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敗走曲靖(二)
第一百一十九章敗走曲靖(二)
多管的火槍,連續不斷的射擊,這一剎那,突然發威的迅雷銃,彷彿把人帶到了十九世紀的戰場,旋轉的鋼管,搖動的機槍,瞬間把衝鋒的士兵打悶了過去。
清兵什麼時候見過如此跨越時代的火力,儘管這種火力僅僅只能維持住短暫的一瞬間。可就是這一瞬間跨越時代的存在,把那些朝山坡上增援的清兵就像是割麥子一般,輕輕鬆鬆的割倒在地上。也就是在這急促而短暫的火力中,他們連逃跑的念頭都還來不及思考,就源源不斷的倒了下去。
當成排的迅雷銃射完了他們所有的子彈時,殺聲震天的衝鋒士兵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彷彿萬籟俱寂,連時間都來不及流逝。
沒有人還能思考什麼,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怔怔的看著前排倒下的清兵。
不過,就在他們陷入停頓的一剎那,站在山頭的明軍再次退後,然後又是一排迅雷銃伸了出來。
他們彷彿是打碎時間的小惡魔,瞬間就把愣過神去的清兵嚇清醒了過來。
旋轉的黑色槍管,隨時都會奏響死神的樂章。
軍功雖好,封賞雖高,但若沒有小命,便什麼也享受不到。
願意去衝鋒陷陣,並不代表他們是傻瓜,歸根結底,只是在利益和風險之中做出的一種抉擇。
面對死神一般的迅雷銃,他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白白送死的決心。
此時,也不知是誰最先喊了一句,「見鬼了,跑啊!」
頓時,整個增援過來的清兵心神俱裂,全線崩潰。
站在他們後面的督戰隊同樣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那一幕,還沒有回過神來呢。面對有如山崩的潰兵,他們那裡還有半點督戰隊的模樣,在潰兵的裹脅下,頭也不回的瘋狂逃跑了。
山頭上同明軍廝殺在一起的清兵們,剛剛看見援軍增援上來,士氣大振,從崩潰邊緣上掙扎出來,要與明軍古怪的刺刀和精銳的長槍兵分個勝負。
可是,戲劇性惡變化再度衝擊著他們的頭腦,看到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看到他們的援兵一溜煙的跑了,頓時,士氣直線下降,直接從高昂得近乎九十的士氣瞬間降落到崩潰的邊緣線以下,幾乎的毫不猶豫的就轉過頭去,寧願把自己的後背留給敵人,也不願意再在這個山頭上進行廝殺了。
「敗了,這樣就敗了!」石國柱喃喃說道,這樣結局實在太出乎他們的預料了,他們用無數的鮮血才爭取到的肉搏機會,就這麼敗了,而且還是敗得這麼慘。
你說拿著刺刀能夠拼贏清兵的長槍也就算了,現在還突然蹦出這麼恐怖的東西出來,「砰砰砰」的射個沒完沒了,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這個時候,吳三桂倒是顯出了自己的梟雄本色,如此眾多的親信士卒倒在山坡上,死傷枕藉,血流成河,可他依然能夠做到面無表情,甚至於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不過,只有他知道,他的心究竟有多痛,投靠滿清之後,征戰十餘載,什麼時候遭受過這麼慘重的傷亡,他關寧系士卒的性命,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過。
楊珅走的時候,他的心曾經絞痛過一次,現在他還將繼續痛下去。
實際上,震撼的又何止是清兵。
賀九義被眼前的場面震得愣過神去,拿著千里鏡在那裡念叨著,「我的乖乖啊,這還是鳥槍嗎?」
這時,孫永金很認真的告訴他,「這當然不是鳥槍,這叫迅雷銃,是高科技。」
賀九義砸吧著舌頭,喃喃的說道,「高科技,這也太高了吧。」
雖然他並不真正的理解「高科技」三個字的意義,但是說出來的話還是很準的,孫永金手上的迅雷銃擁有著這個時代無法複製的技術。
在攻佔永昌之後,他曾經招來了工匠,希望能夠把掣電銃、迅雷銃這些武器大規模的生產,可是,這些工匠無論做了多少次的實驗,無論如何的精打細造,也造不出跟城鎮中心一模一樣的迅雷銃和掣電銃出來。
不過,對於自生火銃倒是獲得了不小的進展,只是無法做到量產的地步。孫永金心知,自生火銃就是燧發槍,也是火槍未來發展的方向,就是在它的基礎上,一步步的改進,一步步的變得強大,最後成為主宰戰場的武器,並徹底的淘汰了冷兵器。
因此,他在一得到消息之後,馬上下令,讓自己有限的工匠把視線從迅雷銃和掣電銃這些高難度的火槍上轉開,全力改進自生火銃的生產。
可是,儘管有了布置,自生火銃的量產化卻不是短時間能辦到的,所以,孫永金部隊中的火槍基本上還是依靠城鎮中心傳送過來的,清兵之中繳獲的,以及一些明軍投誠過來時自帶的。
其中,孫永金所有的精銳部隊,基本由克隆人構成,他們的武器也是清一色的城鎮中心製造。
如今,清兵面對就是這樣一支軍隊。
賀九義到了這個時候,對於孫永金再無任何懷疑,有如此軍隊,有如此利器在手,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吳三桂、石國柱以及其他一些不甘心的清兵將領,不得不下了同樣的判斷,如此強軍,如此利器,又是據險而守,雖然極有可能只有區區幾千人,但也不是他們短時間能夠攻得下來的,怪不得敢於挑釁清兵數萬精銳,怪不得敢臨戰分兵。
「西南從此多事了。」吳三桂無奈的搖頭說道。
聽到他的話,石國柱也是發了一會愣,如此的強軍,又是如此的具有進攻精神,確實不再是能夠輕易抹殺了。
何況,八旗兵戰力的下降,眾人已經是有目共矚,隨著昆明城附近的幾場戰鬥,綠營將不再對八旗擁有絕對的畏懼之心。經此一戰,將來的天下是個什麼樣的格局,誰也難以預料,甚至於清兵是不是能夠穩坐江山,都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如今,確實到了該保存實力的時候了。
到了這個時候,吳三桂以及他的親信們再也不抱任何攻破山頭的希望,雖然還在一波接著一波的發動攻勢,但更多的是在做戲了。
這種進攻直到當天的晚上才停止。
可是,縱然是停止了進攻,李如碧部依然被留在山腳下,縮在各種掩護後面,既像是要隨時發動進攻,又像是在監視山頭的明軍。
此刻,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吳三桂的軍中究竟商量著什麼。
大帳之中,停火通明,清一色的吳三桂嫡系親信坐在帳中,眼睛齊刷刷的看向最中間的那個人,血戰數日,真實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一個掩飾。
只聽得吳三桂滿是悲愴的說道,「各位兄弟,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這些親信忙答道,「王爺都是為了我們這些遼東的老弟兄著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這點辛苦和犧牲算不得什麼。」
這時,吳三桂又是說道,「唉,想不到我們關寧鐵騎南下以來,竟會遭遇如此慘事,僅僅是為了撤退,就傷亡了如此多的弟兄,對於他們的家眷,我們以後要好生照顧,萬萬不可讓他們受了委屈。」
聽到吳三桂的話,那些親信們鼻子也是一陣酸楚,為了擺出強攻的架勢,他們可是下了老本,一路南下,共事了十數載的老弟兄死於此役,那些後來培養起來的親信更是死傷無數。
對於犧牲,他們沒有半分的怨言,唯一的希求,就是自己家眷能夠得到很好的照料。
於是,眾將心中一番感傷,對著吳三桂說道,「王爺請放心,我們以後絕對不會忘了今天為我們死傷的弟兄。」
「好,好,好!」吳三桂連連嘆了三個好字,然後說道,「諸將以為我們今日撤退可好。」
諸將相互看了看,終於到了該做出抉擇的時候,然後聽見石國柱說道,「王爺,我軍勢大,明軍勢弱,若是他們依險而守,或許我們還拿他們沒有辦法,若是他們敢衝出來,難道我們還會怕他們不成,明軍不是傻瓜,不會想不清楚這樣的道理。」
聽到他的話,有人在點頭,有人卻不敢肯定,為何在確定明軍分兵遠襲之後,他們不敢輕易的撤退,因為雙方處於接觸之中,一旦撤退,最怕的就是對方銜尾追殺。
這時,又有一將說道,「這幾日里,我們連續發動強攻,明軍早就被打得精疲力盡,如今應該只想著努力防守,希望我們不要再去打他們才是,應該沒有精力來管我們了。」
眾將頻頻點頭,他們打了這麼多天的血戰,不就是為了這麼一個目的么。
「沒錯。」又是一名將領站了起來,緩緩道來,「我觀察了山頭上的明軍很久,確實與我們以前看見的明軍大不相同,明顯全是孫系軍隊,李定國的兵馬只怕早就帶著全數軍隊前去圍攻卓羅,而且他還極有可能帶走了姓孫的騎兵。他們兩軍合起來不過兩萬,李定國帶走了自己大部分的軍隊,如今,又帶著了幾乎所有的騎兵。這個小子現在恐怕只有區區幾千步卒,難道這樣還敢出來突擊不成。再說了,如果他敢出擊,乘我們立足未穩的時候,就該動手了,那會等到現在,這幾日里,沒有看到他有任何動靜,那麼今日,十有***是不會動手的了。」
眾將聽他說得條條有理,紛紛點頭,他們實在不願意在這裡進行毫無意義的攻堅戰了。每日里死傷如此多的士卒,偏偏還毫無成果,何況昆明那邊戰事如何,他們也沒法知道得清楚,說不得李定國已經同昆明城裡的明軍前後夾擊,徹底的打敗卓羅,收編了那些不穩定的投誠兵,並且盡起精銳,朝著他們這邊殺過來了。
於是,有人對著吳三桂說道,「晚走不如早走,李如碧那個傻瓜在前面頂著,明軍定然不會想到,我們已經悄悄的撤了。只要我們撤出一天的路程,明軍再想趕上我們就沒可能了。」
眾***是點頭,吳三桂看大家都急不可耐的想要撤退,再也沒有人提什麼家眷的事情,總算是放心下來,同時,他也覺得,憑著這麼幾日的強攻架勢,明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會突然間撤退,於是,對著眾將下令到,「下去準備,能丟掉的東西,全都給我丟了,輕車簡從,先撤到曲靖再慢慢收拾。」
一聲令下,吳三桂的親信們也是乾脆得很,立刻就下去收拾。同時,那些綠營兵也得到了通知,於黑夜之中,靜靜的收拾著,隨時準備跑路。
唯一沒有得到消息的就是蹲在山腳下的李如碧。堂堂的一名總兵,大明曾經的***伯,現在一臉苦bi的模樣,率領著僅剩的數百士兵,極端凄慘的蹲在山腳下。
在這裡,雖然明軍一直沒有發動大規模的反攻,但是時不時的會傳來一陣槍聲,一個不留神就會丟了腦袋。
如今的李如碧完全喪失了攻下明軍山頭的信心,此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前途在那裡,滿腦子都是絕望的念頭。攻不下明軍的山頭,吳三桂親信們的怨氣就不會消除,就是他自己也極有可能被推出去當作替罪羔羊。同時,重回明軍這麼有前途的一條路也被自己的陰謀堵死,他已經徹底的斷絕了自己的退路。
想到這裡,一個大好男兒,竟然忍不住失聲痛哭。
就在此刻,山坡上隱隱綽綽的跑了一個人下來。
李如碧的部下當即便握緊了手上的武器,可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
李如碧的部下定睛一看,這不正是李如碧的侄兒么。
只見他三兩步走到李如碧的面前,痛哭著喊道,「叔父!」
看見失散多日,不知是死是活的侄兒,李如碧再次忍不住老淚橫秋,半晌之後,才問道,「明軍怎麼肯放你回來了。」
這個時候,他的侄兒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來,哽噎著說道,「叔父,我對不起你。」
李如碧微微一怔,有點不解,不過,他也知道,明軍不會這麼平白無故的把他的侄兒放回來,於是問道,「有什麼事,慢慢說。」
聽到李如碧的話,他的侄兒更加哽咽起來,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
他說了半天,就是沒有再多吐出一個字來,看著周圍的投誠兵將領一陣心焦,偏偏又不好說什麼。
只有李如碧知道他要說什麼,問道,「明軍讓你來勸降,是嗎?」
他侄兒垂下頭去,狠狠的點了兩下頭。
不過,他周圍的投誠兵將領更迦納悶了,不就是勸降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這時,李如碧又是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彷彿是猜到了什麼一樣,對著他的侄兒問道,「什麼條件。」
聽到他的問話,李如碧的侄兒像是狠狠的下了一番決心,然後說道,「我們的家眷在麗江府被明軍抓住了,孫殿下說,如果投降歸順,我們軍中的弟兄們可以活,我們的家眷可以活,但是叔父必須死。」
李如碧握刀的手微微一顫,不過並沒有多說什麼。
可是,他手下的將領卻是群情激奮,揪起李如碧侄兒的衣領,怒聲喝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還有良心嗎,難道你不知道平時你的叔父都是怎麼待你的嗎?告訴你,如果總兵大人不能活,我們誰也不會……」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一臉黯然的李如碧擺擺手,說道,「算了,自作孽,不可活。今天這樣的下場,是我自己造成的。現在能有一個機會讓你們在這個亂世之中掙扎出一條活路來,我這條性命也算是值了。」
聽到李如碧的話,他的侄兒已經是泣不成聲,其他的部將更是抿住了嘴。
這時,李如碧又說道,「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希望明軍能夠答應。」
眾人微微一愣,然後聽見李如碧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希望能夠死在戰場上,今天晚上,請讓我帶人去劫營吧。如果我不撕了吳三桂那個王八蛋,我就不是人。」
一句話出來,這些投誠兵將領也是一陣激憤,他們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究竟是誰害的,還不是吳三桂,再想到清兵把他們當作炮灰一樣的朝山上驅趕,更是怒不可遏。如今聽到李如碧的話,淤積在心中的怨氣一下子都爆發了出來,大聲叫著,要跟他去劫營。
這一絲擾動很快傳到不遠處一支清兵的耳里,吳三桂把李如碧放在山腳下,並不代表著信任他,該有的布置那是一個不少,這些清兵就是負責監視李如碧部投誠兵的,只要他們稍有移動,他們就能向後發出警報,同時朝前鎮壓。
可是,在這個至關重要的夜晚里,他們只是伸著腦袋朝這邊看了看,發現擾亂停止之後,很快便縮了回去。
因為他們知道,今天晚上以後,無論這些投誠兵做什麼都無所謂了,而且憑著他們區區幾百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此刻,這些投誠兵唯一的作用就是當作一道警戒線,當明軍從山下大規模衝下來的時候,他們可以事先預警,讓清兵有一個準備。
畢竟,這是一個黑夜,清兵又是處於撤退的途中,若是遭到明軍的突襲,說不得會演變成什麼模樣。想當年,李成棟何極囂張,雄兵十萬去攻打江西,然後遭到清兵的突襲,當天晚上,全營崩潰,連李成棟自己也死在亂軍之中。
如今,吳三桂可不想重蹈那些將領的覆轍,先是在明軍的陣前堆滿了投誠兵,又派人對這些投誠兵進行監視,並且下達了一個死命令,天色未明,這些負責監視投誠兵的親信絕對不能撤退。
至於那些註定要被拋棄的投誠兵,他們的命運,已經不是吳三桂所要關心的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嚴密的布置,這支滿清的精銳主力部隊,依然沒能避免即將到來的厄運。
李如碧下定決心,便再無遲疑,讓他的侄兒傳話回去,很快得到孫永金明確的答覆,「可以!」
這個時候,跟著他侄兒一起下來的還有大隊的明軍士兵,都是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山坡上,連躲在山腳下的李如碧部都極難發現他們的身影,至於僅僅只是負責監視李如碧部的清兵就更難發現他們的動作了。
只見大隊的明軍士兵很快佔據了李如碧部投誠兵所控制的陣地,把整個身子都掩藏在清兵堆積的沙袋後面,然後將黑洞洞的槍管伸了出去,對準那些負責監視的清兵。
此時,李如碧也看清了負責頭前突襲的人,正是原孫可望的部將,廣國公賀九義。看到他的時候,他心頭微微一震,如果賀九義在這裡,那麼他的南寧兵還會遠么。
如果南寧兵在這裡,為什麼在這麼多天的交戰里,從來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孫永金部士卒的戰法與賀九義等人的戰法有著極大的不同,只要的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不相信自己會看漏眼。
可是,就是在清兵衝上山頭,戰事發展到最為激烈的時候,孫永金依然沒有動用這支強悍的兵馬,給所有人造成一種印象,那就是明軍的實力雖然強悍,但也僅僅就只能依險而守,不足以向清兵發動攻勢。
可是,當李如碧看到賀九義在這裡的時候,他知道,吳三桂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他以為他能夠安全的離開,他以為明軍只有等到李定國、孫新等人從昆明帶兵合圍時候才會發動攻勢,但是現在這些明軍就在他的眼皮子低下開始行動了起來。
當那些清兵突然看見賀九義的軍隊出現在他們面前,會產生什麼樣的心理,李如碧已經有點猜得到了。
可惜,他現在再也無法成為明軍的一員。
不過,他卻還能做點什麼,至少讓自己的家人,以後在明軍的控制下,不會過得太艱難。
於是,一名投誠兵朝著後面跑了過去,同時還有十幾名投誠兵在後面瘋狂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