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辭別

秉著不浪費時間的原則，這日午後，賈琛便往榮國府去拜見。

他此行名義上是向賈母辭行，真正要見的人則是林黛玉。

層層通報之後，沿著長長的穿山游廊，在各色鸚鵡、畫眉鳥歡快的啁啾聲中，一個長相甜美的小丫頭引著賈琛往賈母房裡走。

富麗堂皇的榮慶堂，碧瓦朱檐，雕樑畫棟，氣派無比。居住在此的主人，是賈府身份地位最高的的人，人稱「老祖宗」，她這一生享受了無數的榮華富貴，影響力遍及榮寧二府和整個賈氏宗族。

賈母如今已經年逾七旬，鶴髮童顏，精神矍鑠，一身的富貴氣象。只見她一身赤金撒花緞面褙子，儀態悠閑的歪在榻上休憩，身後是大紅彩綉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手邊是石青金錢軟墊。見賈琛進門來，方有丫頭近前，慢慢扶她坐起來。賈琛快走兩步，在榻前恭敬下跪：「寧國府賈琛給老祖宗磕頭請安，祝老祖宗身體安康，萬福萬壽。」

古代各項禮儀中，賈琛最不喜歡給人磕頭，但形勢比人強，狠狠心磕下去，希望每一個頭都磕的值回票價。

賈母的銀鬢上珠翠相映，抹額上的寶珠泛著柔和的光澤，腦後圓髻上插著一支碧盈盈的翡翠圓頭簪子。她笑盈盈的，和藹慈祥得和親祖母一般，「好！快起來，好孩子。你就是東府的小秀才吧？起來，鴛鴦看座！」

賈琛可不認為自己在這位老祖宗跟前有坐的位置，寧可謙卑一些，「老祖宗跟前，侄孫站著回話就好。」

像賈母這種人老成精的，論道行之深，一百個賈琛都搞不過她。因此，他乾脆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侄孫不日將回金陵老家，準備參加明年的鄉試，今日來是特地向老祖宗辭行的。因此行要路過揚州，故而來問問林家表妹，是否需要給林姑父的捎信或物件，若有，我便順路給帶了去。」

「喔，參加鄉試好啊！考出來就是舉人的功名了。好得很！預祝你高中榜首，光宗耀祖。賈家要多幾個像你一般知道上進的孩子就好了，你老爺可知道了？」

「回老祖宗的話，我已經去玄真觀辭過行了，老爺還把他昔年用過的舊書賜下，囑咐我好好用功讀書。」就不知您老人家富的流油，能賜我點什麼？金銀器物來者不拒啊……

「你老爺……也算有心了。琥珀，去請林姑娘來！鴛鴦，取一個金線荷包來！」

兩個丫頭領命而去，一會兒，鴛鴦先進來，果然帶回一個鼓鼓囊囊的緙金絲鑲黑緞邊的荷包，估計裝的是金銀稞子一類的。

賈琛心裡暗喜，有錢拿這頭就不算白磕！管它多少錢咱都要！

鴛鴦把荷包遞個賈母，賈母過了目，道：「不是什麼好的，只當給你添個彩頭，拿著玩吧！」

賈琛從鴛鴦手裡接過來，又施了一禮，「多謝老祖宗賞賜！」和賈母的辭行簡單爽利，如此便算是順利結束了。

賈琛與賈母無甚交情，見林黛玉還沒出來，只好沒話找話說：「我很久沒見寶玉兄弟了，甚是想他，不知他可好？」

寶玉是賈母的心肝寶貝，挑他作話題保准錯不了，果然賈母高高興興的接了話頭，「寶玉如今也知道上進了，他老爺布置下不少功課，讓他在夢坡齋寫文章呢！說晚上回來檢查。我的寶玉，最是聰明伶俐，天生的良才美質。他和你一樣是個讀書人，等他再大一點，功課進益了，也去科考，搏一個進士及第、光耀門楣……」

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樂，高興的彷佛賈寶玉已經科舉成功了。

這個話題選的好！賈琛在心裡給自己點贊。看！老太太自己就能把自己說樂了，他只要負責點頭微笑即可。

林黛玉目前還跟著賈母住在碧紗櫥內，幾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堂屋，很快出來會客。

來這之前，賈琛對林黛玉的美貌是有心理準備的。拜紅樓夢的盛名，他一條理工狗也能背誦幾句「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他早料到林黛玉一定極美，但想來，此時的黛玉不過十歲左右，再美也有個限度吧！

直到見到林黛玉真人，賈琛才知道有限度的是他的想象力。紅樓夢第一女主角——林黛玉，小小年紀，已經是一個鍾靈毓秀、美到突破天際的小、美、女了！

這麼說吧，賈琛以前見過的頂級美女叫「人間絕色」，而林黛玉則是絳珠仙子、瑤池仙品、閬苑仙葩，神仙層面的美，豈是人間凡胎可比的？

現在她年齡尚小已經如此絕色，長大了不知能美成個什麼樣……

再不能看了，否則就失禮了。賈琛低頭行禮，道：「見過林表妹。」只當禮敬神仙了！

賈母心情不錯，樂呵呵的給林黛玉介紹賈琛和他的金陵行程，林黛玉也高興起來。這年頭，遠途通信艱難，除非專程派人走一趟，可靠的帶信人可遇不可求。

林仙子裊裊娜娜給賈琛回禮道謝，連聲音都是悅耳動聽的，「多謝表哥，我這就去寫信，勞駕稍等。」

賈琛如聞仙樂，「不著急，請自便！」

***

送走林黛玉，賈琛不想再和賈母沒話找話，便借口出來看賈寶玉。原主和寶玉自然是認識的，不過關係疏遠。寶玉畢竟是個小孩子，比起在這裡奉承賈母，面對他壓力小的多，賈母也願意寶玉多多接觸讀書人，欣然派了丫頭送他來夢坡齋，還囑咐他和寶玉交流交流功課，爭取共同進步。

賈寶玉不喜讀書不是秘密，賈琛好歹是個準備挑戰鄉試的秀才，真不知道賈母哪來的自信如此抬舉賈寶玉，讓他們切磋學問。難道就因為賈寶玉「銜玉而生」的事迹？他倒是想見識見識這通靈寶玉有何神奇！

夢坡齋的窗戶開著，賈琛從窗外悄悄的觀察賈寶玉。不論男女，相貌好的更容易得長輩歡心。寶玉的外貌便生的極好，當得起「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評價。據說他銜玉而生，天生的富貴命，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人長得好，又會嘴甜賣乖，還身帶祥瑞，怪不得賈母當心肝肉疼，一家子拿他當鳳凰蛋似的捧著。不過看他抓耳撓腮的寫功課，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垂頭喪氣的樣子，和普通小孩兒也差不多，哪有神瑛侍者的仙氣呢？

書齋門口有守衛，估計是賈政派的，賈寶玉出不來，卻不妨礙賈琛進去。

賈寶玉見賈琛推門進來，驚訝之餘也沒忘了禮儀，「你是東府的琛二哥？哥哥安好！你是來找老爺的嗎？」

賈琛回禮，道：「嗯！我要去金陵了，來和政二叔辭行，不想撲了空。我剛剛已見過老太太，這會兒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麼？」

「來看你絞盡腦汁做功課的樣子啊！」賈琛借著玩笑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寶玉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兩人對坐於書桌兩邊，賈琛問道：「是什麼樣的功課，很難做嗎？」

寶玉正愁找不到幫手，趕緊求助，「非常難，難極了。不過小弟覺得難是才疏學淺，對哥哥來說可就容易的多了。」寶玉深深一鞠躬，「哥哥是秀才，學問好，求哥哥教我！」

賈琛本來就有此意，樂的交好寶玉，不過也不能這麼容易就答應了，「教你可以，但是有個條件。」

「哥哥快說，我能做到的一定答應。」

「聽說你降生時帶來一塊美玉，我想見識見識，可捨得讓我一觀？」

寶玉一聽，這太簡單了，二話不說就把胸前的玉摘下來，遞到賈琛手裡。

賈琛把通靈寶玉托在掌心，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確實是塊世間難得的美玉。不過，賈琛對「銜玉而生」這檔子事一直是持懷疑態度的，畢竟太不科學了，看過無數宮斗劇的現代人更傾向於認為這是內帷中婦人爭寵的把戲。

如果王夫人真的沒有耍手段，那這玉就是女媧補天的奇石了，這麼小個，怎麼補天呢？一定是個西貝貨！

哇！怎麼石頭還會發熱的？一股熱氣，從玉里冒出來，經過賈琛的手心，鑽入手臂，緩緩上升，暖意融融，好舒服，好開心……賈琛眯起眼睛，覺得通體舒泰……

可賈寶玉等不及了，「琛二哥，快，幫我看看這道題。」

正覺無比舒適的享受被打擾了，賈琛壓下不耐煩的情緒，把玉緊緊握在掌心，熱流持續不斷流入賈琛的身體，「我看看啊，不要著急。」

原來是一道四書題，題目是：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這道題對你來說，確實有點難。政二叔讓你寫什麼？」

「老爺讓我寫一篇三百字的心得感悟文章。」

「那你得先知道這句話的出處、意思，才能寫出心得體悟來。你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嗎？」

寶玉苦惱的搖頭，他才剛開始念四書，還有很多內容沒學到呢！

賈琛暗道，太好了！他開始拖時間，「這句話，出自《論語·泰伯》，你的《論語》書在哪裡？找出來。」

寶玉急急忙忙去翻書，早就忘了要回賈琛手裡的玉。

等翻到了這段，賈琛讓寶玉自己先看一遍，解釋一遍，然後再給他講解：「這是孔子稱讚堯的名段，說堯這個人太偉大了，百姓都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對他的讚美，他的功績也太卓越了，猶如天上的太陽，光芒照耀四方。所以，寫文章時你可以先頌揚古聖先賢的化育之功，指出堯為百姓幹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賢人，然後表揚國朝君主英明神武，順便表達自己對國朝的忠誠之心，勵志輔佐當今聖主為百姓鞠躬盡瘁。這樣架構文章就可以了，你試著寫寫看。」

小孩子都容易得寸進尺。賈寶玉聽完，哪裡耐煩自己動筆，「好哥哥，你幫我寫吧，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我想要你的通靈寶玉！你能給嗎？可惜，你敢給，我也是不敢要的！

「寶玉，你想想，我寫的文章，政二叔看了，是相信這是你寫的，還是給你按一個抄襲的罪名再打你一頓？」

那恐怕是後面一個的可能性更大！寶玉蔫了，他垂頭喪氣的提筆寫起來。賈琛繼續賞玉，似乎，好像……燦若明霞的光澤，黯淡了些許……隨著熱流持續湧入身體，又黯淡了些許……

小半個時辰后，熱流慢慢停止，賈琛親自將玉給寶玉戴好，寶玉的文章修修改改，也寫的差不多了。

鴛鴦親自將林黛玉的信件和包袱送來了夢坡齋。這是個性子活潑的姑娘，說話的聲音猶如小溪流水般叮叮咚咚，也是活潑潑的，「林姑娘說，勞煩琛二爺將東西帶給林姑爺，多謝您。還有，這裡是老祖宗賜下的十六個狀元及第金銀稞子，二爺留著自己玩或賞人都使得。」

賈琛不由疑惑起來，老太太剛剛不是已經賞了一個荷包了，怎麼又賞？他帶著不解的眼神看向鴛鴦，只見她眼神中笑意盈盈，「二爺此去路遠迢迢，一路保重，奴婢告退了。」

賈琛這才明白過來，只怕是鴛鴦和老太太說了什麼，老太太才又賜了這些錁子下來，他想給鴛鴦些好處，偏此刻身無長物無以為謝，只得感激道：「賈琛謝過姑娘，若將來我有出人頭地之日，定不忘姑娘今日之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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