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木子敲了敲門,連生鏽的鐵門上的倒著『福』字,和旁邊爛大街兩幅對聯都未曾改變,今天是周六,應該都在家吧。
她站在門口,低頭看著鞋尖,腳上穿的是新款限量版的AJ新鞋,因為出門急,懶得搭配,於是內搭黑色毛衣,外面黑色棉衣外套,褲子是黑色鉛筆褲,背著黑色的斜跨包,為了防止被認出來,還帶了一頂黑色的漁夫帽。
哎,木子心裡嘆了一口氣,都過了這麼多年了,自己回到這個地方,還是渾身漆黑的打扮,她拉了拉圍巾,南方的冬天,陰冷潮濕,不管裹多厚,冷空氣都能無孔不入的滲透進來,讓人從骨子裡開始發冷。
何阿姨穿著洗的發舊的粉色kitty貓的厚睡衣走出來開門,她看了一眼門口的人,愣了好幾秒,才說,「木子啊,你怎麼回來了?」
木子站在門口笑了笑:「就回來住兩天,陪陪王叔……」還沒說完,就瞟到了,王叔抱著肉嘟嘟臉頰的小弟弟,在客廳玩。
王叔轉過頭笑著說:「木木,回來啊,最近在成都怎麼樣呢?今年團年回來過嗎?還是去林柆家吃團年飯?」
何阿姨看了一眼木子,把行李箱接過,推了進來,「快進來,外面冷。」
木子走進來后,發現還是外面暖和一點,南方就是這樣,冬天,出太陽的室外比室內暖和,而且這個老房子,地基低,不容易聚光,有些潮濕,空調也是破舊的,用了快十幾年了吧,冬天根本制不出暖氣。
木子看了看,坐在沙發上,把小弟弟一把抱起來,放在腿上,笑著問:「南南,這麼久不見了,還記得我是誰嗎?」
南南笑著,軟糯地說:「姐姐!是漂亮姐姐!」
木子噗嗤一笑,摸了摸南南的頭,她轉臉商量著說:「王叔,要不把家裡翻修一下,我進來覺得房間又冷又潮濕,要不就這兩天?咱們先安個地龍,這樣冬天暖和,南南老是在地上玩,容易沾上濕氣,對小孩子不好。」
王叔笑了笑:「再說吧。」
成年人的拒絕,再說吧,改天吧,下次一定。
木子堅持道:「不行,真的得換了,空調都舊成這樣了……」木子還沒說完,何阿姨端著一杯倒滿了的冒著熱氣的茶水杯遞過去,木子看了她一眼,沒接。
心裡肺腑道:要不要,每次都是這種『茶滿欺人』的套路,老是給人端滿茶水的杯子,還這麼燙,你們端著都不嫌燙手嗎?
木子無視她,繼續說:「要不咱把房間也重新粉刷一下……」
啪嘰!
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的聲音,何阿姨上下看了一眼木子,還是熟悉的陰陽怪氣的聲調,快四年沒聽過了,木子竟然覺得有幾分親切。
「照你這麼說,家裡里裡外外重新裝修,現在的物價這麼高,沒有十幾萬不行吧,你叔叔現在坐辦公室,一個月工資也就五六千塊錢,南南現在讀幼兒園,每年的學費都要一兩萬!你可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翻,說得真輕鬆!」
木子抬頭瞟了何阿姨一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阿姨看著木子,氣急敗壞:「笑什麼!自己天天在成都租房子,還管這管那的!先把自己管好吧,翻年就是二十五歲的老姑娘了,個人問題還沒解決,操心別人家的事情……」
王叔皺著眉:「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少說兩句不行嗎?」
本來像這種難得的裝逼打臉的情景,必須要配上王霸之氣的語調,最好是穿著一身高定,背著好幾萬的包包,然後流露出高貴的氣質,不經意的說:女人,給你一百萬,把嘴給我閉上。
但木子走的急,依舊穿著全黑的衣服,包也是一兩百塊的淘寶貨,她笑著摸了摸南南的發頂,輕聲對王叔說:「王叔,您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我也是該孝順你,這樣吧,咱們把這房子里裡外外的翻修一下,我出二十萬。」
何阿姨愣住了,王叔也愣住了,他像是聽錯了,轉臉問:「你說什麼?」
木子笑了笑重複道:「我說,這房子太潮濕了,對您,對南南,對大家都不好,我出二十萬,咱們把它翻修了,行嗎?」
王叔握著拳頭搖搖頭問:「木木,你哪來的這麼多錢?是不是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了?」
木子低頭拿手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皮:「您還不知道啊,就您不玩微博啊?」
何阿姨和王叔整齊的搖頭。
木子舔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包里拿出手機,點開微博給王叔看:「王叔,你看,我現在算個小網紅,在做遊戲直播這一塊,這個是我之前接的廣告,替他們家的遊戲,拍宣傳廣告,我是女七號,那個女一代言人,就是前段時間特別火的演宮斗劇的那個女二號……」
何阿姨伸長了脖子看,然後皺著眉頭說:「這個紅衣服的俠客,怎麼跟你不太像啊。」
木子摸了摸鼻子:「正常,我現在素顏,裡面是濃妝。」
木子抱著南南,坐在王叔和何阿姨中間,兩人翻著微博點評著,木子突然有種貧窮遊子,學成歸來,金榜題名的揚眉吐氣的感覺,雖然心裡也這種感覺,但她的麵皮有些紅,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王叔拿出手機,「來,木木,你幫我下個微博,我去關注你,給你評論。」
木子接過手機,想了想,「王叔,要不,你別關注我吧……」
「為什麼?」
「有時候粉絲會剪輯視頻@我,都是我罵人的,我最近老是說髒話,不想你看到,也不想南南學壞。」
王叔擺了擺手:「說髒話算什麼,老林當年還不是天天說話帶把子的,沒事,不給南南看就行了。」
木子抱著南南從中間離開,把南南抱回她原先的房間,房間里,她以前獲得獎狀全都不見了,獎牌也都消失了,甚至積攢的德芙巧克力的盒子也都不見了。
木子放下南南,努力回想將近四年前,她把手錶放在了哪裡?
大二過年的那幾天,她每天晚上睡的是沙發,這個她記得,然後就隨手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
木子捂著臉,嘆了口氣,想著要怎麼開口問何阿姨這個問題,家裡的清潔基本都是何阿姨做的,以前小的時候,自己也常做衛生,可都快四年了。
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木子坐在那裡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拉著何阿姨走到一邊問:「何阿姨,就……你在家裡看到一塊表嗎?就是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放在客廳的表。銀色錶帶,看起來很重,然後設計很簡單的。」
何阿姨想了想,「不記得了,你到處找找,過了這麼久了,可能是當廢品賣了,也可能是當垃圾丟了。」
木子紮起長發,脫掉外套,開始翻箱倒櫃的把客廳翻了個底朝天,看著何阿姨和王叔叔的房間,還有何佳佳的房間,不好意思地拿手指了指,何阿姨點點頭,然後在兩個房間地毯式的搜索。
長達兩個小時的戰鬥,結果仍然一無所獲,很顯然,這塊價值一千七百萬的百達翡麗被處理掉了。
不是被當成一公斤一塊錢的垃圾,就是當成廢品去了城市回收站,回爐再造,從天價手錶變成一文不值的廢鐵。
所以啊,有些東西,雖然生來高貴,但說不準,還是會跌進泥土了,零落成泥碾作塵。
木子心如死灰。
拿著手機,看著張珊姍的名字,開始害怕了起來。
可她還沒整理好,如何面對欠了自己好友一千七百萬的心情,王叔叔就在吃晚飯的時候,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才對木子說:「你明天早上,早點回去吧,最好是買六點半,七點的票。」
木子吃著小白菜,拿著筷子的手愣了一下,王叔這是在直白地趕她走?
為什麼?
木子低著頭,吃了一口白飯,小聲說:「我不走,我要住兩天,找好裝修公司把房子翻修了再說。」
何阿姨難得附和王叔,沒有當攪屎棍,她也勸木子:「明天早上就走吧。」
「為什麼?我回這裡,呆兩天都不行嗎?」木子抬起頭,不滿的說。
以往自己沒錢,何阿姨看不上自己,老是罵自己賠錢貨,但現在她能給家裡拿錢了,為什麼連陰陽怪氣的酸言酸語也沒有了,變成了直接的攆客出門,這是什麼道理?!
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木子繼續說:「何佳佳不就是不讓我睡她床嘛,我睡沙發就行了,她回來就不會鬧脾氣了吧?」
王叔沒有說話了。何阿姨也沉默了,只有南南笑嘻嘻地吃著紅燒肉。
其實,何阿姨炒的素菜很好吃,但木子一直都不知道她做的肉是什麼味的,南南吃的那麼開心,應該很好吃吧。
木子裝作不在意看了一眼紅燒肉,繼續挑著素菜吃。
晚上,木子在沙發鋪著床鋪,電視機里放著俗套的肥皂劇,你愛我,我不愛你,你出軌了,你傷害了我,我又劈腿了的惡俗情節。
木子看著王叔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忍不住說道:「常年吸二手煙的人比常人得肺癌的幾率高處六倍,王叔,你多為南南考慮一下……」
王鐵拿著煙的手抖了一下,然後把煙摁滅在了茶几桌上,燙出一個黑色的印子,他長長地吐了一口煙,沉聲說:「明天早上,我們去看看老林吧。」
木子咬了咬嘴唇:「好。」
第二天,月亮細牙彎彎的還掛在天上,木子就被王叔叫起來了,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胡亂套上衣服,跟在後面,路燈昏暗不明,她一屁股跨上了摩托車,裹緊圍巾,縮在王叔寬闊的背後,但寒風像刀子一樣,冷冽的劃過她的耳朵,讓她的鼻腔里全是刺鼻的冷空氣。
兩人在街道口吃了豆漿油條,買了一束白菊,到了烈士墓碑,木子蹲在地上,把小白菊放在墓前,又拿濕紙巾把父親的墓碑挨著擦拭了一遍,看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還是那麼年輕,濃眉大眼,一派正氣。
木子笑了笑:「爸爸,我長得跟你還是很像的呢,咱們都一樣好看的不講道理!不對,爸爸,你是帥的不講道理!」
王叔站在不遠處,又開始一根一根的抽煙。
早晨,還帶著濕氣,整片烈士墓圓的小草的草尖都沾著露水,木子忍不住雙手握著墓碑抱了抱,頭靠著冰冷的墓碑上,低聲說:「爸爸,我好想你啊。」
「爸爸,我現在可賺錢了,還當了網紅,你以前的同事估計偶爾還能在網上看到我,我總是能給你長臉,給我們上官家長臉的,你的木木,是世界上最棒的孩子了是嗎?」
走出烈士墓園的時候,天微亮了,木子雙手縮在一起躲在王叔的背後,回到了巷子里。
王叔嘆了口氣,然後看了看時間,說了句:「快來了。」
木子還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什麼快到了,什麼快來了,到了七點半,木子才知道誰來了。
是上官家的人來了。
自從高二寒假被拉去給堂姐輸血后,已經整整七年沒見了,大伯父兩鬢斑白,大伯母的皺紋也爬上了臉,看來蒼老了很多。
三人對視了好一會,大伯父才不敢置信地問:「你是木木?」
木子點了點頭,看著久違的陌生的親人。
九歲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上一次見面還是十七歲,現在已經二十四了。昨日種種,已成昨日,卻仍歷歷在目。
木子在大伯父,大伯母婆娑的眼淚和哽咽的話語中,才了解到為什麼昨天王叔堅持讓她離開了。
堂姐得了原腎盂癌,腎功能完全衰竭,急需要換腎,一家子花了大價錢,全國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結果那個男人有糖尿病,醫生不建議進行手術,之後近乎絕望的尋找,終於想起了一個人,和堂姐的血型一樣,紅細胞ABO抗原系統匹配度極高的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