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趙景藩回過頭來。

就像是一個萬人膜拜的神祇,他知道自己的真容是不便在凡人面前展露的,所以只若即若離地給了她一個欲拒還應的淡淡回眸。

無奇只看到很長的一線眼睫在面前跟蝴蝶翼翅似的閃了閃,底下的眼波給長睫遮掩,卻仍是透著幾許月夜寒江的冷色。

他明明一句話也沒有說,也並無慍怒的表情,但就在他回眸的瞬間,無奇覺著脊背上好像給什麼用力敲了一下,顫酥酥涼浸浸的。

她本能地站直了身子,垂著臉,兩隻眼睛乖乖地瞅著地上,不敢再直愣愣地盯著看。

不過,雖然不便明晃晃地打量,但低垂的兩束目光卻像是鬼鬼祟祟的甲蟲,窸窸窣窣地順著地面往前,最後落在白袍底下的靴子上。

那是一雙綢面的黑靴,表面透著珠色的光澤,而靴底的白沿素潔簇新,一點污漬都沒有,像是從沒有踏地而行過,所以沒有沾染到任何的泥塵。

無奇再度開始懷疑眼前這個人是狐狸精的可能性。

趙景藩並沒有動,只淡淡地說:「恭喜你破了案。」

無奇聽了這個,並沒有做聲。

「怎麼,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無奇在心裡掂量了會兒:「公子,守備府出現的那人,是您派去的?」

「怎麼了?」

「要不是他到的時機正好,這會兒指不定如何呢。」

他平靜地:「你是說,要不是他去了,你如今就死在守備府里了嗎?」

無奇一驚:「您……」

她沒想到這個人看的如此之透。

雖然狐狸郎君的案子水落石出,但夏思醒是否是陳參將所殺,尚且存疑。

當時她問蘇克為什麼要把殺死夏知縣的罪名摁在孫家父子頭上,蘇克的臉色就不對了。

她看到了跟蘇奕差不多似的戾氣在蘇守備的眼中一閃而過。

無奇想,假如陳參將不是自作主張而是被人指使,蘇克為了維護蘇家寧肯殺死夏思醒,那麼……

為了蘇家而殺死兩個太學生跟一名縣衙捕頭,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吧。

其實在面對蘇克的時候無奇並不怕,因為她知道小狐狸一定在看著她,所以無奇很想逼蘇克一把。

她本來想試試看蘇守備是否會原形畢露!

本來這些都只她心中的猜測,沒想到趙景藩居然直言不諱地點了出來。

無奇的心突突亂跳,她竭力定了定神:「您既然這麼說,自然也是懷疑蘇守備才是害死夏知縣的幕後真兇,那為什麼……」

她在思索該用一個什麼樣的詞說下去,但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

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身份絕對不同一般,他有一群身手出色的下屬,有窺視人心進退有餘的能力,還有隻憑一個人、一面令牌、一句話就能讓蘇克在瞬間從凶戾轉為克制甚至屈服的「勢力」,所以她知道只要他願意,就能處置蘇克,但她還是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畢竟他沒有告訴她他是誰,甚至連他的臉也是霧裡看花。

因為思忖跟疑慮,無奇沒有說下去。

趙景藩卻接了口:「你是問,為什麼袖手旁觀不予處置?」

無奇一怔,點點頭:「是!」

「很簡單,因為沒有證據。」他雲淡風輕地回答。

無奇的心頭震了下。

「蘇奕在你面前吐露了真相,你也能找到他的破綻,因為案發的時候他根本找不出在別處的人證。他也年輕氣盛不經事,稍微用用刑就能招認。」趙景藩不疾不徐地說道:「但是蘇克不一樣,他老謀深算,早有準備,而且又有人自願替他去死。」

無奇下意識地咬住了嘴唇。

「你不甘心?」趙景藩注視著她,從他的角度看去,無奇垂著頭,雙手揣在腰間,她的眉心微微皺起,像是擰著一點不甘。

無奇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趙景藩的語聲里多了一點笑:「你到底是怎麼樣?」

無奇道:「我自然不甘心,想要兇手付出代價,但是您說的對,是要證據,如果沒有證據而憑著自己的臆斷行事,我想夏知縣也不會樂見如此。」

趙景藩的雙眸微微眯起:「所以你雖然不甘心,也得放棄。」

「不,」無奇否認,稍微停了一停她說:「我該找到證據,正大光明地將他定罪。」

趙景藩挑眉,這個答案讓他意外。

然後他問:「你不怕嗎?他可是堂堂的少杭府守備。」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無奇咳嗽了聲,笑眯眯地奉承:「何況還有您替我們撐腰呢。」

趙景藩再度意外:「你就這麼確信?倘若只是要你們去當馬前卒呢?」

無奇坦然地回答:「就算是馬前卒,也是要查明真相的馬前卒,真相未明之前您不會讓我們死,而對我來說,若是能叫案情大白,我覺著這值得賭一賭。」

房間內出現了詭異的靜默。

無奇幾度想要抬頭看看他的臉,脖子上卻像是給一隻無形的手壓著,抬不起來。

她知道今日這位公子沒有戴面具,但她反而不敢輕易去看了,心裡有種感覺,他不願意叫人看見他的容貌。

既然他長得很美,那當然不是因為貌丑怕人看的緣故。

那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他的身份。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在一些綁架案里,罪犯往往蒙著受害人的眼睛,因為受害人看見他們的臉后多半就會給滅口。

無奇現在想到的就是這個。

趙景藩雖不是綁架犯,但論起滅口的能力,只怕比綁架犯不知高明多少倍。

正在胡思亂想,只聽他問:「你為什麼不抬頭。」

無奇愣住:他……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候,房間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聒噪。

——「郝無奇,我知道你在這裡,快給我滾出來!」

無奇吃了一驚,扭頭看向門口。

這聲音竟然是郝三江,他終於找到這裡來了?

樓梯給粗暴踏響發出不堪承受的咚咚響聲,郝三江吼道:「渾小子!知不知道你們快二試了,你卻無故把無奇拐出來亂混,是不是想要我揍你!」

他顯然是已經逮到了林森。

果然,林森求饒的聲音傳來:「郝大哥,不是我拐了無奇的……哎吆你的手輕點!」

郝三江問:「到底是哪個房間?他怎麼自個兒在房內?」

他像是一陣無法阻擋的狂風,呼嘯著逼近過來,無奇忐忑地走到房門口,她已經預見他踢開房門把自己一把揪出去的慘狀。

但如今這裡還有一位煞星呢,要是給三江撞上這位,簡直後果難料。

無奇著急地回身,想要誠摯道歉然後出去先平息郝三江的風暴。

誰知剛抬頭,忽然間像是天上的太陽竄到了房中似的,滿目燦然。

無奇的雙唇不由自主的翕動了兩下,卻沒說出話來。

國子監里有不少相貌出色的男子,其中還有幾個名冠京城的美少年、或者青年,但對她而言一概如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在無奇所認識的男子之中,目前,只有蔡採石的兄長蔡流風一位才堪稱是真真正正的美男子。

蔡流風是很典型的那種內外兼修的儒生長相,端莊,秀雅,飽讀詩書。

他出身書香門第,品行也是無可挑剔,是人人推崇的蔡學士,也很得無奇的仰慕,一旦提起蔡流風總是讚不絕口。

可以預見的是,在不久的將來,蔡流風一定會成為本朝文官的門面擔當。

而蔡採石固然是個可交的好友,但當初吸引無奇的卻是蔡採石的那個頭銜——蔡流風之弟。

可如今這一位,卻遠勝無奇曾臆想過的所有美男子的描寫。

尤其是那雙眼睛,閃閃爍爍,像是有星光墜入其中,帶著些許可望而不可即的溫柔,令人甘心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莫名的無奇有些口乾舌燥,嘴唇跟舌頭乃至整個人都好像給施展了定身法,統一地開始罷工。

她開始覺著,趙景藩戴面具是對的,至少不會妖精似的把人的魂魄攝了去。

在他之前,無奇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古代的潘安上街會給扔了一車的鮮花果子,衛玠又是怎麼給活生生看死的,現在她統統的理解了,原來世上……真有這種傾國傾城讓人無法挪開目光的美人啊。

在無奇恍惚的時候,郝三江已經衝到了房門口:「無奇!你還不給我出來!」

背後的門給用力一撞,無奇只覺著背上一股大力襲來,像是給海浪拍打似的,她被震的踉蹌向前。

眼見就要撲倒在地,目光所及是那一襲白衣,如同浮雲降落似的橫在眼前,無奇本能地張手一抓一抱,整個人撲倒在對方的身上!

臉埋在那柔滑輕薄的絲緞之中,果然像是墜入雲端一般的飄飄然,過於舒服。

而淡蘭雅貴的香氣若有似無地將她包裹其中,無法言喻的愉悅,就像是一隻蜜蜂撞入了香花蕊中,……真是上好的就寢所在。

神不守舍中無奇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何其的不雅,因為腳步踉蹌將要栽倒的緣故,她幾乎是半跌半跪的姿態,她的右手握著對方的手臂,左手則半掛在對方腰間玉帶上,在她的臉頰邊上是一枚玲瓏的羊脂玉佩並天青色的垂珠荷包。

玉佩輕輕地擦在無奇的臉上,微涼。

盤虯的龍紋在她眼前示威似的輕輕晃動。

這是……龍?!

無奇的眼睛逐漸瞪大,看清楚玉佩上那耀武揚威地雕龍,不錯,是龍。

這個朝代可跟她所處的那個新舊交替的混亂時代不同,這時侯的龍紋,只有皇族的人才能用。

她曾對趙景藩的身份多加猜測,什麼公侯貴宦之子,或者本身有爵位的大人物,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的來歷竟又超過了她的想象。

無奇駭異地仰頭,卻正對上趙景藩垂眸俯視的星眸,諱莫如深。

而振聾發聵的還有門口處郝三江愕然的叫聲:「無奇你你你……在幹什麼?」

過於震驚的郝三江用巨大的拳頭堵住嘴,又氣又恨,還帶有一點點不可說的羨慕:「臭小子!你居然跑到上杭府來玩女人!」

無奇本來正支撐著要站起來,聽到最後那句,噗通一聲,徹底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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