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鴛鴦
賈琛剛踏進寧祉堂,就看見惜春一個人獨坐廳上。
小姑娘本來還垂頭喪氣的,見到他后又似滿血復活,跑過來細細問了一遍他今日做過的事,確認他一切順利萬事如意后,才摒退下人,氣憤難平的將尤家的事全數說出來。
「哥哥,我剛剛吩咐下人再不許讓尤家母女三個進門,可以嗎?」尤家是尤氏的娘家,她這麼做,大嫂會有意見的吧?惜春有些忐忑,卻倔強的不肯撤回指令。
賈琛立刻贊道:「你是寧國府的大小姐,又占著理,哥哥支持你的做法,做的好!」
「真的?」惜春心內竊喜,又覺得不安,「那你能讓大嫂別插手這件事嗎?大嫂現在氣的不輕,可保不齊最後會因為尤家的顏面,不得不幫忙。大嫂是我們家的人,不該跟著那些人去薛家丟人現眼。」
「這個……只能大嫂自己來決定,我也管不了大嫂。」
「那要是大嫂讓你管這事……」
賈琛毫不猶豫,立刻回道:「我會堅定的拒絕她,一定、肯定、確定的不、插、手!你滿意了嗎?惜春,忘了這件事吧,何必為這些不相干的人生氣呢!過來,陪哥哥去吃飯,蓮媽媽那裡肯定準備了好吃的。」
小姑娘總算綻開笑顏,「哎!」
賈琛說到做到,對尤家,甚至是尤氏,一律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有些人,他已經儘力救過了,可是那人不肯為自己的未來做出丁點的努力和改變,又重新走回了命運的老路上,他驚訝之餘也是莫可奈何啊!
次日起,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戶部的工作中去。
他的工作多數要寫要算,需得細心耐心;要複核要查漏,還需得火眼金睛。他們這種小職位,本來就是機械性重複勞動比較多,哪怕是芝麻綠豆的瑣碎之事,他都以認真負責的態度,兢兢業業的做到完美無瑕。漸漸地,做多了也就順手了。
賈琛很快學會獨當一面,這讓作為搭檔的周盛才既驚訝又歡喜。
周盛才,字伯濟,不過幾日工夫,他們已經習慣了稱呼對方的字,以示親近。周伯濟的祖父曾官拜刑部左侍郎,不過他本人能力不強,難得的是此人安分守己,願意與人為善。
作為一個初入職場的新人,能遇到一個願意教你、帶你入門的和善前輩,那絕對是一件大大的幸事!兩人合作默契,這班上的輕鬆又愉快。
結束戶部的工作后,賈琛還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拐到店鋪里巡視一二,然後回寧國府處理府務,遛彎,用晚飯,再遛彎,最後睡覺。
賈琛很滿意這樣的日子。就這麼慢慢的形成了固定的節奏。
***
三月十六,一頂粉色小轎乘著夜色,從角門抬進了寧國府。府里擺了八桌宴席,宴請所有下人都來吃酒,恭賀金姨娘進門之喜。
賈琛如此給鴛鴦做臉,令鴛鴦的兄長金文翔十分滿意。金家的條件其實不差,他自己是榮國府的買辦,媳婦是賈母房裡管漿洗的,老子娘都在金陵看房子。家中人人都有司職和收入,因此鴛鴦雖是做妾,陪嫁也是不少的。
「琛二爺,小的別無所求,只求您好好待我妹子。」
「放心,我定會好好待她。我們就在隔壁住著,你媳婦得閑了,可以常來看望她。另外,我見你們一家子常年骨肉分離,這是做奴才的難處,你想不想贖身出去做個良民?我可以資助你去金陵做點小買賣。」
「不用了不用了,多謝您的好意。我們家是幾代的家生子,忠心不二,哪裡也找不到比榮國府更好的主家了,您不用費心,告辭了!」
賈琛微笑著目送金文翔遠去,心道,你以後別後悔就好。
洞房花燭夜,一身銀紅嫁衣的鴛鴦坐在床沿,掀開蓋頭,美麗的新娘子嬌羞滿面。
鴛鴦低著頭等了半日,不見夫婿有任何動靜,便悄悄抬頭來瞧。一眼望過來,見賈琛笑意盈盈的望著她,忙又低了頭。誰知等了一會兒,賈琛還是沒動靜。她不耐煩了,便伸直了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賈琛哈哈大笑,「你果然是金鴛鴦!」兩府的丫頭裡,只有她,才敢無畏強權,勇於和主子抗爭,溫柔和善的面孔下其實藏著一副剛烈要強的心腸。
「我自然是鴛鴦,誰還能冒充不成?我的爺,您可別笑了,笑的這麼大聲,叫外頭都聽到了。」
新房裡擺了一桌小宴,賈琛拉著鴛鴦的手走到桌邊坐下,梨花美酒斟滿酒杯,「今日你我喜結良緣,我們同飲一杯,好不好?」
「嗯。」
「鴛鴦,我們說說話吧!之前你在老太太房裡,我不方便去找你。後來我們的事定了,你回家待嫁,楊媽媽又說婚前見面不吉利,不許我去找你。我們好似都沒機會一起說說話,這是我做的不好。」
「爺說的哪裡話,世人的規矩就是如此。您人雖沒來,卻時常送東西來,就便是有心了。您想和我說什麼,如今不就可以說了。」
「你什麼時候到老太太身邊做丫頭的?你的本名叫什麼?」賈琛自然而然的繼續添酒,兩人邊喝邊聊。
「我七八歲上就進了府,分到了老太太房裡。那時候年紀小,剛開始在老太太房裡時,我是伺候姐姐們的小丫頭,並不能隨便往主子身邊去……鴛鴦是老太太給起的名字,我的本名,好似記不清了。」鴛鴦的聲音很溫柔,她慢慢道來,像念詩一樣說著小時候的故事。
「我雖離了父母兄弟,但榮國府里自來是熱鬧的,僕婦、丫頭也多。我和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金釧、玉釧、翠墨、翠縷,茜雪,這十來個人,從小是一處長大的,一處作伴也一處做事。後來大了,各人都有了主子,才各自干各自的去了。我還以為我會一輩子跟著老太太,你來求親,老太太拒絕了你一次,我以為沒指望了,誰知你又來求……」
「我一再相求,惹你討厭了嗎?」
「怎麼會?我就是覺得你誠意十足,應該是……有一點兒喜歡我,這才敢嫁過來的。」
「不是有一點喜歡,是有很多點喜歡你。鴛鴦,我喜歡你。」賈琛輕輕的吻了上去,「我很喜歡你。」
「以後呢?」
「以後……還會更喜歡!」
***
次日正好是休沐日,一對新人睡到日上三竿。
其實,鴛鴦早就醒了。她為奴十年,老太太人老覺少醒的早,她做丫頭的自然要跟著老太太早起。可賈琛還是年輕貪睡的時候,鴛鴦便不敢動彈,唯恐吵醒了枕邊人。
想到昨夜,她是既害羞又暗自竊喜。夫婿柔情相待,伴她經歷了從女孩到女人的過程,她的一顆心彷彿掉進了蜜罐,又似落到了實處。成親,原來是這樣幸福而踏實的感覺。
她笑著望過去,看見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夫婿的眼睛里。
屋裡總算有了動靜,楊媽媽笑眯眯的進來收走了新人的元帕,又命人抬了熱水進來,伺候新人洗漱。
鴛鴦親自伺候賈琛洗完臉才開始收拾自己,她的一頭長發烏黑髮亮,披在背後猶如一匹綢緞。第一次給自己盤婦人髮髻,她本就有些不習慣,加上賈琛還在旁邊搗亂,美其名曰等著一起吃早飯,這髮髻盤的就更不成個樣子了。
楊媽媽看不下去了,趕了賈琛出去吃飯,然後親自給鴛鴦盤發。
「姨娘不要生老爺的氣。我們這位爺,大部分時候都是好的,可到底年輕,有時候也不免調皮搗蛋一下。不過,爺是喜歡姨娘才和你玩耍,他對不喜歡的人啊,是理都不肯理一下的。」
「多謝媽媽教我,我沒生氣。」
「等吃好早飯,姨娘先去請安,回頭就把丫頭挑了吧!按例,您該有兩個丫頭和一個粗使婆子,身邊沒人伺候總是不便。我們這邊下人少,更西府那邊是沒法比的」
「這事我聽說爺身邊只有小廝沒有丫頭,可是真的?」
「是真的。早先他也用丫頭的,自打老爺去南邊求學,他身邊就只有楊喜一個小廝跟著。那時老爺還是個窮秀才,我們家境艱難,就把丫頭們都打發走了。老爺中舉回京后,我們一家重新過來伺候,他身邊伺候的人才多了些。你應該也聽說過,老爺原是庶子,又不得寵,他的性子並不嬌氣,很多事喜歡自己動手做,是個很好伺候的人。姨娘來久了就知道了。」
楊媽媽給鴛鴦盤了高高的髮髻,又插了金簪、紅絨花,再換上新衣,服侍的妥妥帖帖才伺候她出來用早飯。
「容媽媽我多一句嘴,等會兒姨娘去長樂居請安,要注意稱呼。我們府里和西府有些不大一樣,老爺自襲爵掌家之後就從『琛二爺』改稱『老爺』,珍大奶奶成了大太太,在西府里惜春姑娘排行第四,不過在我們這,她是排行第一的長姑娘。」
「多謝媽媽提醒,我記得了。」
賈琛捏了一本詩集,坐在窗前翻閱,聽完楊媽媽的話也不由笑道:「怪道有人喊我『琛二爺』,又有人喊我『老爺』,我原還以為大家是瞎喊一氣,從不曾在意這其中的區別,聽媽媽這麼一說,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老爺說頑話了,這稱呼如何能亂喊的?如今您可是一家之主,又納了姨娘,求您多在意些規矩體統吧!」
「好媽媽,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改,你少說我兩句吧!」他忙站起身,一臉正經的道,「時間不早了,金姨娘,快隨老爺我去給大太太請安。」
***
尤氏的長樂居里熱鬧極了,除了李紈和姑娘們,賈琛驚訝的發現,小豆丁賈蘭居然也在。
六七歲的小小孩兒長得白白凈凈,一本正經又奶聲奶氣的給他請安,場面極為逗人。他一把把賈蘭抱起來,高高舉在半空,「這是誰家的奶包子?又漂亮又懂事,真真討人喜歡。」
賈蘭也不怕生,「我叫賈蘭,不是包子。族叔,請放我下來。」
「喲!小傢伙已經開蒙讀書了吧?這話說的,有條有理,禮儀周到!」賈琛把他放下,「珠大嫂教養的好。大嫂,我帶鴛鴦來請安了。」
大家都是熟識的,多少年的交情了,不免要玩笑一番,逗弄鴛鴦幾句。鴛鴦忍著羞意,紅著臉給尤氏和惜春見過禮。
尤氏隨手擼下自己手上的翠玉鐲子給鴛鴦帶上,「別嫌棄,這鐲子是我的賀禮,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多謝大太太厚賜,以後我會常來給您請安,望您別嫌棄。」鴛鴦雖是個丫頭,但她跟著賈母多年,見識的好東西也多,她的梳妝匣子里,比這成色更好的鐲子也是有的。尤氏誠心相送,她也就高高興興的收了。
「你儘管過來,我就喜歡你這樣爽利的脾性,來,我和你說,我們府里……」
賈琛見鴛鴦這邊已經順利完事,便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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