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榜首
「師姐?」唐淑月敲了敲蘇染的院門。
沒有人應答,院中一片人聲寂靜,像是洞府的主人已經出門遠行。
「蘇染?」唐淑月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些,「你再不開門我就直接闖進去了。」
她說這話並非只是威脅,而是躍躍欲試想來真的。林宴和教過她在沒有密碼的情況下破開守護結界的手法,但唐淑月還從來沒有機會親自上手試過。
而她的師父清微真人是個實用主義者,向來教導徒弟實踐出真知。
但還沒等唐淑月把理論付之實踐,門開了,一身藍白道袍的蘇染站在唐淑月的面前。一日不見她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好。
「別沒大沒小的,要叫我——」
蘇染忽然反應過來,自嘲地笑一笑:「罷了,我本來也不是你的師姐,你也不是我認識的唐淑月。」
「沒什麼好說的。」她有些頹然。
「師姐。」唐淑月飛速打斷了蘇染的話頭,一聲師姐叫得又甜又清脆,眼睛亮亮的,倒有點像她新養的那隻小狐狸。
蘇染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其實唐淑月之前不太願意這麼稱呼蘇染,即便被師父肯定了蘇染存在的合理性,她也堅決認為對方是個入侵者,這個世界本不應該有對方的存在。
但是那日在登天石前,唐淑月看到蘇染髮覺記憶和現實並不相同那副遭受打擊的模樣,原本堅硬如冰雪的人身形忽然搖搖晃晃,似乎找不到自己應該身處的地方。
她忽然有些心軟。
「第一名,岐山派賀雲書,二十六歲,元嬰中期。」站在登天石前的蘇染反反覆復地念著這一句。像是不敢置信,像是心灰意冷。
登天石傳聞是仙人為後來人飛升建造天梯時多餘的石料,被仙人摩挲后孕育出了靈智,可以探知修士是否具有飛升的實力和潛質。因而它每年會對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的年輕修士進行遴選,成就了修仙界人人皆知的青雲榜。
傳聞中的登天石遇見實力足以飛升的修士會開口指明他的道路,更多的時候保持著沉默。
然後它就沉默了三千年,這三千年中不曾說過一句話。
唐淑月並不在意第一是誰,她相信自己的記憶和判斷,因此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驚奇。她目光往下移了一些,一行金字鐵畫銀鉤,像極了那個人的氣勢與性格。
「第六名,荊山派林宴和,十八歲,金丹圓滿。」
唐淑月嘴角微勾,眼睛多了一點笑意。
「你想給我看的,就是這個?」蘇染聲音很輕。
「算是,」唐淑月收斂了笑容,「青雲榜上修士一百人,如今沒有一個叫蘇染的,我想師姐應該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的記憶出了問題,你的記憶才是正確的?」蘇染喃喃自語,「可我明明覺得,那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賀雲書,怎麼會是賀雲書?」
「師姐看問題不要這麼表面,」唐淑月拍了拍她的後背,「往好處想,如果你的記憶沒有出問題,你確實有足夠的實力能夠打過岐山派首席。明年春天的青雲大比,你就可以把賀雲書踢下來成就青雲第一了。」
雖然現在看蘇染這個樣子,唐淑月是不覺得她有哪裡強過賀雲書。岐山派首席的強大絕不僅限於他元嬰中期的修為,更多是在屢次實戰中的以弱勝強。
不出意外的話,普通元嬰後期的人,都是遠遠無法擊敗他的。
「到時候青雲前十倒有四個是我們荊山派的,這就很打岐山派的臉。」唐淑月違心地鼓勵了一下蘇染,「誰讓他家整天自居四派之首的,我每次看到岐山弟子耀武揚威的就頭疼。」
看到賀雲書就頭疼不假,頭疼是因為岐山派弟子的舉止卻並非真實。
不過如果能讓蘇染振作起來,唐淑月倒是不介意編排一兩句岐山派的壞話。如果蘇染的心情還沒轉好,她甚至可以再編幾句。
「師姐你還好吧?」唐淑月打量著倚在門邊的蘇染,「剛才我喊你都沒理我,我還以為你病了。」
前一天蘇染受了很大的打擊,甚至不願意去見清微。唐淑月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因此讓她先回去休息,自己去向師父復命。
「是心病,不過也沒嚴重到那個程度。」蘇染恢復了往日的漠然無波,「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唐淑月慢吞吞地說,「昨兒個師姐回來不是沒一塊吃晚飯嗎?師父多留的臘八粥也沒人喝。」
「所以呢?」蘇染手放在門把上。
「所以我們今早過去把它當早飯吃完吧不然再放下去就壞了。」唐淑月迅速上前抓住蘇染的手,硬生生地把她從院里拖了出來,蘇染猝不及防被拉了個踉蹌。
「等等……」她試圖拽住唐淑月。
「別等了,」唐淑月回頭,「我昨天光顧著跟師父說純陽體,都忘記問他那個水妖的事情了。」
「不過沒關係,正好今天師姐你也在,我倆一起把師父的嘴撬開。」她作勢繼續往前走。
蘇染又被扯出去好幾步:「……我想說,我還沒有鎖門。」
清微真人雖在修士中算是相當年輕,但他不知為何堅持著凡人計算年齡的方式,總覺得自己垂垂老矣,是個兩百歲的老頭子。因此他格外注重保養身體,每日都有按時進餐,還如此教導徒弟。
唐淑月拖著蘇染進了崇明殿前院的時候,清微的早飯剛吃到一半。桌上放的粥還溫著,幾樣小菜都涼了。
「怎麼來得這麼遲?宴和都吃完走了。」清微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
聽到清微真人提到林宴和,蘇染的心跳停了一拍。她定睛看去,果然發現桌上有一張空碗,裡面小米粥喝得精光。
「他又不用叫師姐過來,當然來得比我早。」唐淑月不以為意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動手給蘇染舀臘八粥。紅棗和蓮子燉得軟軟的,微微一攪便發出甜甜的香氣。
讓蘇染意外的是,清微真人並未多問她什麼,只是示意她坐下來吃飯。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他也不知道自己可能並不是他的徒弟,還能繼續在這個荊山派待下去。
她鼻子驀然一酸。
「豆腐乳怎麼沒了?」唐淑月刮著小碟子,硬生生打斷了蘇染的感動。
「你不是不愛吃這個的嗎?」清微有些稀奇,「以前放你面前你都懶得動筷子。」
「昨晚守夜糕點吃多了,現在只想吃鹹的,辣的也行。」唐淑月敲了個鴨蛋。
「隨你鹹的辣的,我稀飯只剩一半了。」清微把碗拿起來向唐淑月照了照,「你還不快吃。」
「我這次來得遲,不算數。」唐淑月厚顏無恥地繼續剝鴨蛋。
「我看是因為宴和不在你心裡沒底吧。」清微真人使用了激將法。
「隨你怎麼說。」唐淑月鎮定自若。
唐淑月剛被接到荊山派的時候,因為年紀太小心事太多時常走神,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有時候吃個飯能吃上半個時辰。清微和林宴和早吃完了,看著她獃獃的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於是清微真人為了激勵她快點吃飯,發明了吃飯快慢的獎懲遊戲。每次三人一起用飯的時候,若是唐淑月在清微之後吃完,就要被刮三下鼻子。清微若是在唐淑月之後吃完,就要被拔掉三根鬍子。
那時候唐淑月還小,誤以為鼻子被刮多了會塌掉,長大以後會變成醜丫頭。因此每次快輸的時候就會急得一邊哭一邊噎,眼淚掉了一碗。林宴和看不過去,便按住清微的手不給他繼續吃,清微假模假樣被按得動彈不得,故而贏到最後的大多還是唐淑月。
這個遊戲持續了相當一段長時間,直到唐淑月能夠入定專註,師父也沒鬍子給她拔之後才告終。那段時間清微真人也曾攬鏡自照,對著自己光禿禿的下巴追憶自己不再回來的美髯。
當然那些鬍子最終還是回來了,雖然唐淑月看見便要有些手癢。
「對了師父,這次任務中我們遇到一個水妖,他好像認識你,說是跟師父交過手。」唐淑月挖了一筷子蛋黃,「滋」地冒出了一股紅油。
「和我交過手?」清微真人想了想,「什麼樣的水妖?」
唐淑月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看起來很年輕的一個少年,頭髮是銀色的……」
「他有個招數,好像是叫做一枕黃粱,可以讓人失去神智。」蘇染很自然地接過話頭去,「我倆一時不察,都著了他的道。」
什麼鬼,著道的根本就只有你一個人吧。
唐淑月想了想,決定不把這話說出來。
「一枕黃粱……」清微真人臉色難得嚴肅起來。
「怎麼了,他很厲害嗎?」唐淑月試探地問。
「如果我沒有想錯的話,應該是很難纏的一位老朋友了。」清微像是陷進了什麼回憶里。
唐淑月和蘇染對視一眼。
「或者說,你倆居然毫髮無傷地從他手下脫逃,這倒讓我有些驚訝。」清微真人回過神來。
「也不算毫髮無傷吧,我傷了腿,師姐傷了手。要不是因為師兄送的狐狸會綺羅幻術,我倆也沒那麼容易逃出來。」唐淑月興緻缺缺地搗了搗碗底,「當時若是出了半點差錯,師父你膝下就只有一個徒弟為你頤養天年了。」
「別太看輕自己啊,」清微笑起來,「你可沒那麼容易死掉的。」
「……哈?」
唐淑月正要問他哪來的自信。突然身後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一名少女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誰?」蘇染看了過去。
秦星雨知道清微道長每年正月初一的清晨都會和徒兒一起用早飯,如今她雖為琴鼓山的弟子,但卻處處不習慣。她前世的記憶里,沒有唐淑月,沒有蘇染,自然也沒有什麼玉華真人,琴鼓山也還荒廢著無人去住。
她堅信自己的記憶沒有出問題,必然是有妖物蠱惑了師父和師兄。故而秦星雨趁著大年初一沒有弟子值班的時候,一路小跑到了崇明殿,想要找宗主說個清楚。
清微真人確實如她所想坐在前院喝粥,桌旁還坐了兩個不認識的年輕女修士,想來便是傳說中的蘇染和唐淑月。面若冰霜的少女看了過來,另外一個還背對著她掏鴨蛋。
「誰?」少女聲音冷冷。
「你又是誰?」秦星雨盯著她,想辨認她是否是昨晚坐在崇明殿上的那個背影,但是失敗。
「嗯?」正在專心致志吃飯的女孩回過頭來,「這誰?」
「誰知道她是誰。」前一個少女回答她。
一時間三人目光交叉相錯,彷彿在說什麼繞口令。
「你怎麼來了?」清微真人皺起了眉,「我不是讓你去玉華那裡了嗎?」
秦星雨目光從蘇染臉上收回,待要回答清微的問題,不經意掃到了唐淑月。那張白皙生動的臉滿是困惑,眉梢眼角都是熟悉的清雋秀雅。只是比自己記憶里的更稚嫩些,尚未長開。
一瞬間秦星雨似是被雷電擊中,腳下險些站不住。
「怎麼……是你?」
「……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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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還是下午六點更新,因為早上九點意味著前一天晚上寫完放進存稿箱設定時間,但我容易碼到一半睡著然後鴿掉。
請原諒我的善變(乖巧),以後我會加快更新頻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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