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
背上的傷看似恐怖,其實前前後後也就躺了五天,正月初六一早,鄭林就讓她下床活動活動,她當然求之不得,每日只能趴著,簡直度日如年。
偏秦子墨不許,將鄭林痛罵了一頓,鄭林沒骨氣,立馬改口讓她再趴幾日,氣的沈碧落又跟秦子墨冷戰了兩日,好在洪齊的信到了,說他們經過明州,張駙馬與小傢伙投緣,長樂便將他們一行人強留了下來。
沈碧落聽此笑笑,襄京今年的冬天冷的詭異,自她醒了的那天起,幾乎天天都飄著雪花,沈碧落人未出門,單看著從窗縫兒卷進來的雪花就覺得牙顫,偏她又不讓闔緊了,阿暮只能多端進來兩個火盆,日夜不停的燃著炭火。
她這頭為小傢伙著想,巴不得他在四季春光明媚的明州多待兩個月,待日頭暖和起來再回京,可秦子墨那頭卻不幹了,若不是分身乏術,只恨不得立馬奔到明州去將兒子接回來。
沈碧落看他情緒波濤洶湧的,知道他仍有心結,也不點破,只拿兒子說事,好在秦子墨還算理智,同意過了正月再接兒子回來,可即便是這樣,還是初十那天就安排允文幾個出發明州了。
明州離襄京看起來遠,但不走官道抄小路也不過半個月的功夫,允文等人再歇上兩天,可不正好過了正月將小主子接回,絲毫不耽誤功夫。
沈碧落聽阿暮講這些時,情緒毫無波動,反正接上秦夏,這些人勢必要走官道,在路上晃蕩個月余,回來正好三月春花開,小傢伙五月滿周,還能留有充足時間準備。
只不知,小傢伙離開她小半年,還能認識她不?想起來是夠憂傷的,可這憂傷也沒堅持半天,畢竟現在泥菩薩過河的是她自己!
眼看著就到十五了,自己連這房門也沒摸出去!
只元宵節這日,秦子墨似乎格外忙,一整日都沒在墨閣出現,更沒在沈碧落眼前晃悠,沈碧落初開始還有些不習慣,用過午飯後,就聞到了些自由的味道。
她原以為阿暮該和她統一戰線的,所以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今天日頭不錯,陪我出去走走!」
阿暮愣了片刻,回的果斷,「不行!」
沈碧落眉頭皺了皺,「為何?」
她轉了一圈,「你看,我都大好了!」
背後除了傷疤處隱隱有些發癢,其實早已大好了,「整日里只能在這方寸之地蹉跎光陰,我又不是個犯人!」
她自顧說的激動,卻沒瞧見阿暮聽到最後兩個字時,表情瞬間有些難看。
她重重的踩在地磚上,「我傷的又不是腿腳,怎麼就不能出去了!」
「你到底是我的丫頭,還是秦子墨的丫頭!」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早就歸順秦子墨了,你這丫頭自從跟了流觴,眼裡哪還有我了!」她泫然欲泣,「我命好苦啊!」
阿暮膛目結舌,不知她怎地就能賣慘到這份上,但畢竟跟了她許久,知道她做戲的成分比較大,也不多解釋,直接拉開門。
一左一右兩個護衛瞬間行禮道,「阿暮姑娘!」
阿暮點點頭,又猛地關上門。
她轉向沈碧落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今兒一早王爺就讓人過來當門神了,您沒看到小的今日也被關在這裡大半天了嗎?」
她不提還好,一提沈碧落當真發現些端倪,她原還以為她躲懶,不想動呢!
可秦子墨至於這般防她嗎?
她面有疑惑的盯住阿暮,「你是不是有事瞞了我?」
阿暮看著她笑,「我整日與你待在一起,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
沈碧落看著她,疑心四起,往日里她若懷疑這丫頭忠心,只怕要當場跳腳,今日,從一開始便不對勁......
可他們能瞞著她什麼呢?
必然是她能放在心上的!
可能惹她放在心上難捨下的,現今無非也就剩下個寧太妃,難道寧太妃沒死?
沈碧落搖搖頭,自我否定,依狗皇帝的性子,必定將這場浩浩蕩蕩的祖孫反目大戲算在寧太妃頭上,新仇舊恨,再加上行刺之罪,寧太妃已無生還可能。
只可惜無憂,這世上唯一一個骨肉至親也......
阿暮見她半響不說話,心中沒底,小心翼翼規勸道,「要不,你等王爺回來,指不定王爺明日就同意你出門了呢!」
沈碧落不說話,阿暮又補道,「雖說今兒天晴,但滿院子的堆雪尚未化盡,風一刮,刺骨的寒,你不是最怕冷的,出去受這份罪幹啥!」
「你前幾天不是嚷嚷著要吃羊肉鍋的,我叫人去備了,晚上等王爺回來正好能吃上......」
話未說完,已覺得沈碧落的眼神不對,急忙閉了嘴。
果然沈碧落眼神幽怨,眉頭擰的死緊,「是我要吃羊肉鍋,等他回來幹嘛?」
「你現在就去端來,我現在就要吃!」
阿暮總算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中午她是跟小九說了準備羊肉鍋的事,但此時離午飯用完不過半個時辰,只怕現在羊肉還在羊身上,她到哪兒去給她弄個羊肉鍋。
「你不是剛吃了午飯?」
從她的表情,沈碧落斷定阿暮是在忽悠她,反而越加不依不饒,「我現在就想吃!」
阿暮一臉為難!
沈碧落堅持,「現在,立刻,馬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阿暮已經充分認識到,她不該提羊肉火鍋,更不該提王爺。
她咬了咬牙,「你等著!」扭身暫離戰場。
沈碧落輕哼一笑,待過了片刻,起身打開門。
「娘娘!」護衛客氣而禮貌。
她腳剛跨出門檻,護衛更加客氣禮貌,「外頭天寒,娘娘莫要凍著了!」
沈碧落強硬的踏出門檻,兩位護衛立馬丟開客套,跪地相攔,「娘娘不要為難屬下們!」
沈碧落冷笑,聲音冰涼,「若我偏要為難你們呢?」
兩人稍愣,他們暗地裡保護她多日,與她一同歸京,一起被拘押在陳府,算得上共患難了,就是算準了這位主子心地善慈,方才有剛剛跪地相逼一事。
可目前看來,她再心地仁慈,也是主子,他們此舉相當逾矩了!
事已至此,兩人只能硬著頭皮將姿態放的更低。
沈碧落卻一反常態,沒有再逼,反是厭煩的轟他們走,「你們倆要跪跪到院外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兩人皺眉相視,卻沒有動身。
沈碧落再道,「秦子墨讓你們來看著,無非是不想我出去,你們跪在院外和跪在這裡,我都不能出去!」
「可我現在很煩,不想再看到你們,還不快滾出去!」
兩人立馬灰溜溜的跪爬出去!
相比於得罪眼前人,他們覺得還是得罪王爺比較輕鬆,最多不過幾棍子的事!
墨閣只一個院門,他們守在這兒和守在院外區別不大,更何況,滿園子的眼睛,王妃還能插翅飛了不成。
沈碧落待看不見兩人才回了房,心底到底有些愧疚。
她披了件大衣,走到院落中的一個小景亭坐下,院中幾棵松樹上掛滿了皚皚白雪,美急了,也冷急了!
她將手縮進袖中,卻不打算就此回房!
外頭的空氣實在太新鮮了,她卻不敢大口呼吸,只閉緊了紅唇,小心翼翼的輕吸著空氣中的芬芳,一股梅香隱隱飄蕩在鼻翼邊。
沈碧落猜測是碧水閣的寒梅開了,只可惜墨閣中去年剛移植過來的梅樹還光禿禿的立在庭院中,一朵梅花都沒。
半月沒見陽光,不過盞茶時光,眼睛便刺的生疼,鼻腔呼吸也有些困難,沈碧落拍拍沾到的雪跡,起身準備回屋,遠遠看到檀香拉著小九急匆匆從抄手游廊回到側房,神情陰鬱且緊張。
檀香是清心閣那邊撥過來的,深得孫嬤嬤真傳,從來是立不搖裙,語不掀唇,現在這是......
沒有多想,沈碧落跟了上去。
闔緊的門內傳來小九的低泣,「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我怕丟了,我就藏在最裡頭,沒人能看到的!」
她聲音又低了下去,「何況,王爺不是說府中一切如常,無需縞素嗎?」
沈碧落心頭一驚,聽檀香道,「王爺是說了如常,可你看府中誰不是著了素衣!」
「小九,並非我存心找茬,柱國大將軍什麼身份,你還需我來重申一遍嗎?」
「你這紅玉墜藏的再隱蔽,今日我能看到,難保他人不能看到,你我都是娘娘的人,你死不足惜,卻不能被有心人揪住錯處,連累了娘娘!」
小九有些糾結,「府中誰敢為難娘娘!」
檀香恨鐵不成鋼,「娘娘當真將你寵的不知天高地厚!」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檀香頓了頓,壓低了嗓子道,「娘娘寵咱們,什麼事都無所謂,咱們才更要多長個心眼,護她周全!」
「她尚在養傷中,今日大將軍出殯不能送行雖情有可原,但在外人眼中難免失了孝道,若再仔細尋著錯處,即便是王爺,也未必能護娘娘周全!」
聽至此,小九臉上已失了血色,她將脖子上的紅繩取下,小心翼翼的將紅玉墜交到檀香手上,「還請姐姐代我將這玉墜藏起,待他日安全之時再交與我!」
那頭檀香沉默片刻,才應了聲。
小九深鞠躬,「感謝姐姐今日提點,小九魯莽,今後若有不對之處,還請姐姐不吝賜教!」
檀香點頭,「你我皆為娘娘效力,實說不上賜教之類的話,只以後做事,多替娘娘想想便是!」
兩人又在屋內話了一些家常,小九方起身去準備阿暮中午吩咐的羊肉鍋。
外頭陽光正烈,屋檐下的冰柱慢慢的融化成水滴,滴滴答答的聲音,聽起來悅耳極了!
她看向無人的空亭,嘴角微彎即收,又恢復成往日里那個大大咧咧的小九,小跑著往大廚房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