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七

謝七

夜至,東宮沉寂無聲,燈火闌珊。

書房中侍衛魏央將一枚金葉交給太師椅上的男人,那葉面紋路清晰,他指腹摩挲著。

白日里,大理寺查處都知監馮合收買尚食宮司葯,於太子葯碗中投毒,證據確鑿。

待侍衛捕快趕到之時,馮合自知大限將至,早已以長綾掛於房梁,自縊而亡。

而那司葯女官被押至大理寺地牢,口稱是被馮合以幼妹逼迫,不得已才下的金喰草,別的什麼都不知,而後司葯被治以重罪,行以斬首。

只怕這是後面還有人,都知監是在隱瞞什麼,才擇以自縊,但仍是在他房中地磚下尋到這枚金葉。

魏央瞧了眼太子神色,暫不作聲,金葉乃為二皇子之物,這宦官馮合此番自縊,種種跡象皆是指向了二皇子。

此事關於皇室,旁的人不敢妄加揣測,想來二皇子也以年至十八,尚於嶺南平亂,如得部分軍權,有奪嫡之心,也不意外。

但二皇子的性情洒脫耿直,與太子殿下乃為同母所出,自幼情同手足,若有人故意挑撥而為之,也實謂不好說。

座上太子面容冷淡,未曾還改動,將金葉放於桌面上,茶杯端起輕啜,淡道:「讓裴子謙奏明陛下,此案告破吧。」

魏央微頓,太子所想,是不打算將此事奏於聖上了,他拱手道聲遵命,便退了下去。

太子眸色幽深,放下手中茶杯,輕輕轉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而桌面的金葉隱隱發光。

****

大理寺昨兒去拿的人,第二日已是滿城風雨,宮裡頭的福公公便來了宋府,宋太醫遭人誣陷背罪,賜與良田白銀,以撫臣心。

還讓他於府中安心養身,待過完年休沐后,在重回太醫院任職。

宋府的人是忙將福公公迎下,而街坊四鄰的人忙著看熱鬧,這下是真相大白,還了宋初堯一個清白,可沒人再敢說宋家的閑言。

宋意歡算是曉得,她怎會在光祿坊撞見太子殿下了,大理寺少卿趕往辦案,他便覺不可能路過,可能是在等什麼。

只是在馬車上時,滿是太子潮熱的呼吸,最後他將她胸前褻衣穿好時,宋意歡的手指都還是軟的。

這面紅耳赤的事情,與太子清雋肅正的樣貌不同,不知是無師自通,還是本就厲害,總是戲弄著她的羞恥心,更荒唐得過頭。

平日里宋意歡實謂不敢去想起太子,他們之間總是抵息交纏的畫面,每每想起皆會耳赤。

太子寫的桃符,宋意歡讓來貴掛在門外了,雖說不是畫的,但她總覺得太子寫的應該極為辟邪壓祟。

父親的事平定下后,這一次是能過個好年了。

不過以往宋太醫要好的同僚們皆拜貼問候,雖說是看明了這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的道理,但人家都上趕著讓人來探望,總不能全都拒了,與人樹敵。

至於國公府,本是押著宋太醫是死罪,這會兒是打了臉,婚約也退了。

畢竟是權重之家,有點傲氣的,即便是宋太醫正直之身,那他穆家也瞧不上這單零的從醫世家,不能文不能武,太醫算得上什麼官。

倒是城外莊子里的穆老夫人讓人來問候了些,對於她,宋意歡自是心有愧疚的,念及老夫人自來疼惜她。

隔日她備了些東西前去探望,老夫人年紀大了,不便走動。穆家城外的莊子不遠,只是官道邊上厚雪沒化,走起來有些顛簸。

城外清凈,入了莊子門,很快便被僕人引著見穆老夫人,她正坐在佛像前誦念,年輕時上過戰場,殺過太多人,老了便吃齋念佛積德。

宋意歡沒打擾她,靜靜的等穆老夫人誦念完才行的拜見,屋裡爐火暖和。

穆老夫人見了她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厭棄了,就是說這婚約退得實在讓她老人家沒了顏面,但也不怪宋意歡,國公府上下聯起伙來鄙棄她,她要退這婚約也是合乎情理的。

宋意歡微淡了心,謝過老夫人的理解。

只是穆老夫人牽起她的手,眸色認真問:「你是真對奕兒沒有感情了么?」

不遠處佛像前的一縷香煙繚繞,宋意歡心中格外平靜,早已心灰意冷,毫無感覺。

如果可以,她只想比這個人活得百倍千倍的好,甚至有一天能踩他頭上說話,不必低人一等。

宋意歡回道:「沒有。」

簡短而冷淡。

穆老夫人頓了片刻,鬆開宋意歡的手,只能無奈道一句:「既是無緣,便不強求了,或許意歡你不入國公府,會過得更好。」

宋意歡抿唇淺笑,好么?終究是成了他人的榻寵,還極力想得到更多不屬於她的東西。

****

從穆家莊子回去的半路上,開始下起小雪來,馬車的窗半敞著,景色甚美。

宋意歡坐在裡頭,被風吹得髮絲微亂,她望著滿天雪花,手中湯婆子正溫熱著,她素來喜歡下雪天,因為格外的寧靜。

柳薇責備她莫又吹寒了身子,出了病,便把車窗關上。

車前坐著的是車夫和來貴,忽然見道路上有異,連忙拉停了馬車,好在行得緩慢,並不礙事,車廂里的二人還沒來得及詢問可是撞了什麼。

車夫便略有緊張地開口道:「官道上好像躺著個人,這雪茫茫的一片,差點沒瞧見他。」

聽聞,柳薇上前推開車門,將帘子撩起,二人探身望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人躺在官道上,他髒亂的衣物上血跡斑斑。

盛京城內為國都主城,鮮少會有乞丐,但這城外有一兩個也不意外,這冰天雪地的,莫不是死了。

宋意歡微微蹙眉,看了來貴一眼,他便跳下車去,冒著小雪在那個乞丐身前停下,將他翻動了一下。

來貴伸手探了探鼻息,抬頭道:「好像還活著。」

乞丐滿身髒亂看不清臉,奄奄一息的,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雖凍得不停的顫抖,感覺還挺身強體壯的,恐是打過架。

宋意歡手撐在陳鋪的地毯上,探首望著那人,雪是越下越大了,若是不管不顧,定會死的。

畢竟醫者仁心,況且宋家世代從醫,她開口道:「將他抬上來吧。」

來貴說了聲好,便與車夫一起將乞丐抬上馬車,還別看這人還挺健壯的,不像個常年飢凍交切的乞丐。

車廂不如太子的馬車寬敞,那人上來后,宋意歡和柳薇便坐在了邊緣,馬車冒著小雪一路回城。

宋意歡查看了下他的身軀,竟滿是傷痕纍纍,呼吸淺薄,怕是將死之際了,乞丐衣料雖臟,但不是尋常百姓穿的粗布。

回到宋府時,已是漫天大雪,好在回來得早,不然困在半道上了。

府中家僕正忙於除塵迎新,宋意歡忙將張管家叫來,備置熱水和藥箱,她平日里常讀醫書,知曉如何救治人,便不勞費父親來了。

方才在馬車上,宋意歡對那男子做了些傷口處理,著實傷得太重,手臂骨折,幾處刀傷,好在皆都避開了致命點。

她忙活近一個多時辰才包紮好,這不像只是簡單的打架致傷,此人身上不少舊傷疤,只怕是個行軍打仗過的士兵,只是不知他為何被流落在京城之外。

梳理過亂髮和面容后,發現此人樣貌出眾,只是額頭上有著傷痕,但不像是個普通人,好在健壯,不至於凍出高燒。

把此人交給來貴后,宋意歡便回了閨房沐浴更衣,同丫鬟道一句今日不和爹娘共用晚膳了,便靠在榻上睡著過去。

很快宋府里都曉得小姐撿了個男子回來,宋太醫本就閑散著,讓張管家扶著去看了幾眼。

宋太醫摸了下頭腦,感覺似乎見過,但還只是說:「意歡治得還不錯,都快趕上我了。」

直到翌日,男子從昏迷中轉醒過來,看著四周的一切出神許久,似乎有些痴愣,問了好多話不是在思索,就是沒回應。

他坐在榻上,還下不了床,左手臂纏著紗布掛在身前,對眼前的事物不知所云。

宋意歡坐在不遠處的梨木椅,詢問:「你可還曉得自己的姓名?」

男子抬眸,想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姓...謝...」

說著,他晃了下頭,卻始終沒想起來叫什麼名,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房內在場幾人皆說不出話來,宋意歡頓了頓,「若實在想不起來,便先留在宋府過完這個春節再說。」

男子額頭上纏著紗布,雙眸漆黑無神,說出的話也略有僵硬,「多謝姑娘搭救。」

宋意歡輕嘆,莫不是真的痴傻了吧,她縴手托著臉蛋,「總要有個名兒,不然以後怎麼叫你。」

男子獃獃地看著她,只知渾身疼痛。

宋意歡想了想,「謝七吧,我想不出好名兒。」

他沒有猶豫,便點頭,「多謝。」

宋意歡抿著唇,此人好像真的傻了。

從偏房裡出來,來貴便跟在宋意歡身後,走廊曲折,他忍不住道:「小姐您撿了個男人回來,太子殿下若知曉,恐會有些不悅。」

宋意歡輕攏下衣袖,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解道:「為何?」

來貴張張口,又說出不來,「......」

這人來路不明,留在宋小姐府中,亦是覺得太子會不太高興的。

宋意歡想到太子的俊臉,彷彿能感覺到他撫過那蓮紋的觸感,她哽了下喉道:「為何要讓殿下曉得......」

來貴抿著唇,一時之間還是不知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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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春日宴上,皇帝不慎落水,性情大變,開始勤勉於政,時常求知於丞相大人。

****

夜深人靜,御書房內燭火通明。

美人嬌艷,身姿曼妙,側倚於榻,龍袍之下纖長的腿若影若現。

榻前的男子深眸微垂,衣袍扣得一絲不苟,頎長挺拔,氣宇清冷。

李如玉腳尖抬起,輕輕點於他腰間的白玉帶鉤,勾唇道:「今晚朕與丞相大人徹夜長談政務。」

江敬亭喉間微咽,退後半步作禮道:「陛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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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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