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探舊智計頻(3)

第五十三回 探舊智計頻(3)

伍亦清和柴應雄的這兩次相見,能說的話已說盡。幾番問詢下來,長史已確定對方只是東宮一名普通侍衛,不可能掌握什麼重要的秘密。第四日便差人送信給柴應雄,說兒子疾病一時難愈,恐怕拜師學武之事還得推遲。柴應雄雖覺奇怪,也並未入心,將信擱在一旁便不再理會,卻怎知自己和這個徐方令的對話,已一字不漏地落在了信王耳里。

司徒曦坐於故林室,聽完伍亦清的稟述,不由感慨:「從前孤只道皇兄是謙謙君子,履仁秉義,故而總能體察父皇意圖,未曾想他也如此重視武功,不愧是文武雙全。」伍亦清憶及當年擔任侍講學士時的情景,感嘆道:「不錯,太子殿下熟讀經典,過目不忘,經筵所答無不精妙透徹。」一件舊事忽閃過腦海,心頭湧上一股淡淡的蹊蹺,未及細想,卻聽司徒曦自嘲道:「相比之下,孤卻是遠遠不如了,也難怪父皇……」言語滯頓,伍亦清便說道:「殿下不可妄自菲薄。成襄太子固為百年一出之俊彥,卻恐怕也因此招致天妒,方才英年早逝。」

司徒曦惝恍自言:「天妒,天妒,呵呵。倘若他還活得好好的,孤又何必這麼辛苦。」忽覺失語,便岔開了話,說道前幾日去看望文嗣公主,見到映弦,她竟然離魂症重新發作,很多事已不記得了。伍亦清疑道:「那她記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從采星樓墜下?」司徒曦搖頭道:「不記得。甚至連我是誰她都不能確定。」一瞥伍亦清,「怎麼,難道長史知道其中隱情?」伍亦清忙道:「臣全然不知,殿下切勿多心。」暗忖倘若自己過於懷疑映弦,反倒會令司徒曦生疑。遂低聲道:「若映弦姑娘真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事,對殿下而言……也未嘗不是好事。」司徒曦嘆道:「這次她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孤也絕不會再難為她。」

伍亦清雖掩飾過去,心頭卻忐忑難安。與司徒曦告別,回到長史司心亂如麻,返家后更召來僕人阿貢詢問:「你那晚在采星樓下呼喊『商姑娘』的時候,可否確定周圍沒有人看見你?」阿貢斬釘截鐵答道:「絕沒有人,老爺盡可放心。」伍亦清也知阿貢做事素來謹慎可靠,點頭示意他退下。瞅著阿貢關門的佝僂背影,不禁想起當年將他從鄉里惡霸的屠刀下贖走的情形。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地跟隨自己十多年了。

風透過窗紗溜進屋,拂動瓷瓶花枝。伍亦清思索完這頭,又回憶太子司徒煥的往事。那是永瑞七年初,他剛擔任侍講學士,意氣風發列班經筵。某日為太子講解《邶風·擊鼓》,司徒煥聽罷深有感觸,說起他前日向父皇請教戰事,探討如何才能將漠月一舉殲滅。皇帝卻回答,如今蒼生疲敝,理應休養,你應多學習如何經邦治國,強本節用,不宜再多問戰事。司徒煥便告訴伍亦清:「父皇厭倦戰爭,欲以德化民,以禮教興國,實為仁君。孤當引以為范,不可在武功法術上浪費太多精力,其實這也是外公一貫的教誨。」不想半年之後,漠月便毀約南下,逼得皇帝親征,展開漂杵之戰。而當日太子所言卻伴隨垂淚的紅燭,一句句響徹伍亦清耳畔。白日疑惑難解的感覺,於這夜闌人靜之際陡然加深。長史鎖眉望蠟,心中的洪波彌久不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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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柴侍衛的調查告一段落,伍亦清又把矛頭指向了黃貴妃黃玉珍。自映弦告訴他貴妃有可能是裝瘋后,伍亦清便一直想找機會接觸黃玉珍。可貴妃久居深宮實難得見,直到今年二月,伍亦清才探聽到,她曾好幾次隨太后前往隆光寺燒香拜佛。許因本虛大師道行深厚,屢次禮佛后,黃玉珍的瘋情竟然得緩,舉止漸趨正常。伍亦清便時常留意古寺香客,又常和廟中僧人閑聊套交情。終於從一個小沙門口中得知,三月十六為準提觀音壽誕,而太后與黃貴妃屆時也將蒞臨隆光寺,為菩薩慶生。伍亦清得此消息,暗說天助我也,即刻著手籌備。

一晃便是三月十六,煦日飛天,嬌花盈樹,隆光寺一大早便擠滿了善男信女。伍亦清穿著粗布衣衫,跟隨眾人跨入古寺,拈香奉油,在院子里兜轉。過了巳正,望見一干僧人齊步小跑至廟門,排成兩列靜立,本虛大師合什站於隊首,穿一身金絲閃閃的紫袈裟,眾僧中尤為鮮明耀目。伍亦清估計太后將至,便藏身在一棵古槐后,目光膠粘於寺門。俄而,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婦人緩緩步入視野,前後都被宮女太監簇擁著。左邊的年輕女子容貌頗似映弦,該為義安公主,右邊的中年婦人衣衫華貴,目光飄忽,不消說便是黃貴妃了。其餘香客也意識到來者身份高貴,紛紛停步注視。伍亦清目送一干人走進天王殿,自己悄然尾隨。

太后等人在天王殿里逗留許久,又入大雄寶殿和羅漢堂,拜完所有佛陀菩薩,到法堂為準提觀音舉行慶典。伍亦清坐在法堂西側的亭中苦等,聽聞梵唱聲聲,似見堂前檀煙裊裊,太后正肅起滄桑的病容進香。約過了半個時辰,佛事盡畢,一干人才步出法堂,似欲返程。伍亦清立刻舉左臂揮了揮。暗號啟動,一個黃衣男童,一個藍衣男童便從角落跑出,奔至院中央。

太后今日和黃玉珍、映雪出宮行佛事,焚香禮拜,心情甚悅。正要離開隆光寺,不想飛出一對往生童子似的小孩,手持木劍在院中對攻。她還以為是寺廟安排的好戲,便駐足觀賞,很快發現只是兩個頑童玩鬧。兩人東刺西劈,沒幾下藍衣童子瞅准空隙,一個斜砍,正中對方右手。黃衣童子啊的驚呼,虎口一松,木劍啪嗒掉地。不料藍衣童子身形未穩,一腳不慎踏上,竟嘎一聲將木劍踩折。

黃衣童子拾劍怒道:「好你個奴才!居然敢踩斷舅舅給我的寶劍!看本少爺怎麼懲罰你?」藍衣童子愣在原地抖瑟,顫聲道:「少爺饒了奴才吧,奴才不是故意的。」黃衣童子恨道:「饒不了你。非得打你一頓板子再說。」一把搶過藍衣童子的木劍,朝他的臀部打去。藍衣童子嗚嗚哭嚷:「菩薩在上,慈悲為懷,少爺為這麼點小事責罰奴才,就不怕遭老天報應么。」黃衣童子滿臉不屑道:「就懲罰你這笨手笨腳的奴才,咋了?我爹有的是本事,我怕什麼報應?」藍衣童子一躍而起,疾奔向寺門,黃衣童子拔腿便追,兩人一前一後地跑遠了。

這邊太后看得直搖頭,對左右道:「哪家的孩子,實在是頑劣。他爹真該好好教訓他才是。」映雪亦笑道:「現在的小孩,爹娘都太過溺愛,所以才鬧得沒個輕重,無法無天的。」太後轉過頭,卻見黃貴妃臉色慘白,身體微微抖索,便問:「玉珍是怎麼了?」黃玉珍勉強應道:「沒,沒什麼。阿彌陀佛,咱們回宮吧。」

黃貴妃的神情舉止從兩個戲子上場表演開始,便落在了藏匿暗處的伍亦清眼中。只見她的臉色從黃到紅,再從紅轉白,兩條眉毛如丘山會聚,衣角顫顫巍巍。現在他終於可以確認,她的瘋症,是假裝無疑了。

他飛快舉起右手,喬裝的阿貢便從暗處閃出,疾走至黃玉珍身前,施禮道:「這位夫人走得匆忙,在下瞧見夫人好像丟了一件東西。」雙手捏著一個荷包奉上。黃玉珍掃了一眼,搖頭道:「這不是我的。」阿貢道:「哦,那在下弄錯了。」一轉荷包,所繡的「煥」字登時映入黃玉珍眼裡。她心頭大震,正欲詢問,阿貢手一松,荷包卻掉在了腳下。兩人便幾乎同時蹲下身去撿。黃玉珍手一觸到荷包,就聽見阿貢低沉的聲音穿過耳膜:「要想知道真相,五日內午後設法獨自去普若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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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遙塵(第一卷最新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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