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源兒被潤玉帶著,茫然地拿著鶯歌的魂珠來到灝寧府的時候,鶯歌整個府中的紫堇草茂盛得格外可怕,偏偏就是他精心呵護的那一株,日漸枯萎。
源兒和潤玉來到鶯歌的主殿,他正望著那盆紫堇草雙眼無神。見她們來了,才緩過一絲恍然。
「天帝天後親臨,倒叫我受寵若驚。」
對於鶯歌,她不是很了解。源兒看了看潤玉,在他的肯定下,才把手裡的魂珠遞出去,
「鶯歌,潤玉說這是你的魂珠,我還給你。」
姿態很低,又慢慢請求道:「鶯歌,你能給我說說,姥姥的事情嗎?」
即便擁有姥姥的記憶,源兒也不過知道水氏是順應天命,走到盡頭的一族。所以她不需要復仇,也不需要去探究,只要守護好凈水。
鶯歌垂眸望著那顆純白的魂珠,又望向潤玉,「陛下沒告訴你啊?」
潤玉斜他一眼,並不說話。
源兒望著他搖頭,「但我知道,鶯歌,你一直在為了復活姥姥而執著,對不對?」
鶯歌不由自主捲曲了手心,源兒繼續獃獃地,「水氏一族的人,離去后魂魄都是要獻祭萬物的,我們沒有來生。」
「姥姥她,一定也不願意看你這樣…」
「不,小堇她,呵,小堇她若是能看到我如今的這幅模樣,一定特別暢快。」
源兒一雙水眸柔軟,「我不知道你和姥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可若真的是你傷害了姥姥,我想姥姥,一定不想再與你有半分瓜葛,你做這些,在她眼裡也只會視若無物。」
姥姥那樣的人,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她不會像自己一樣輕易被感情左右。
鶯歌的心卻狠狠痛了又痛,所以自己在她心中,其實根本就不重要。那他這麼多年的執念與悔恨,也不過是笑話。
源兒還在他後面輕聲,「當日你用滅靈箭射我的事情,是我先答應過,你救潤玉,我便賠給你的,所以,我沒有資格怪你。這魂珠,我便還給你。」
「不必了,我欠水氏的,欠小堇的,又何止這一條命。你便帶著它,我的命你隨時可以拿走。」鶯歌冷冷無心,早已不在乎。
源兒猶豫地望了一眼潤玉,潤玉示意不用強求,「源兒可否讓我單獨和鶯歌說會兒話?」
源兒不明所以,倒是乖乖點頭。
見源兒走出去,潤玉道:「源兒能夠釋懷,本座還以為,你巴不得能返回上清天。」
鶯歌像只棄犬,「上清天,小堇不在,去哪裡又有什麼分別,起碼死在源兒手裡,還能贖回一點罪孽。」
「當年水氏覆滅的真相究竟如何,紫木上神並不願意源兒再背負這一切。至於你對水氏造下的殺孽要如何去還,那是你的事情,本座只是告訴你,別再把希望寄托在源兒身上。」
鶯歌低迷:「我並未真心想要傷害她。」
「無論你的出發點是什麼,對源兒造成傷害是不爭的事實。一如你當年對水氏一族造成的災難,無可挽回。」
話語猶如利劍,鶯歌被狠狠戳中。
他頹然,「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所以陛下今日,是要秋後算賬了嗎?」
潤玉冷眼:「本座不過是討回源兒應得的。」
「陛下,想要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潤玉不再多費唇舌。鶯歌的魂珠被他托在指尖,瑩光苒苒,讓他面色也森冷,「本座要你在魂珠上打上烙印,認源兒為主。」
什麼?!
「你!」
鶯歌當真是始料未及,錯愕看著潤玉。即便是要生殺,他也不曾想過要這番折辱。魂珠一旦落契,他一朝上神自此生生世世淪為魂奴?
「怎麼,不是說要贖罪?」潤玉眉目寡淡,「不知當時水氏一族拜句芒神上所賜淪為階下囚的時候,是否也曾像神上這番屈辱。」
鶯歌那張本該風光霽月的面龐便瞬間撕裂心痛,一再潰敗。
潤玉冷漠,水氏並非沒有時河逆流之法,一開始他也曾疑惑,紫木長老為何竟不在她掌握凈水之時,讓時光逆流到鶯歌墜入水氏之前,好改變水氏這一族的命運。
可是現在他終於明白,水氏一族的消亡是天命使然,即便重來一次,還是逃不過滅亡的結局。所以,紫木很清楚,鶯歌亦不過只是其中一環。
一如人界的衰老,草木的枯榮。仙神掌握著凡物,便一樣有東西,凌駕於仙神,甚至是上清天之上。
甚至今世的忘川怨靈,不過都是毀滅凈水的進程,故而,上清天選擇旁觀。
在歲月的長河,無論怎樣的偉神,也不過是被車輪碾過的螻蟻。唯一不該的,是這些螻蟻的掙扎。天命也好,宿命也罷,他是遲鈍到如今才會發現其中的端倪,才讓源兒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
但鶯歌是上清天之人,即便是宿命,他也要讓他替源兒背去那一兩分的痛苦。今後,便再有災難,首當其衝的也該是這個水氏一族毀滅的罪魁禍首。
如今的鶯歌,並沒有選擇說不的權利。鶯歌定定看著潤玉,後者冷冷的神色毫不留餘地。
是,當日他的小堇,面對的又是如何的無望。
鶯歌伸手取回那顆魂珠,內心悔意潰堤。小堇,他的小堇。他終究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才能與她靠近一點點了,是嗎?
反正,宿命已定,無人可逃。
鶯歌與潤玉的對峙,源兒並不能知曉。
她等在外面,悶悶不樂地在天空的雲層下踱步。不知過了多久,潤玉便出來了。源兒往後看了看,不見鶯歌。
潤玉見她有幾分懊惱。
「怎麼了?」
源兒踟躕,「我剛才,是不是對鶯歌說了不該說的話啊?他都不願意告訴我,關於姥姥的事情。」
方才種種皆被隱藏,面前的人毫無察覺。潤玉溫聲,「源兒對姥姥,對水氏一族,知曉多少?」
源兒搖頭。
「我不知道,有記憶起便是跟著姥姥在太湖水底了。多數時間姥姥都在沉睡,即便是清醒,也不過是教導我尋常的法術。從小姥姥就沒有告訴過我任何關於水氏的事情。」
「一直到現在,就算覺醒了凈水,也不過只是看到了姥姥的留聲,知道我該要把凈水守護好。」
說起來,她真的太過迷茫。
「姥姥說,水氏一族的命運無法更改,與我無關,她不許我探究,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清澈的眸子顯著一汪顯而易見的失落,潤玉驀然心疼,將她的手心握住,「姥姥只是想要她的源兒,可以無拘無束。」
在這場覆滅之中,源兒始終是無辜的那一個,她是上清天君之女,甚至算不上水氏之人,偏偏背負著凈水走向滅亡的人要是她。
紫木如何能向她吐露半分。難道要告訴她,她的生身母親狠心將她做人質嗎?還是告訴她,她的爹爹覆滅了水氏一族再逼死了她的娘親,告訴她她該恨的仇人,是她的爹爹?
這些與源兒有什麼干係,她什麼壞事都不曾做過,卻要一個人背負著不該有的命運被扔在花界讓人不聞不問幾千載。
潤玉眸色深沉,什麼宿命天道,不過是傷人至深的東西。
「源兒,是不是很想念姥姥?」
源兒靠進潤玉懷裡,忍不住溫然一笑,「潤玉不用擔心我的,去花界的時候,姥姥就跟我告別過了。」
「以前在花界的時候,我的確會好想念姥姥。潤玉知道嗎,第一次在天界見到你,你身上就有姥姥的氣息,所以我才會不由自主,靠近你,親近你。」
「現在,我有夫君了,我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孤單了。」
源兒溫柔繾綣,「夫君,我們一起去給姥姥上炷香,可好?」
他們在一起有多麼來之不易。潤玉撫摸源兒的秀髮,聲音澀然,「好。」
潤玉眼眸深暗,有時候與源兒相比,他都會覺得自己是否太過睚眥必報,陰暗狹窄。她總是太容易滿足。
不過沒關係,他會把這麼多年虧欠的疼愛,都一一捧給她。
光羽翩躚舞落衣衫,度著一層溫暖。青空上,薄雲片片淺移。
這世間,不會再有人像他們一樣,那麼需要彼此。
不會了。
……
錦覓回到花界,此時此刻,花界眾人算是也回味過來了,當初看那個老嫗的姿態便該知曉,源兒又怎會是一般人。魔界消沉,他們花界又有什麼對抗的可能。如今,幾界謠傳,已當他們花界之人可有可無。
錦覓明白,她必須在潤玉的授意下接任花神一職,如此,是保全他們花界所有人最好的辦法。
眾人都十分沉默,這當真是屈辱,卻又毫無辦法。
花神接任,天界示意之前的花序開放有違農時,各種花界朝令都要更改。
如此,錦覓不得不上了天界。
鄺露方才將人界的季風布陣完成,得了這消息,需要向潤玉稟報。不過在中途,便撞見潤玉和源兒的手交握著,大搖大擺地在路上招搖而來。過往的仙家仙侍紛紛咬耳朵,過於艷羨,感嘆天帝天後感情甚篤。
都道天後也不過一介花界精靈,容貌不是絕世無雙,怎麼就得了天帝陛下如此寵溺,真是御夫有道。
聽得鄺露皺起眉頭不平,誰寵誰還不一定呢。
算了,她計較這些做什麼。
鄺露到兩人跟前,微行一禮,「陛下,九霄雲殿,有人求見陛下。」
「何人求見?」
「陛下去了便知。」
她眼色微有異常,潤玉一探便知其中有蹊蹺。只是他才答應了要與源兒一道去為紫木上香。
源兒溫柔,「潤玉有事的話,我們改日再去也可以。」
「陛下政事要緊,若有事,我陪源兒便好。」鄺露卻忽然舒心。
潤玉別她一眼,「我和源兒要去為姥姥上香。」
「原來這樣啊,」鄺露更加欣喜,彷彿根本聽不出來潤玉的意思,「素聞紫木神上英名,源兒,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與你一道為紫木神上敬香?」
「當然可以啦。」源兒歡喜地拉住鄺露的手,兩個女孩子相視一笑,立馬便忘了潤玉。
潤玉的身旁頃刻就空了。
潤玉:「……」
他是不是沒有說清楚,那是他和源兒的姥姥?
…
頭一次被源兒舍下,潤玉心頭沉悶,這才步向九霄雲殿。
九霄雲殿內,香爐中清香裊裊,滿地仙霧逶迤。
潤玉進殿,一眼便望到殿中的女子。
自打洛霖逝世,錦覓所著衣衫皆是素凈,不過絲毫不減她的美麗半分。
然而潤玉只會想起太微清宮中已被和窮奇鎖在一起的流魂。如今面對錦覓,他只剩坦然。
「今日前來,看來錦覓仙子是想明白了,肯擔任這花神一職了?」
難得,錦覓還有為花界考慮的一天。
他漫不經心,卻盡現壓迫。錦覓美艷的杏目不甘示弱,
「天帝陛下算計了風神水神兩職,還願意留這徒有虛名的花神一職歸還於我花界之人,錦覓自然要識趣,怎敢再不知好歹。」
算計?
潤玉猶覺可笑。
「花界如何桎梏草木生靈而不得其法,錦覓仙子莫非一無所知?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至於先水神,錦覓仙子若覺得本座對先水神之死袖手旁觀是罪,可知你滿口仁義道德的爹爹,也是罪有應得。」
「我不許你侮辱爹爹!」
她已經一再忍讓,錦覓激憤,
「爹爹他忠於職守,事必躬親仁慈寬厚,他一生都在為了天界而退讓。為天界,甚至為陛下做過多少善事。可天帝陛下你呢?肆意污衊、殘害忠良,為一己之私,寒盡故人之心。如今的你,與先帝相比又有何區別?」
何苦爹爹枉死,還要受他如此的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