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當夜,吃飽喝足后,媚兒早早便睡歇下了。
將村口老槐樹下的約,早早拋在了腦後。
季家那書生后又到沈家坡下轉悠過幾回,不過,沈媚兒一直在屋子裡修養身子,他未曾會到面,有一日,沈老二在坡下撞見了他一回,隨口問了他一句后,季家那書生嚇得臉色一白,便再也未曾露過面了。
沈老二聽小元氏嘮叨過幾回季陳兩家的親事,夜裡小元氏曾唉聲嘆氣過一陣,直道:「媚兒喜歡那些白凈些的,也喜歡有才情些的,我眼瞅著打小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唯獨對季家那白哥兒賞過一些好臉色,如今,季家要同陳家說親了,你說,媚兒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傷心難過?」
頓了頓,小元氏又喃喃道:「那季家那尤大姐也是的,她往日里嚴格便嚴格,咱們家媚兒又沒礙著她什麼,作甚要說那些勞什子話,將咱們家媚兒貶低得一文不值,一個村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有甚意思,白白令咱們家媚兒氣了好幾夜,哼,有這樣的婆婆,誰嫁過去都得受委屈!不嫁也好!「
小元氏這個好脾氣難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叭叭叭的跑來跟沈老二告狀,越說越委屈。
不過,最後,又隱隱嘆了口氣道:「可咱們村子裡頭,就只有白哥兒這麼一個讀書人,其他後生,各個大字不識,眼瞅著媚兒一日日長大了,這往後···該如何是好啊!」
「大哥結交的又多是些商販之流,媚兒嫌棄得要命不說,就連我都有些瞧不上,真真愁死個人!「
這些話,都是小元氏往日叨叨的。
沈老二聽在了耳朵里,自然對季家那書生沒甚好印象,只冷眼相對了一番。
加之,他以為那書生是在陳家跟前轉悠,便也未曾在意。
卻說,村裡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唱了幾日大戲后,總算是停歇了下來,恢復了昔日得寧靜與淳樸。
因老虎這事一耽擱,春種的事宜拖了幾日後,事情一落定,挨家挨戶便又背著鋤頭下了地,播種的播種,墾地的墾地。
幾日下來,沈媚兒也日漸適應及習慣了這白得來的美好恩賜,她一改前世散漫跋扈,醒來后的幾日,只認認真真的挽起袖子跟在小元氏身後轉悠。
小元氏做飯,她便燒火,小元氏切菜,她便洗菜,小元氏炒菜,她便伸著兩隻白嫩的手指,偷吃,雖時時幫著倒忙,弄得整個廚房雞飛狗跳,但日日跟條小尾巴似的跟著小元氏身後轉悠,小元氏自是欣喜不已。
小元氏驚奇的發現,驚嚇大病一場后,寶貝女兒變了,變得嬌嗔可人,亦變得黏糊可愛了,若是擱在從前,別說跟她一起下廚,就連進了廚房,出去后都恨不得重新換上一身衣裳,可這會兒,只覺得樣樣新鮮好玩,樣樣都想要觸碰一二似的,就跟回到了小時候似的,那時,小元氏做飯,女兒便抱著她的大腿四處晃蕩,甜膩膩的撒嬌說著:娘親抱,娘親抱抱媚兒。
小元氏一時恍惚不已。
並且,女兒原先便是個生氣包,見天處處不順眼,處處不如意,一日里,要發上好幾回小脾氣,有時,小元氏見了都忍不住有些緊張害怕,可這會兒,已經好幾日過去了,竟從未曾發過一次脾氣,且日日笑臉相迎,就連對磊哥兒,都好似親昵了不少。
想起昏睡不醒,噩夢連連那幾日,小元氏心疼嘆息不已,只以為定是女兒那日嚇破了魂,心裡頭害怕,這才黏人黏糊得厲害,壓根未作他想。
在她眼裡,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她的寶貝女兒,都是她的肉她的寶。
這日,天氣大好。
沈媚兒怕冷,便是春天快要過去了,家裡依然還燒著大炕。
大炕燒得熱乎乎的,沈媚兒睡得又香又飽,這日,將懶腰一伸,難得早早醒了。
沈媚兒穿好衣服后,來到了銅鏡旁。
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慢慢結痂了。
在太陽穴上頭,現在,約莫有大拇指蓋大小,傷口殷紅,血肉交加,落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得尤為扎眼,待日後好了后,傷口會變小一些,卻也有半個指甲蓋大小。
不過,傷口形狀是顆桃形的,其實並不醜,然而,沈媚兒是個要求非常高的人,尤其是對於容貌,幾乎到了變態的重視程度。
前世,她十分嫌棄討厭這個疤痕,故而一直對陳家那翠花厭惡有加,只覺得都是對方害她破了相,害得她日日早起,給這疤痕描紅上色,繪各種圖案花瓣做掩蓋。
這會兒,看著銅鏡里,看著額頭上這疤痕,媚兒依然為鏡子里的容貌所傾倒,所得意,依然為這道疤痕感到不喜,感到惋惜,但是,所有的情緒已無前世那般強烈了。
這張臉,這容貌,除了令她膨脹,令她迷了心魂,失了智商外,還曾令她受盡苦難,說盡折辱,直至,奪了她整條命。
這張臉,媚兒依然是喜歡的,依然是驕傲的,卻暗自發誓,定要喜歡的清醒,喜歡的淡定。
、
這樣想著,媚兒不由拿起梳妝台上的描紅,在傷口旁緩緩修飾著,學著前世的習慣,十分熟稔的在額頭上花了一朵臘梅。
恰逢,這時,磊哥兒端著杯熱茶進來了。
媚兒便放下畫筆,將磊哥兒拉過來,將額頭上的傷口朝著磊哥兒跟前一湊,皺巴著一張臉,一臉大驚小怪道:「磊兒,快瞧,阿姐頭上怎麼開出了一朵花來了!這是怎麼了,阿姐害怕!」
磊哥兒見媚兒緊張兮兮,立馬也跟著緊張了起來,趕忙將那茶往桌上一擱,立馬湊上前打探。
只剛一湊過去,正要抬手去摸,卻見沈媚兒又很快將臉一躲,咧嘴笑著沖他道:「騙你的,小傻子!」
說著,媚兒伸手往磊哥兒臉上掐了一把,飛快起了身,道:「你這個小呆木頭定然是瞧不懂的,娘親才能欣賞到我的美!」
邊說著,沈媚兒邊風風火火的要送去給小元氏欣賞。
留下磊哥兒還一臉懵然的杵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道:「臘梅?阿姐的傷口怎地變成了一朵臘梅?」
磊哥兒還在迷糊琢磨。
沈媚兒卻走到了門口,正要掀開帘子出去,卻聽到屋子外頭,陳劉氏的聲音傳了來,道:「元家妹子,俺也是沒辦法,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這才舔著臉厚著臉皮來找你的!」
「唉,翠姐兒那孩子,是個命苦的,她投錯了胎,生在了俺們家,是個受苦受累的命,不像你們家媚姐兒,是個小姐命!」
「往日里便罷了,橫豎咱們家那幾個姐兒都破爛慣了,可過些日子是她的大日子,總不好破破爛爛出來見人的,哎,孩子他爹就一雙手,又是個好吃懶做的,小寶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被那下山的畜生給嚇著了,這幾日哭個沒停,想叫大夫瞧上兩眼的錢財都沒有,只能生生挺著,哎,這一切都是命,是他們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說著說著,聲音便帶起了哭腔。
緊接著,小元氏關切的聲音立馬響了起了,忙道:「哎,您別哭,劉大姐,您甭哭,有什麼您直說便是,這鄉里鄉親的,咱們又是鄰居,有什麼事情,能幫,定然是要幫的,您別哭了,您說吧!」
小元氏是個單純心軟之人。
哪裡受得住這般軟磨硬泡。
小元氏話語一停,便聽到陳劉氏朝著小元氏放肆感激了一番,熱情到小元氏快要招架不住了,隨即,這才支支吾吾,有些尷尬開口道:「是這樣的,過幾日,會有客人上門來,咱們家翠姐兒年紀不小了,總是要見人的,只是,咱們家窮,這都好幾年了,給翠姐兒置辦一身新衣裳的錢財都沒有,這客人來了,翠姐兒總不好一身破爛衣裳見人罷,聽說,聽說你們家媚姐兒年前做了那身大紅襖兒時,還剩下了一些布,能不能,能不能勻些給咱們家翠姐兒,我```我想連夜給她做身像樣些的衣裳,就穿那一回,穿了那一回,我便要翠姐兒立馬洗乾淨了給你們家媚姐兒還回來,你```你看怎麼樣?」
說這話的,正是陳翠翠的娘老子陳劉氏。
這話,已是不同時節,不同場合,不同方式,說過無數回了。
是借?是買?
都不是!
是要!
明晃晃的開要。
只是,前世,沈媚兒並不在乎,她用不上的,不要的,隨小元氏處置,甚至,還隱隱有些得意。
可後來才知,你善意的饋贈,有時,並不會得到對方的感激,道謝,只會將對方的胃口飼養得越來越大,這還不算什麼,你的善意,無私得付出,甚至,有時會成為別人眼裡的「侮辱」,「奚落」,她們非但不會感激感謝,反倒是暗暗發誓,終於一日,要打倒你,打敗你,再將這經年累月的羞辱,一一返還,回贈於你!
前世的小元氏太過善良,前世的沈媚兒壓根不懂人性,註定了一敗塗地。
然而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