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飛蝗
被攙扶著下來的婦人穿一身墨綠色蘭草紋的對襟長裙,綰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上插了兩根素金簪子,細眉細眼小朱唇,保養得宜的臉上搽了些胭脂,看起來既溫柔又風韻十足,實在讓人很難想象到她已經四十齣頭了。
這位就是馬氏一直巴結著的遠房親戚陳秋湘,她是個立了貞節牌坊的寡婦,靠著一門刺繡手藝在鎮上開了家不大不小的綉坊,很是有些積蓄。
陳秋湘平淡溫和的視線停留在蘇晚臉上,柔聲道:「小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日子在後頭呢。」
蘇晚慢慢悠悠的與她對視,平靜如冰面的眼底似乎綻放出詭譎的笑意,末日時面臨生存考驗,人類醜惡多變的本性暴露無遺,她下意識就覺得這個表姑並不像表面上的那樣歲月無害。
「表姑抬舉我了,我小小年紀哪有什麼福澤,表姑的好日子才在後頭呢!」
她故意咬重了最後一句話,這祝福的話聽起來讓人感覺怪怪的心裡不受用。
蘇秀姑徹底驚呆了,看這姿態落落,對話流暢,天哪,這還是她那個木頭疙瘩似的大侄女嗎?!
不只是她,陳秋湘和蘇墨蘭也是驚了,這怎麼才幾天不見,沒毛鵪鶉就變成能說會唱的布鴿鳥了?
唯一沒有被驚到的是蘇紅杏,她磨磨蹭蹭的從車裡下來,提心又吊膽,滿腦子急的冒泡,生怕下一秒蘇晚就捅出她和王春哥秘密私會的事兒。
事實證明她太把自己當根蔥了,現在的蘇晚根本不稀罕多費心思對付她這種小嘍啰。
要干就干票大的,最好把那對下三濫狗男女一鍋端了,給她小姑好好出氣!
侄女搶了自家姑姑的未婚夫婿,這種百聞難得一見的醜事要是不好好利用起來,怎麼能對得起老天爺?
蘇晚朝蘇秀姑乖巧一笑,「小姑你先回家吧,我去老淳大爺家裡一趟給燕子取點葯。」
蘇秀姑清楚她娘馬氏的刻薄狠惡和磋磨人的手段,可沒想到她離開這半月家裡這麼雞犬不寧,擔憂道:「燕子又咋了?病了還是傷了?」
蘇晚投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沒有大礙,我先去老淳家,等回來再和你說。」
蘇秀姑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兒,只道:「好,那你路上慢點。」
「哎,知道了。」蘇晚答應著,一路沿著小衚衕往後山腳下的老淳家去。
在這個宗族為重,同姓抱團的小鄉村裡,外來戶老淳憑著一手治病救人的醫術安頓下來,因為要種植藥材,就在後山處墾荒了一片田地,起了籬笆院,蓋了茅草屋,院子里常年花草芳菲的,又圈養著一群雞鴨,本來枯燥貧窮的農村生活到他這裡偏偏過的像世外神仙一樣逍遙自在。
「奇怪啊奇怪,真是怪事。」老淳在苗圃里彎著腰,掰開被害蟲啃咬的坑坑窪窪的草藥嫩芯心疼的唉聲嘆氣,「樟樹果,明礬,苦楝子,楊樹葉,這殺蟲水一樣也不少,怎麼今年這禍害東西的蝗蟲怎麼都殺不死?」
身後有人波瀾不驚的回答,「那是因為這不是普通的蝗蟲。」
老淳嚇了一跳,回頭道:「原來是小晚你這丫頭,啥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老頭子的魂兒差點沒飛了。」
蘇晚燦然一笑,明眸皓齒,「都說老淳大夫嗜醫如命,侍弄您種的那些藥材的時候天塌了都不知道,看來所傳不虛呢。」
老淳不拘小節的哈哈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和傳言中的很不一樣。」
蘇晚大大方方道:「人都是會變的,之前那些年是我白過了,腦子開竅晚了點。」
老淳捋著花白的山羊鬍子,也不深究,「這說法倒是新鮮。」又想起她剛剛的話,不禁問道:「剛剛你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叫這不是普通的蝗蟲?」
「咱們本地的是土蝗,小而細長,通體綠褐色,是很容易治理的一種常見害蟲,可啃食您草藥的這些卻是飛蝗,是春末夏初的時候從偏遠處的荒漠戈壁遷徙來的,這種飛蝗最大能長到半個手掌大小,破壞力大,繁衍性強,不是一般的藥劑可以殺死的。」
就算老淳再怎麼粗枝大葉,此時也不免被這小丫頭的幾句話驚住了,先不論她話里的真假,單是這份頭頭是道都不像是出自一個鄉下丫頭的見識。
「你怎麼知道?」
她不僅知道,她還知道這只是飛蝗的第一代幼蟲,等再過三五個月要是再不加以控制的話,大批蝗蟲肆虐成災,今年的糧食將會顆粒無收。
末日時代起初正是由於這樣一場蔓延全球的蝗災加速了生物多樣性的滅絕,一系列連鎖反應后,導致人類感染喪屍病毒,釀成無法彌補的慘劇。
不過這些她無法明說,只道:「前些日子去鎮上偶然聽一位胡商說的,他常年來往於中原和關山外地區,說起這種飛蝗很是忌憚。」
老淳不疑有他,「咱們國朝的邊防山脈仙女山巍峨高聳,大批蝗蟲應該越不過來,咱們倒是不用太擔心。」
蘇晚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老淳有意考量她,出難題道:「你說一般的葯殺不死飛蝗,那用什麼方法才能除掉它們呢?」
蘇晚神采奕奕,嗓音清亮,「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方法,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捉了蟲子給家裡的雞鴨吃,其實蝗蟲的剋星就是這些家禽,您要是想護好這些草藥,只需從圈裡放出幾隻雞來巡邏就好。」
老淳臉上的讚賞之意越來越攏不住,「不錯,我的確曾在古籍上看到過這種治理蝗蟲的方法。」
……
這邊兩人正熱火朝天的探討著,那邊馬氏的嘴巴也是熱火朝天的吧啦個不停,直把這幾天發生的事積攢的怨氣倒豆子似的一勁兒攤開。
「唉唉,你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家裡就招上了這麼個瘟神禍精,早知道這樣大房那死妮子一出生,我就把她按腳盆里淹死,省得噁心死我!」
「三姨,你消消氣。」陳秋湘在一邊安撫她,「沒想到嬌嬌那丫頭看著悶里悶氣的,做起事來卻又狠又黑。」
馬氏呼哧呼哧兩眼發紅,咬牙道:「她就是個小狼崽子,再長長指不定要把家裡禍禍成啥樣子,等老頭子回來我就把那幾個賠錢貨趕出去!」
陳秋湘眼神微閃,「三姨不能這麼魯莽,就這麼把她們趕出去是下下之策,要是那丫頭記恨你,指不定出去怎麼傳你賣孫子的事兒呢,到那時三表弟還怎麼在同僚恩師面前抬得起頭?」
她嘴裡的三表弟就是蘇家老三蘇三泰。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馬氏頭昏腦脹的一屁股蹲到椅子上拍著大腿,惱的心肝肺都疼,「哎呦呦,要我天天看著那死丫頭在眼前晃,簡直是折老婆子我的壽。」
陳秋湘向來溫婉嫻雅的眸中劃過一絲毒芒,「我也不忍心看到三姨受委屈,倒是想了個主意。」
馬氏頓時來了精氣神,「啥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