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兩個人站在屋檐下,看著人來人往,瀟瀟雨歇。出來的人撐著傘消失在磅礴街景中,來的人同樣撐開傘,把好友接走,也消失在磅礴街景中。
唐晴躲進大廳,「十二月份下雨,還挺冷的。」
張佳樂看著影院的大屏幕,「晴晴,我們也去看電影吧。」
「看什麼啊?」
他指了指唯一的愛情片。
她搖頭,「剛看過了。」
她竟然跟相親對象看的青春愛情片!張佳樂心裡酸酸的,但是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假裝若無其事的點了點另外一個電影。
這次就沒那麼好運是包場了,躲雨的人很多,大多和他們一樣為了打發時間再看一場電影,所以這場次滿滿當當的,兩個人坐在犄角旮旯里,各懷心事,漫不經心的看著科幻大片。
唐晴想起了以前。
那是孫哲平退役的賽季,百花再得第二亞,由此開始了第五賽季結束后的夏天。唐晴拖著箱子來幫唐昊搬家,他今後就徹底不上學在百花青訓營入駐了,所以為了照料這個叛逆期小鬼,唐晴來幫他打理一下宿舍。
她不認識路,在俱樂部晃悠好久,走來走去,停在一扇門外。
大抵是通向天台的門,唐晴也喜歡從高樓大廈俯視整個城市,彷彿就和這個世界有了一點點小小的聯繫。唐晴把拖把放在門口,轉動把手,推開。
高處的風挾裹著夏季難得的清新,掠過臉龐。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唐晴見到了張佳樂。
平常,是在鋪天蓋地的電視上看到這位百花核心選手。而現在,他卻真真實實的在前方。此刻他正雙臂靠在欄杆上,手上拿了一罐運動飲料,悠遠的眺望遠方。
天台上的風不算小,撩起他的髮絲,隱約可見他清秀憂鬱的側顏。他的睫毛垂著,不知道在看著樓底哪裡,卻又好像什麼都沒在看,只是在走神。
唐晴就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他比電視上要瘦一些,腿長挺拔,從背脊能看出來,他是天生的秀骨。
她看不到張佳樂的表情,卻不知為何在這高處的小小一方天地與他產生了情感共通,她察覺得到,他的心有不甘和他的執著。
唐晴就在這裡陪他站了約莫有一刻鐘,直至張佳樂轉身才發現她。但他以為她只是來這裡打掃的工作人員,簡略的點點頭以示禮貌之後,與她擦肩而過。
她鬼使神差的握住了他的小臂。
張佳樂偏著臉頰,疑惑,「有什麼事?」
唐晴後知後覺的鬆開他,強裝鎮定,「哦,那個,幫我把拖把捎下去。」
他竟然笑了,天知道此時唐晴覺得他笑的有多好看。
張佳樂很好脾氣的接過,「捎給誰?」
「唐昊,青訓營的。」
「嗯,我有印象。」
張佳樂拽著一個拖把下樓梯了,他竟然不坐電梯。唐晴在安全通道外隱隱約約聽到他利落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遠,直至完全消失。
她那個時候就在想,
她要站在他身邊。
她要幫他拿冠軍。
後來,她一遍遍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只重度顏狗,對他一見鍾情了。可是仔細回想過後,她那時候其實沒有產生太多關乎男女的情愫,只是她埋在心底的一種失落,在他身上得到了釋放。
就彷彿,看到他如願,就能給自己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生得到一點兒救贖和光亮似的。
她還是進了百花。在青訓營的訓練下重拾狀態之後,正值前治療退役,唐晴順勢頂上。
她的賬號卡自帶銀武,可讓百花的裝備研發組忙活了好一陣,很多技術人員問她,銀武是哪來的?這樣的設計,提供給了他們很多思路。
技術人員這麼問的時候,張佳樂也好奇的打量起她,想要聆聽她的答案。
唐晴說,
「我有一個朋友,他全職業精通不說,也對銀武裝備頗有造詣,這些都是他給我做的。」
「那你那個朋友呢?」張佳樂問。
「他死了。」
唐晴神色平靜的看著技術人員的屏幕,他們在研究圖紙,銀武也正在一點點的被拆解,正如當初的榮耀與夢。
張佳樂便道,「這個賬號卡,會在賽場上發光的,這不會變成遺憾。」
唐晴扯扯嘴角,對他笑了笑。
張佳樂伸出手,「歡迎你來百花。」
她垂下眼皮,同他相握。
如果不是他,或許她現在上個普普通通的大學,偶爾會來百花給唐昊送些熱乎的晚飯。也或許遵從家長的意願出國留學,此時此刻正在大洋彼岸曬著日光浴。
她之前明明在堅定的、努力的、尋找自己的幸福,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另一半。她想,若是在大學,就找一個成熟好脾氣的學長。若是在國外,就找一位善於交際的華人,亦或者是對中國頗有興趣的外國人。她本來,早就這麼打算好了。
但她唯一一次,準備偏離一下自己的信念。明明一直目不轉睛的直直往前走,她卻轉了方向,因為他在那裡。
偏偏是他,剛好是他。
所以他們的命運從天台之時就已經綁定了,就算會給張佳樂更多壓力也好,就算她今後會後悔也好,但事實不會改變,平行線一般的人生已經逐漸靠攏,自此之後,他們的生命必然有一塊留給彼此。
喜歡也好,友情也罷。男女朋友也好,只是默契的搭檔也罷。她都心滿意足。
在哪裡找男人不是找,在職業圈找也未嘗不可。就算最終歸宿不是他,那她也有很多目標去追求。
他說歡迎她為百花戰隊效力。
她在心裡說,歡迎你,闖進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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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晴晴?」
有人在喚她。她驚醒,睜開雙眸,等待的卻不是意料之中的光亮,依舊是昏暗。正值電影屏幕轉場,影院寂靜又黑黢黢的。很快的,屏幕閃出畫面,重新回歸了科幻大片的節奏與激情。
她立起上半身,「我睡著了?」
張佳樂哭笑不得,「對啊,這麼緊張的片子你還能睡著,是不喜歡看嗎?」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
她低下頭,張佳樂順勢用拇指指腹按上她的眼角。
他輕輕抹了一下,「噩夢吧?還哭了。」
「有嗎?」唐晴撇開腦袋,用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張佳樂便細心的不再糾結這個令她窘迫尷尬的話題了,他知道,她好強,哭,也絕對不會在外人面前示弱。
兩人之間,相貼的座椅,終究隔了一桿扶手。
張佳樂悄無聲息的把扶手抬了上去,讓兩人之間再無阻礙。唐晴原本還在意興闌珊的觀望著電影,看了一會兒便收回視線,偏歪身子,習慣性用手肘抵上並排座椅之間的橫亘,結果身子一空,手肘捅上了張佳樂的腰部。
「哎喲!」張佳樂捂著腰子大叫,馬上意識到這是在電影院,連忙收了聲音。
唐晴花容失色,「樂樂,你還好吧?」
「疼疼疼——」他糾結著清秀眉目,痛苦的彎下腰。
「怎麼辦呀,你這地方是腎吧,我真是一下子打到老窩去了。」唐晴手忙腳亂的給他揉揉,手鑽進他的外套,恰好摸上了他捂在那裡的手背。
他的手涼涼的,又瘦,細膩皮膚下突起的骨節摸起來的觸感很舒服,讓人想順著走向一直向深處探索。唐晴心思飄渺了一瞬,這才回神,連忙紅著臉要把手抽回來,沒想到被他一下子反手握住。
他的手心是暖的……唐晴怔愣,而張佳樂依舊保持著方才弓腰捂著肚子的動作,小辮軟塌塌的垂在肩膀上。抓住她之後,他又把面龐埋低了些,不敢把正臉朝向她。
這詭異的氣氛,明明誰都不發一言,也沒有互相凝視,然而手卻這麼親密的牽著。
電影剩下的時間大抵有二十分鐘。這期間,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連視線都沒有碰撞過。看似沉浸在科幻片的緊張劇情中,但實際上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回到俱樂部已經是晚上了,一路上誰都彆扭的沒說話。
不過手倒是牽的很熟練。
張佳樂很迷茫啊,她這不算拒絕,但是也沒回應,彷彿他在用隊長身份潛~規則她一樣。唐晴也糾結死了,張佳樂太草食了吧,牽個手就完事了?親親抱抱沒有的嗎?這種事怎麼能讓女生主動啊!
「咳。」
終於在上電梯前,張佳樂有了一點反應。
「晚安。」他這麼說。
唐晴低下頭,「哦。」
明亮的走廊,燈光突然快速閃爍幾下,隨即天邊沉悶的雷聲席捲而來,轟隆隆的,像是天空的嗚咽。
唐晴:打雷了哎。
張佳樂:是、是呢。
她對手指,「其實我有點怕打雷……」
張佳樂,「關好門窗!我們百花宿舍的隔音很好的!」
唉。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出了電梯。
走到自己的房門前,剛把手放到把手上,她又不太放心的看向張佳樂。他的房間離得比較遠,才剛剛掏出房卡。
兩個人對視一眼,遙遙相望,張佳樂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垂下腦袋。
唐晴想趁熱打鐵,做點什麼。然而過道走廊突然飛奔出來一個迅疾人影,同唐晴錯身而過。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人影已經越過她,慌慌張張的往前跑。
原是穆南華抱著一大堆衣服晃晃悠悠的急速跑過,他們青訓營的宿舍沒有單獨的洗衣機,看樣子是從洗衣房過來的。濕漉漉的衣服淋漓滴水,在地板上勾勒出行進的路徑痕迹。
這小姑娘離那邊的張佳樂越來越近,張佳樂正巧還沒進門,看著那麼瘦的穆南華抱著比頭都高的衣服,搖搖欲墜好像馬上要倒塌似的,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攔著。
可是穆南華先一步、摔倒了。
唐晴不忍直視的偏過腦袋。
「啊!你沒事吧?」張佳樂想去扶她,結果自己也被衣服絆倒,一個趔趄。
唐晴急眼了,「樂樂!你還好嗎!」她急忙跑過去,結果地上太濕太滑,她還穿著高跟鞋,一條腿溜了步,向前立撲。
唐晴摔得最慘了,張佳樂好歹有衣服墊著,她是直接膝蓋磕在了地上。
張佳樂連忙起身,看看穆南華,又看看唐晴。
穆南華坐在地上蹙著淚,「好痛……」
唐晴捂著膝蓋,自己扶著牆艱難站了起來。
張佳樂看唐晴能自如走動,也就放了心,轉而去支援青訓營的後輩,把穆南華掉落的衣服收拾好,擺到一旁。
唐晴是真的不開心了,為什麼先扶穆南華!!!
可是大吃飛醋真沒前輩風度,她只能打碎牙往肚裡咽。
她憤恨的孤零零的開門進屋,還沒等關門,張佳樂先一步用手撐住門板,輕車熟路的擠進了她房間。
路過的百花某隊員以及慘兮兮的穆南華:沒看錯吧?!隊長大晚上進唐晴房間?!
一進門,張佳樂看她臉色這麼差,知道她又不開心了,率先道,「打人別打臉!罵人別罵娘!」
「本寶寶信了你的邪!」唐晴一個枕頭飛過去,砸到門上。
「膝蓋痛不痛?我幫你上藥吧。」張佳樂瞅著她房間,「你這兒有紅花油嗎?」
唐晴怏怏的坐到沙發,「電視櫃下面。」
上藥過程中,唐晴致力於找茬,說張佳樂下手沒輕沒重的,左嫌棄右抱怨。張佳樂嘴上敷衍的嗯啊應著,專心給她抹紅花油。
他把她抱回床上,抽抽鼻子,紅花油的味道揮散不去,濃郁極了。
唐晴躺在床上動動腿,不說話。
張佳樂主動開口,「其實剛才……」
她搶先,「越說越氣,不要說了。」
「噢……」
都收拾好了,她也平平穩穩躺床上了,但是張佳樂沒有要走的意思,搬了個椅子坐在床頭。
唐晴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第一次見訓練營那姑娘的時候,她平平素素,挺不起眼的。」
張佳樂不知道她突然提起這個做什麼,疑惑的抬頭看她。
她繼續說,「後來我就見她會保養皮膚了,會搭配衣服了,變得越來越漂亮了,成績在青訓營也很好。想必是有了喜歡的人,所以才讓自己努力變強變厲害,追趕上那人的腳步。」
張佳樂便問,「你這麼了解,是因為你感同身受?」
唐晴沒有承認也沒否認,笑了一下。
喜歡一個人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女人本就感性,它能讓女孩子脫胎換骨。
他猶猶豫豫又開口,「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已經很好看了。是不是在那之前,你就有想要追趕的人了?」
他問完,卻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大勇氣去聽她的答案,好想撤回。唐晴確實一直沒說話,當張佳樂發覺四周太過寂靜而抬頭望向她時,正對上她悠遠又平靜的眼眸。
她淡淡開口,「我好看嗎?」
他不假思索,「當然啊。」
「卸了妝也好看嗎?」
「我又不是沒見過。」他嘟囔。
「晚上你可以睡在這裡嗎?」她順著繼續問。
「啊?」他一下子從座椅上彈起來。
唐晴安之若素,「我腿疼啊,需要人照顧。還有,晚上打雷這麼凶,身邊沒人在我睡不著。」
張佳樂原地斟酌躊躇許久,唐晴揚了揚下巴,「沙發給你睡。」
他想了想,「我回屋把被褥拿過來。」
這就直接導致,張佳樂在走廊穿梭的時候被其他隊員看見了,然後眾人目瞪口呆的看他若無其事又推門進了唐晴房間。
隊員們連忙爬在唐晴房門口偷聽。
張佳樂把門關死了,一點縫都不留。
隊員們扒著門框豎起耳朵,恨不得自己是透視眼千里耳。互相窸窸窣窣探討一陣,張佳樂忍不住又把門打開了,隊員們差點摔在他身上。
張佳樂學著孫哲平板起臉,「明天恢復正常訓練,都別遲到偷懶。」
然後又把門重重合死,把他們的八卦之心擋在門外。
朱效平是真的痛心疾首,「慘了,隊長都淪陷了,咱們這個隊伍真的是她唐晴一家獨大了嗎?」
張偉作為前輩想的就多了,他似乎能預想得到,隊長被狐狸吃干抹凈之後就棄之一旁,誰能斗得過這個小妖精呀。
他們百花,再也回不去平靜的日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