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在緬甸(二)
第七章帝在緬甸(二)
當孫洋的一隻腳踏進緬甸王宮的那一刻,和談的使者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彷彿千斤重擔就此卸下,再也不用擔驚受怕的面對這個惡魔一般的男人。
此刻,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微不足道的一腳會給這塊大地帶來多大的震動,彷彿一個紀元已經結束,而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不過,在莽達喇看見孫洋的第一眼時,絲毫沒有感受到這種歷史的波紋,倒是覺得有一點不妙,就像是他會心甘情願的被眼前這個男人坑騙一樣。
如果他穿越在二十一世紀,然後來到火車站的旁邊,一個長得很像孫洋的人對著他說道,「哥們,要打個電話嗎?」
然後,他便會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一句話襲上心頭,「媽媽說,火車站旁邊有人搭話,不要理他!」
緊接著,他便會像風一樣的遠離火車站。
可惜,此時既不是二十一世紀,他也不是火車站旁邊一個普通的旅客,他是堂堂的緬甸王,他的身上肩負著整個王族興亡的命運,肩負著這滿城百姓的期盼。
所以,他的屁股扭了扭,終究沒有像風一樣的跑了。
只是,他在淡定下來的那一瞬間,倏然感受到一絲寒光閃過,讓他打了一個顫慄。但是,當他向寒光來源之處掃視過去的時候,那絲寒光已經消失不見,泯然在一派祥和的酒宴之中。
莽達喇眉頭微蹙,看向言笑正歡的弟弟,而完全沒有注意到,孫洋在踏入酒宴的一剎那,便將各人臉上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就連緬甸王細微的皺眉,也沒有放過。
然後,他像是確定了什麼一樣,露出兩顆牙齒,顯出異常燦爛的笑容,朗聲說道,「大明廣寧王藩下緬甸軍團總兵官孫洋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後再見過緬甸王,但願你千秋萬載,壽與天齊,喝水不會塞牙縫,吃飯不會被噎死。」
這不倫不類的一番言辭,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或許沒有什麼,但是對於在座熟讀經典,注重禮儀的大明臣子來說,則顯得太過搞笑,就連身為武將的吳啟隆也悄悄的笑了起來。
那些緬甸諸臣原來還不覺得有什麼,以為真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祝詞,現在看見大明眾臣微微一笑,也隱隱的聽出一點不對,什麼叫做「但願千秋萬載、壽與天齊」,說得好像緬甸王現在便得死了一樣。
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緬甸眾臣回過神來,頓時一片盛怒。
身為強硬派領軍人物的莽白臉上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然後佯作盛怒的模樣,怒叱到,「偽明欺我緬甸無人么。」
一句話出來,大明這邊也是怒了,沐天波當即便是說道,「照你這話的意思,緬甸算是已經投靠滿清韃子了,是嗎?」
「便是倒向大清那邊又能如何。」另一名緬甸大臣口沒遮擋的說道,頓時便把緬甸諸臣之中,某些人的心態表露無遺。
聽到這等話,一些大明臣子更加盛怒,而另一些人,雖然同樣身為大明的臣子,應當維護大明的體面,但此刻,他們卻是怕了,只見馬吉翔求助似的看向沐天波,沐家世鎮雲南,在緬甸土司之中頗有聲望,若是他能說一句話,服一個軟,定然能夠鎮得住緬甸眾臣。
但是,他的眼睛只是剛看向沐天波那邊,便陷入絕望之中,原來黔國公抓住一個酒杯,雙目赤紅,怒不可遏,如果不是顧及到皇帝還在這裡,說不得已經把酒杯砸了過去。
大明威嚴,既是他們緬甸小國可以輕辱的。
而緬甸那邊也不示弱,眼睛死死的瞪著沐天波,只要他一發作,便要撲將上來,雙方劍拔弩張,暫時還沒有打起來,已算得上是很克制了。
看到這種情景,永曆臉色大變,坐立不安,當下便要說點什麼,此時,突然發現酒席之中,有人投來讓人安心的一笑。
朱由榔看向來人,原來正是雙方劍拔弩張的導火索,孫洋。
但見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兒,彷彿這種緊張氛圍已經跟他再無關係,渾然沒有身處緬甸王宮、敵軍腹地的自覺,似乎更沒有意識到,這些言笑晏晏的緬甸大臣隨時會呼喝侍衛將他們一刀宰了。
不過,永曆卻能夠感受得到,這份冷靜不是來源於愚昧無知,而是來源於胸有成竹的自信,和對周圍情況細細的觀察。
於是,一向懦弱膽小的朱由榔竟然在他這份自信的鼓勵下,平靜了下來,側身朝著緬甸王看去,倏然間發現,實際上,緬甸王比他還要害怕,而且害怕之中還隱隱的夾雜著一絲苦水。
自從永曆朝西南慘敗之後,緬甸眾多大臣便對他迎入朱由榔一事,頗多抱怨,再加上很多明軍殘部退到緬甸邊境,常常與雙方發生一些糾紛,所以他們紛紛叫嚷著要聯合滿清滅了這些明軍殘部。
聯合清兵滅亡明軍,不是不可以,其實他也很有這麼一番心思,不然的話,便不會派遣使者去聯絡吳三桂。可是,如今明軍兵臨城下,恐怕清兵還沒有趕來,他們自個倒先被滅了,何況雲南那邊的消息已經確認,清兵慘敗,已經退出雲南,一時半會是跟他們聯合不上了。
此刻,該是轉變態度的時候了,該吃的虧要吃,明軍要糧要米、要象要馬都給他,只是懇求他們不要割走木邦,這樣會讓他顏面大失,再難坐得穩王位。
可是,莽白等人口氣不松,雖然圍城之後,不再蹦躂得這麼厲害,但是暗地裡卻不知道在幹些什麼,與朝中廷臣頻頻交往,常常聚集於密室之中。
正是這一樁樁的舉動,讓莽達喇感到了一絲危險,緬甸雖小,但也有國君,在王位面前,從來沒有親情可言,自古以來,兄弟蕭牆的種種典故,便在一刻不停的給每一個國君敲響著警鐘。
不過,當他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已經遲了,城中的軍隊開始指揮不靈,一絲不妙的感覺襲上心頭,莽白這個傢伙乘永曆到達緬甸,大臣們心懷怨言的機會,在他的腦袋上套了一個繩索,如果不是明軍突然圍城,說不得已經把繩索勒緊了。
叢林中的毒蛇已經吐出了他的蛇信子,只差最後在他的胸前咬上這麼一口,而他莽達喇也絕對不會束手就擒。
此刻,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制止莽白的繼續胡鬧,不要讓他在打壓下去自己的威望之後,並進一步的在他和明軍之間,製造難以彌補的裂痕,於是正要說話。
這時,孫洋微微的抿了一口酒,彷彿是看穿了莽達喇的心思一樣,很是平淡的說道,「緬甸王,看看你的這些大臣們吧,你可看明白了什麼。如今,你還覺得我是冤枉了你么,如今,你還覺得,壽與天齊這樣奢侈的事情,不應該用『但願』來形容么。」
聲音不大,但是剛才還是劍拔弩張的雙方,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沐天波、馬吉翔等人聽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覷,難以猜透其中終究有什麼內幕,而莽白和諸位大臣則是聽得心驚肉跳,其中一人更是掃視四周,若不是莽白以目示意,當即便要發作。
莽達喇更是臉色慘敗,孫洋一句話,直接把他與莽白的矛盾擺在了桌面上,使得那些叛臣想不發作,都不可能了。不過,他畢竟是一國之主,這點應變能力還是有的,立即鎮定下來,佯作不知孫洋話中的含義,打著哈哈,和著稀泥的在那裡說道,「各位上國大臣,我等小邦,不識禮數,說話多有得罪的地方,還請見諒,今日筵席只是我等略盡地主之誼,所以只談風月,勿論國事。」
這一番話,聽得沐天波等人越發納悶,緬甸王此次宴席,分明是想讓大明皇帝向開一面,免得玉石俱焚,怎麼突然間便只談風月,勿論國事了。
只是稍稍一想,他們便大覺有異,在座的諸位大臣,那個不是長著一顆七巧玲瓏心,平時說一句話,想一個詞,都要思量半天,那裡會聽不出緬甸王話中的問題。
這些人不缺才華,不缺機敏的思維,缺的是一顆胸懷遠大,忠心為國的心思。
他們再看向孫洋,只見他微笑不語,拿著酒杯朝著上首就坐的緬甸王敬酒示意,而莽達喇居然苦笑著回敬了一杯,他們頓時便印證了心中的猜想,再不說什麼。
原來還是鬧成一團,水火不容的兩國君臣,剎那間,又是一派和諧,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可是,那種實際上的貌合神離,眾人已經是心知肚明,緬甸眾臣勉強把這場筵席應付過去,便臉色大變,匆匆的四處聯絡。
永曆等大明君臣則莫名其妙的的被莽達喇留在宮中,然後單獨召見孫洋,只見他整了整衣裳,以一國君王之尊,向著區區一個明使,行了一個大禮,極其誠懇的說道,「還請大明使節救我。」
孫洋彷彿早便預料到了這一刻,急忙將莽達喇扶了起來,也是極其誠懇的說道,「緬甸王多禮了,我家殿下曾經教育我等,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但也只有雪中送炭,方能結下永世不滅的友誼。緬甸之難,大王心中自知,我大明如今也是生死存亡的關頭,雙方擁成一團,相互取暖才是正道,否則,唇亡齒寒,縱然你等安然渡過此劫,將來清兵大兵壓境,恐怕今日的大明,便是明日的緬甸。」
「對於這等道理,暹羅則很是明白。晉王殿下在孟定之時,暹羅國王便多次邀請明軍入境暫駐,提供象馬糧糗,助大明反攻雲南,我等這次能夠重挫滿清,從暹羅得益良多,而緬甸雖容我大明天子入境,但卻日日刁難,反而把一番恩情演變成了雙方的仇恨,更是刀兵相見,有傷天和。若是有遭一日,緬甸、暹羅兩國交戰,你認為大明會站在那一邊呢。」
話音剛落,莽達喇便覺得一陣寒意襲來,因為孫洋此言確有可能。
不過,孫洋還沒說完呢,只聽得他繼續說道,「實際上,緬甸迎接我大明天子入境,已經是狠狠的得罪了滿清韃子,現在無論你做什麼,都跟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失去了明軍阻擋,清兵遲早會跟你們秋後算賬。」
「此刻,你最重要的不是想著如何去討好滿清,而是想著如何跟我們一起抵抗清兵的入侵。正如剛才所說,雪中送碳難,但雪中送碳的情誼也是最深刻的,今***幫助我們共同對抗滿清,將來我們也不會忘記你們。聽說南面馬六甲的荷蘭人極其強盛,其中又以海軍最強,若是有遭一日,這些人在緬甸南面登陸,想必大王也不想孤軍作戰吧。還有西面的莫卧兒,若是那些土王勾結紅毛夷自西而來,緬甸真的自信能夠抵擋得住么。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威脅數之不盡,想必也不用讓我細細道來了吧,而且這還是近在眼前的威脅,還有那潛伏在暗地的威脅,又有多少。如果這個時候,你能夠擁有一個強大的外援,恐怕那些想要作亂,或是想要入侵緬甸的人,總要掂量、掂量。」
聽到他的話,緬甸王居然不自禁的微微點頭,先不說孫洋說的這一大堆好處和一大堆威脅,便是眼前,他便有一個難以渡過的大劫,說不得還沒等荷蘭人上岸,西面的土王和紅毛夷殺來,他的腦袋先被莽白一刀子割下了呢。
再說了,這個明軍本身不也是一大威脅么,真要惹惱了他們,攻進城來,還不是一個玉石俱焚的下場,倒不如化威脅為盟友的好。
這時,孫洋又笑著說道,「我們現在最大的威脅是滿清,不會出爾反爾,把緬甸怎麼樣的,而且我家殿下只是想要一個堅定的盟友,而不是戰火不斷,拖住我軍兵力的緬甸宣慰司。」
這句話一出來,本來便很是意動的莽達喇立馬放心下來,忙不迭的說道,「上國天使請放心,大明恩情,我緬甸時時都能記得,當年若不是嘉靖皇帝仁慈,又怎麼會有我緬甸一國呢,如果不是大明天子的恩德,又怎麼會有木邦、孟養、蠻莫等地,因此,我莽達喇發誓,緬甸世代皆為大明屬國,矢志不渝,如果大明有難,我緬甸又怎麼敢不效犬馬之勞呢。」
「好,不過,我家殿下說了,凡事都要立個字據,詔告天下的好,這樣才不會忘記。」
莽達喇微微一怔,然後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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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之中,孫洋與莽達喇相談甚歡,王宮之外,以莽白為首的緬甸強硬派也是蹦躂得歡快,只見密室之中,廷臣無數,濟濟一堂,好不熱鬧。如果此刻有誰能夠看到這種景象,自然知道莽達喇的危機感究竟從何而來,但見廷臣之中,重量級的大臣盡聚於此,其中幾位還是手握重兵,負責防守阿瓦的大將。
這麼多人,不是聚集在朝堂之上,還是聚於一間密室,他們的心思實際上已經是昭然若揭,僅僅只差捅破窗戶紙的那一下了。
其中一名廷臣怒聲喝道,「奇恥大辱,我堂堂緬甸,一國君臣,竟然要向一群醉生夢死之徒,屈膝下跪,實在是奇恥大辱。」
聽到他的話,其他的人也很是憤慨,馬吉翔等人的模樣他們也是看見了的,滿朝君臣居然要向這等廢物下跪,想一想都是噁心。
莽白眼見群情激奮,心中暗喜,假意安撫著說道,「此乃我王的決定,大家須得謹守,不要非議。」
這句話表現上安撫大家,實際上卻是提醒諸位,這等屈辱的決定正是他們的君王,莽達喇做出來的。
果然,他話音剛落,眾人的矛頭便齊齊對準緬甸王,有人義憤的說道,「莽達喇無道,我等應當擁戴莽白為新王。」
這話一出,立刻便得到了大部分的廷臣支持,不過依然有人稍有猶豫,說道,「明軍在外,我們現在起了內亂,恐怕不妙。」
這時,立刻有人提議到,「其實,要化解此等危局倒也不難。明軍所要者,無非就是他們的皇帝,我們還於他們便是了。」
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有人說道,「話雖是如此說,那麼象馬糧糗、割讓木邦等地該怎麼辦,也一樣的答應他們嗎?若是如此,我們與莽達喇又有何異。」
話剛說完,提議那人眼角兒微微瞧了莽白一眼,然後鼓了鼓勇氣,說道,「象馬糧糗,割讓木邦等事,我們先與偽明虛意逢迎,假裝答應,先騙走他們再說。等到明軍離開,一些還不是由得我們,到時候據險而守,難道他們還能有第二個孫洋從背後襲擊我們不成。」
眾人聞言,微微點頭,說道,「並非不是一個辦法。」
此時,莽白還要假意推辭一番,但眾人如何肯依,紛紛勸諫。
到了這個時候,莽白故作無奈的說道,「天命如此,我莽白自當順天而行,大義滅親。」
這一番話出來,眾人歡聲雷動,再無猶豫,密密布置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