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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認識我」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也很不好回答,對方只是轉過身去,和沈聞一起面向日出的方向——此時天邊只有一絲薄紅,說是日出,倒也距離真正的日出時分還差了那麼一會兒。
沈聞啃著黃瓜又把頭探出去,恰好看見和她搭訕的僧人,雙手持著一串盤出包漿的佛珠,還在那輕輕捻著。
要說有什麼感想的話,大概就是「這位師父的手真漂亮啊」看上去又是白嫩,又是修長分明,當真是「增一分則長,減一分則短」。
沈聞摸了摸下巴,感嘆道:「師父的手真漂亮啊。」當然,臉也很漂亮,就顏值方面,把求心和這位大師放在一起,可能眾妖女也不能品出個上下來,但是求心那朵白蓮花屬於濯清漣而不妖,這位更像是白牡丹——人間……哦,不,佛前富貴花。
年輕的時候肯定沒少被花痴騷擾。
當然,沈聞是不會騷擾他的,畢竟她對美有一種純粹的欣賞,喜歡花也不一定要去摘。
然後沈聞就敏感的抓住了這位大師在聽到自己感嘆他手漂亮的時候,彷彿ptsd一般的顫抖了一下。
嗯……
有問題。
妙法賢師自詡痴長六百壽,在沈聞爬上千丈紅塵,來到大悲寺寺門之前,他只見過兩次天女。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修行「我識」,依然靠肉眼來辨別人世之間善惡苦樂——第一次,那個美麗、慵懶、滿眼厭煩的女子,用厭倦透了世間男子的眼神瞥了尚且只是小沙彌的他一眼。
她的裙下,匍匐著哀求她再看一眼自己的男修們,而她只是不屑的笑了一聲,當著他們的面,便隨著吹來的風,化作千萬片染著霞光的白羽散入了流雲。
這是妙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天女「羽化」。
修仙者羽化,便是飛升登仙。
天女「羽化」,只是塵歸塵,土歸土。
一開始,妙法不懂。
後來,隨著他的修為越來越高,也逐漸開始「有資格」知道一些修仙界關於「天女」這種存在的、見不得人的陰間事。
而後,妙法便明白了。
天女羽化之前,那個像是嘲諷一樣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們不配。」
這大概,就是在他心底埋下種子的那一刻。
他想,若是再有機會能接觸到天女一族,他會想辦法庇護她們的。
佛渡眾生。
沒有撇去一族苦難,視而不見的道理。
妙法第二次見到天女,是在三百多年前。初見、相識、其中曲折,他已不想多做贅述,只是唯一件可以說的事情,應該是——
「當初你娘親也是這樣,不用法器,不行靈力,爬上千丈紅塵來。」旭日霞光染在妙法身上,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尊金身羅漢像,「要老衲和她生個孩子。」
沈聞:……
「所以?」她手裡攥著黃瓜,覺得手心出的汗可以拿去腌黃瓜了。
……不是吧?沈聞素的媽,那個驚鴻夫人,居然和自己一個口味,喜歡禁慾系?
「老衲勸說她,天女一族,以綺麗受人攫奪,後代越是美貌,命運便越是苦難,不如遁入佛門潛心修鍊,老衲尚可庇護一二。」妙法撥弄著手裡的佛珠,苦笑道,「小檀越莫要想岔了,驚鴻夫人……只是看上了老衲這一雙手罷了。」
沈聞:……
雖然道理她都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位大師父說出「只是看上了老衲的這一雙手」的時候,她腦子裡腦補的驚鴻夫人,就不再是身著留仙裙,飄逸美貌如巫山仙子一般的形象,取而代之的是西裝領帶,和平靜的BGM。
不行,這個腦補有毒。
她搖了搖頭,努力把畫面從自己的腦海里趕出去,為了壓驚,還用力啃了一口逐漸脫水的黃瓜。
「老衲勸了她三百年。」
「可惜,驚鴻施主始終不肯聽老衲一言。」
沈聞:……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我也不會當尼姑的,而且你這個故事我可能猜到結局了。
「然後,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實在是受不了你吃又不給吃,叨叨又叨叨個不停,所以決定憤而出走,嫁給了我爹?因為我爹手更好看?你別跟我說你後悔了,想當我小爹啊……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沈聞終於憋不住蓬勃的吐槽欲,瘋狂的吐槽起了面前的老禿驢。
驚鴻夫人能盤你三百年,也是耐心十足了啊!你們兩個到底誰更有槽點我居然一時半會難分高下,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啊!
妙法:……
沈聞猜的也沒多少錯。
妙法永遠記得驚鴻走之前對他說的話。
她說:
——別同情她。
廉價的同情讓她噁心。
妙法並不知道自己同情天女族的遭遇,想要庇護她們的想法到底錯在哪裡。他想了十幾年,依然沒有想通。
「三百年前,師父說我心中有執,有妄,難以得證阿羅漢、繼任大悲寺的聖蓮凈琉璃衣缽,便讓我作為首徒,繼任了大悲寺的主持一職,等待有天賦的後來者,引導他繼任凈琉璃佛子。」只是時至今日,這個人依然沒有出現。
沈聞撐著臉,看著他:「那我讓你庇護我,你就能稍微一解心中的鬱結了嗎?」她側頭看著屋檐下方的僧人。
她原本以為這是個妖女盤聖僧盤了三百年不出包漿的老套故事,但是事情的泥石流程度遠超她的預計——要說的話,可能是手控女精神病借種改良後代基因不成,憤而出走的故事。
「大師。您別想了,您啥也沒做錯,您只是丹心錯付,碰到了精神病而已。」她十分誠懇的開解道。
「您想想,哪怕是佛祖,也講究個有緣沒緣,沒緣分咱們也不能強求是吧?」沈聞跟個老娘舅一樣苦口婆心道,「您看,我跟您就很有緣,我很願意被您庇護的,而且我也不從物理意義上的饞您身子,我們彼此對對方都是又安全又可靠……當然,當尼姑是不可能當尼姑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這老核桃、不是,是老和尚都被驚鴻夫人盤出天女ptsd了還能跑過來和自己聊天,可見是真的好心人。
沈聞自知自己是個流氓無賴,但是對著真正的老實人,她也不會坑他太過。
「所以啊,我就在想,要不然你給求心在大悲寺上掛個名,然後呢,讓我辦成男孩,當個俗家,這樣出去闖蕩的時候,背靠著大悲寺我也能把自己天女的身份隱藏起來……」沈聞把黃瓜放在膝蓋上,眼睛看著冉冉東升的旭日。
「有些事情,終究是不能強求的不是嗎?」旭日紅霓映在她臉上,彷彿正道的光。
妙法愣住了。
「小檀越……說什麼?」
沈聞把手攏在嘴邊做個喇叭,放大了音量:「我說,大師您就放下我媽,看看我,行不?」
正好路過的善溪腳下一滑,當場把大悲寺的千年老青石板磚撞個粉碎。
善溪:師兄,掌門師兄不可以啊掌門師兄!我知道你心有魔障,不得證果,終究還是有朝一日可能會跑出去找驚鴻夫人,但是這位小檀越怎麼看也就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你不可以啊師兄!做個人啊!
然而最驚悚的還是——善溪看到妙法緩緩垂下了肩膀,似乎面有疑惑。然而隨著旭日東升,妙法臉上的驚愕卻漸漸轉變為了一種施然的微笑:「小檀越,老衲自會庇護你的。只是小檀越如此聰慧,自然也明白的,即使老衲庇護了你,也難以從沒能幫助驚鴻夫人的自責中解脫出來。」
那也是個心有魔障的人,佛渡有緣。
——不棄無緣。
沈聞:……她錯了,她不該覺得這位大師是朵白牡丹,這明明是一朵特大號的白蓮花。
比求心還白、還香、還招蜂引蝶。
「我若是你。」沈聞誠懇道,「像主持這樣貌美如花的佛前白蓮花,不應該這樣肆意的展現自己的魅力,隨便關心一些缺愛的女人,要是對方有點小姿色又沒有B數就會被你迷倒,然後自以為可以發展一段刺激又禁忌的關係。」
妙法:……
他沉默了一會,笑道:「妙法,謹記小施主的教誨了。」
饒是沈聞,也有那麼一瞬間,被這朵特大號聖母白蓮花的笑容閃了一下——好看,好看是真的好看。
「老衲去看看小檀越的好友吧,若是老衲沒有看錯的話,小檀越的兩位友人,一個毀了根骨,另一個……」他頓了頓,「可是被強植靈根,以凡軀開了氣海?」
沈聞從房樑上跳下來,抱著胳膊仰起頭,看著妙法道:「毀了根骨那個還有的治,我不擔心他——求心還有救嗎?」
大悲寺之前在圍剿魔修巢穴的時候,也曾經救出過一些被強行植入靈根的凡人,而這些人幾乎都被採補過度,靈氣枯竭,被救出來后短的只能活數月,長的也不過一二年。
求心尚且沒有被採補過,可是被植入靈根的人,本身就活不久了。
「他只有五、六年好活了,靈根侵入他四肢百骸,已經無法取出。」妙法閉著眼睛,眉宇間卻有一股悲憫和無奈,「此事無力回天,老衲也沒有辦法。」
沈聞剛想說什麼,卻聽到有人在背後回答道:
「前輩不必介懷。」
她回過頭去,卻見求心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持著竹杖:「時也命也,萬物皆有緣法在,即使只有四、五年好活……弟子也只是因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得了對應的果。」
「弟子並不後悔。只是還沒想好,這五、六年,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麼,才能不負時光。」
他以為自己要死在那個骯髒、黑暗的地方,但是卻沒有。
當求心得知自己只有五六年好活了,心裡卻沒有任何意外,只是覺得這五六年,彷彿是從命運的沙漏里偷出來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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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朵是真-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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