答應他。」穆迪粗啞的嗓音響起,「丫頭,答應他。」
「阿拉斯托?」瑪西婭娜有些遲疑。弗林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阿不思,對不起了,可是這是瑪莎。她就好像我的女兒一樣,不……她就是我的女兒。老夥計,我相信你,我敢把我的命交到你手上。可是這個不行。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鄧布利多長長嘆了一口氣。
斯內普的眼光轉到瑪西婭娜的臉上,他吃了一驚。
年輕姑娘碧藍的眼睛里浸滿了淚水,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她瘦得凸出的顴骨和紙一樣白的皮膚往下滾。她的鼻尖和嘴唇泛出粉紅色。
「阿……阿拉斯托……」她抽抽嗒嗒地拉住穆迪的長袍,把臉埋在裡面嚎啕大哭起來。
斯內普嚇住了。他從沒見過瑪西婭娜·拉羅薩哭泣——作為霍格沃茲最刻薄最可怕的教授,每一屆至少六成的女生都在他的課堂上哭過,另外四成都在不同情況下被他作業的評語或是當面的批評罵哭過(斯萊特林除外)。但這個曾在魁地奇比賽里摔斷手,被麻瓜拳擊手圍著毆打,聽說自己要被攝魂怪親吻時都沒有掉一顆眼淚的女巫,現在像個小女孩一樣哭得頭髮凌亂,滿臉眼淚。
穆迪用力往回扯自己的長袍,居然沒扯動,非常不自在地說,「好了好了!哭什麼!臭丫頭別哭啦!」
瑪西婭娜還是哭得一抽一抽,瘦削的背脊抖得和風中落葉一般。
穆迪終於發飆了,十分兇惡地大吼,「不許哭了!」瑪西婭娜條件反射地抬起頭用手背一抹臉頰,嗝了一聲,卻果然收了眼淚。
斯內普瞠目結舌——難怪拉羅薩從不怕他。斯內普把自己和穆迪從外形、氣勢到威懾力上全方位比較了一番,覺得自己果然輸了。
鄧布利多饒有興味地看著,弗林則是站起來撣一撣袍子,微笑著說,「瑪莎,有什麼可哭的呢?穆迪先生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你以後才知道,好處多著呢。你非但不會獲罪,不,我會讓英國的巫師們都愛上你。以後你就會知道這多麼有用,等他十年二十年,老克勞奇以前的位子還有福吉現在的位置,你也不是不能想一想。但這幾天……記得,不許吃得太飽。」
他笑容可掬地轉向鄧布利多,「鄧布利多校長,今天真是麻煩您了。下回做客我給您帶馬卡龍,我知道巴黎一家店做得頂好的馬卡龍。」
說完,弗林欠一欠身,轉身離開了。
那一杯冷透的紅茶和沒有動過的蛋白小餅乾孤零零地放在他方才坐過的椅子上。
穆迪啞著聲音說,「阿不思,我真的很抱歉。」
「不,阿拉斯托,請不要這麼說。你做得對,我有時太自大了,你的選擇是對的。雖然我還是認為手段是重要的,但是有遠比它更重要的東西。年紀大了,有時候會忘記……為了保護我們愛的人,我們是可以什麼都不顧的。」
聽見鄧布利多這麼說,瑪西婭娜又劈里啪啦地掉起眼淚來。這次穆迪倒沒罵她了,只是十分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斯內普站在門后,愣愣地看著她一直哭,鄧布利多則變出一條看著就十分柔軟的手帕遞給她。
「那麼瑪莎,看來我們要和弗林大律師合作了。你對他說的話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瑪西婭娜鼻尖眼睛還是紅紅的,卻垂下了眼睛,「我會合作的。我會去做髮型,扮演一隻脆弱、迷茫又困惑的小鳥兒。無論如何……我不會把靈魂乖乖交給攝魂怪的。」
她拈過弗林碟子里沒被碰過的蛋白小餅乾塞進嘴裡,慢慢咀嚼著。
「不過說實在……我平生最恨馬卡龍。」
鄧布利多微笑了,「真巧,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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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弗林此人我寫得很嗨——現在大家知道了吧,瑪莎的微笑是跟誰學的。瑪莎從一個直腸子陀槍師姐變成了笑面虎,弗林在其中居功至偉。
穆迪:臭丫頭打什麼機鋒,還討厭馬卡龍,討厭法國佬就直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