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只知那是個寒涼的秋日,落葉飄零,人心涼薄。
盛京城南的衛國公府與薛侯府兩家聯姻,一大早上的,迎親隊伍敲鑼打鼓,八抬大轎,紅妝十里,惹來百姓圍觀湊熱鬧。
黃道吉日,良辰好景,卻秋風不止,吹得眾人直發抖,衛國公府外人群涌動,個個探著首往裡瞧。
這堂都還沒拜呢,喜慶的嗩吶聲卻停下了,貌似出了什麼事。只聽裡頭有人咒罵,是在趕什麼人,一個好事的人不禁問道:「這嗩吶怎麼停了?」
旁人回道:「是那破落戶宋家小姐穿了一襲白衣闖了進去,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聽著宋家小姐這名號,眾人皆嘁下聲,心裡都有了准,近來盛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宋意歡。
這可是個不知檢點的女子,看今日這鬧婚氣勢她是要不依不饒貼著國公府了。
這話得從頭說起,這女子與衛國公穆府的世子當年指腹為婚,宋家原本不過一個太醫之家,算不是門當戶對,而後宋家得罪太子,就此一落千丈,但穆老太太喜歡這小女子呀。
幾年前聘禮下后,穆老太太撒手人寰,國公世子便以為老太太守孝為由,宋家小姐一直沒能入國公府的門。
直到如今,傳出宋家小姐不甘寂寞,通.奸蘇家公子的消息,這樣水性楊花的女子,衛國公府當即將這宋意歡給吹了,接著便與薛候府聯姻。
這事鬧出來后,宋家主母氣極而終,宋老爺傷心欲絕為此病重,做出這等醜事,今日衛國公府大婚,那宋意歡竟還敢闖來,不被亂棍打死才稀奇了。
府外好事之人圍堵觀望,婚堂內已是一片亂象,那抹白色衣裙的倩影立於婚堂中,大喜的日子故意穿白衣,眾人見了都覺得晦氣。
吉時將近,衛國公夫婦本坐於高堂,見到來人連忙命家丁要把這晦氣的女子給拖下去,女子滿目怨恨,持匕相對。
身著一攏婚袍的穆奕,風度翩翩,俊朗才子,身後的新娘蓋頭揭去,明艷動人,好一對郎才女貌。
穆奕凝視著握著匕首顫抖的宋意歡,望見她那滿目怨恨的眼神,第一次違背爹娘的意願,喝聲讓家丁皆退下。
他承認還是喜歡意歡的,但他不能接受一個不忠貞的女子入國公府的門,他們之間到底誰該恨誰。
穆奕開口道:「你還想做什麼。」
女子的髮髻未戴一支珠釵,卻絲毫不減她的美艷,反而楚楚可憐,宛如帶水清蓮,一個月不見,她消瘦得可怕,握著匕首的手蒼白無血。
她帶著萬念俱滅的眼神走近他,世間人人情薄,枉她苦苦掙扎,可悲可笑,未作言語,手中匕刃猛地插入穆奕的肩膀。
頓時血浸婚袍,痛疼不止,穆奕雙眸微驚,從未想過宋意歡竟然也會傷人,而且還是對著他。
敢傷當日新郎,眾人驚愕,一陣唏噓,衛國公呵斥出聲,「大膽!來人將這潑女拖下去!」
卻見穆奕抬手制止,「孩兒無事,就讓孩兒今日在此與她把話說清楚。」
而她的匕首插得更深幾分,語態微涼道:「這是你欠我的,還有你們衛國公府欠我的,遠不止這一刀。」
衛國公可不顧穆奕的話,執意命人要將女子拿下,見此,她立馬將匕首從傷口處抽出來,當即將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頸。
家丁紛紛不敢動,這要是婚堂出了人命,這是犯太歲的晦氣啊。
國公夫人連忙將穆奕攙扶住,婚堂之人皆對著那女子咒罵,喝聲讓她滾出去。
她紅著眼眶,持著匕首的手堅定不移,身著白衣的她與眾人格格不入,就像是喪衣。
「衛國公府辱我、毀我、為了能與薛候府聯姻,污衊我與他人私通,既然如此,我亦不讓爾等如願。」
女子的淚珠從臉龐滑落,脖頸處的刀刃嵌入皮膚,血絲滲出來,凝視著穆奕,一字一頓道:「今日來便是借國公世子的婚堂以死鳴清白,我宋意歡從未做過半點悖於貞潔之事......」
她的一切都沒了,活著給家族蒙羞,給父親蒙羞,是她軟弱無能,最終不堪受辱......
忽然,衛國公府處的鳥雀驚散,秋風瑟瑟,原本喧鬧的府邸變得冷凝,大紅燈籠被風吹落。
隨著婚堂內匕首落地的清脆聲響起,地面一灘血泊,有賓客慌張驚呼:「死人了!衛國公府死人了!」
此語一出,府里府外惶惶不安,穆世子大婚當日,前人血灑婚堂,傳出去衛國公府必成眾矢之的。
衛國公當即命人將閑雜人等送走,意圖將此事掩蓋,卻在此時,府門之外有人高傳一聲:「太子殿下駕到!」
太子殿下?太子遠在嶺南三年,何時回京的……?
眾人恍神間,只見那淡金勁衣的男人已出現在婚堂之外,風塵僕僕,身形清瘦,似乎是剛入盛京城便直奔衛國公府而來的。
而婚堂內,意歡的白衣已是血跡斑斑,咽喉處傷口極深,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流,越發麵色蒼白得毫無生氣。
她一雙清眸半闔,意識淺薄地望著不遠萬里而歸的東宮太子,纖瘦的手指沾著血,無力地在地面轉動。
太子望見的意歡,便是如此與她相視,仿若隔世相望,顯得可怕至極,他猶如置身冰湖,襲來滿身寒涼,他面容冷沉得厲害,疾步奔上前。
那穆奕頹然地跪坐在意歡的身旁,滿臉的慌亂和悔恨,他怕了,怕她就這麼死去,顫著聲音命人去請大夫。
可地上的意歡轉動的指尖輕輕停住,將最後一口氣咽下,意識消散而去......
太子大步而來,不顧眾人的驚呼,一把將穆奕從地上拖起來,猛烈的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穆奕被打翻在地,口中流出血跡。太子眉目間滿是戾氣,眼中帶著寒光,撿起意歡掉落的匕首。
眾人見此,皆知這是要拿穆世子的命啊。
衛國公府心急連忙上前把太子攔住,「太子無故闖我國公府,一言不發便打傷我兒,身為儲君,此舉過於目無章法。」
「目無章法?」太子一把推開衛國公,欲要對穆奕動手,冷聲道:「比起衛國公府來遠遠不及。」
府邸外有一女子緊追太子而來,正是大盛公主李錦宓,還在震驚死去的意歡時,便得見太子起了殺心,出口制止他,「大哥!」
因三年病重不在京城,朝內上下本就有廢太子的言論,此番他剛入京,根基不穩,如是因此拿穆奕開了刀,只怕群臣而起。
只見那清瘦的太子身形微頓,手中的匕首握緊,憤怒和痛楚充斥在心間,往事種種掠過腦海,早知如此,他當初為何放手......
太子面色冷沉地看著穆奕許久,最終將匕首收起,走到毫無生氣的意歡身旁。
在眾人的目光之下,他將她的屍體從血泊中抱起,眉目放柔,緩緩對她道:「...孤帶你走。」
懷裡的人體溫冰涼,卻再也聽不見他的話語,誰曾想熬過三年的思念,過了生離便是死別。
太子步伐沉重,悲痛的情緒如墨水般慢慢暈染開來,他緩緩停住腳,眸色深沉。
正因他什麼都不是,在她心裡無半處角落,所以護她便成了別人口中的無緣無故。
這一日,大火燒了衛國公府婚堂,濃煙滾滾而起,回憶也被燒灼成深淵,他困在回憶中。
往後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在重複傷痛......
他意識逐漸模糊,如水面一般泛起波瀾,前塵舊事是無盡的黑夜,回憶猶如夢境,斷斷續續。
秋雨綿綿,無聲地落在油紙傘上。
轉眼之間,他站在她的墓碑前,毫無情緒,燒著的紙錢很快又被雨水淋濕。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心間如針扎般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彎腰緩解,喉間夾雜著血味。
直到有顆石子扔入水中,眼前的畫面泛起陣陣漣漪。
猛然一下他夢醒了,失神不已,心口的痛楚卻久久無法平復。
***
寒闡寺的晨鐘被敲響,深沉悠長,青山盡覆白雪,山霧如雲,寺內的僧人誦念著經文。
禪房幽靜,炭火正旺,明明是白日,桌上燈盞卻燃著火光。
青燈法師手中的佛珠已轉了兩圈,輕道一聲:「阿彌陀佛。」
自那碗放有毒的葯被打翻后,東宮太子對外稱病,已過來七日,近來皆在寒闡寺靜養,參悟佛法。
李君赫衣著扣得整潔不苟地坐在薄團上,一頭青絲由玉冠束起,他面容清雋,出神地望著窗外白雪。
昨夜的夢讓他久久不能釋懷,甚至感到后怕,雖有許多不解,但夢裡她的死猶如真的發生過,悲慟亦是存在的。
青燈法師將佛珠放下,緩緩道:「人生本就如夢,虛虛實實,殿下心中自有明鏡,何故再來問貧僧。」
李君赫思酌片刻,平下心緒道:「多謝法師指點。」
青燈法師則起身去將那盞未熄的燈吹滅,燈芯掠過一絲細煙,山間古寺,晨鐘停下。
幾日前落的初雪不多,官道上的雪皆已融化。
回京城的馬車上,黎術低聲問:「殿下可回東宮?」
李君赫靠著車壁,閉眸養神,淡淡回道:「去聽雨院。」
黎術應了聲喏,接著太子又補充道:「把宋家的宋意歡帶來聽雨院。」
黎術略微疑惑,「殿下這是...?」
李君赫的手覆在一旁的雕花木桌上,指腹輕輕摩挲,他微抬眼皮,瞥著黎術,淡然道:「你不是說孤身邊該有個女子嗎。」
黎術很快便會了意,低眸便不再詢問,這宋家的宋意歡呀,殿下可是惦記很久了。
馬車緩慢,前途細雪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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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接上了正文開頭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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