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
「去哪裡了?」正準備摸黑上床的白景暝被黑暗裡傳來的這一句問得一僵,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床邊站好了軍姿。然後是咔噠的開關聲,裡屋的燈亮起,白景暝嘶了一聲,放鬆了身體。站在原地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轉身進了屋。
白雲杉按動了床頭的功能按鈕調高了靠背,冷白的燈光下露出的脖頸顯得異常蒼白,他抬眼看著站在床頭的白景暝,可能是這會兒房間里人少,所以顯得隔得遠,甚至有些陌生的感覺。也對,不管是在基地,還是後來回到了白家,或者說在外的這些年,都很少在醫院見面,何況是今天這樣。
白景暝舔了舔嘴唇,不自然得避開了白雲杉的眼神,雖然站的不是軍姿,但也沒有半分隨意,他將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銘牌上,「出去抽了根煙。」
這種對話卻讓人感覺格外的熟悉,就像記憶里的一次又一次,不管是在基地,還是在後來的白家。叔侄兩人隔著的大多是一張書桌,可這次卻隔著一張病床。
白雲杉皺起了眉頭,卻沒有答話,似乎想起了什麼。
牆上的鐘一步步走,白景暝開始有些焦躁,不自覺地咬起來嘴裡的嫩肉,這件事情卡得越來越難受,他倒是真希望白雲杉這時候下個簡單粗暴的命令,而不是就這麼耗著,什麼都不說,什麼都做不了。
不僅是這件事情,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卡住了,不管是攝入源的篩查還是安保的內部調查,沒有一點頭緒。
下午老爺子走之前,還是將這件事情交給了白雲杉處理,但是白景暝心裡明白,這和之前的處理是兩碼事。之前擺在明面上的是自己婚內出軌,或者再算上一條對長輩不敬,再怎麼也是家事。
可現在....
他當然記得三叔在基地說的話,不管什麼原因,記住怕就好了。
現在不僅是三叔的規矩,還有白家,還有白麟堂,所以他不明白三叔的就這樣吧,又是怎麼樣。
「我....」
「你....」
叔侄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幾乎同時停了下來,目光交匯,白景暝撇頭避開。
「你一天抽多少?」白雲杉問話的語氣讓白景暝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半包。」他迅速答道,但想了想又改口道,「一包。」
每次都是用一個問題開場,這種場景太讓人熟悉了,得到答案的白雲杉並沒有繼續問,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在等什麼,病房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換作過往,白景暝可能會有些不安,但這一次他卻異常平靜,這種熟悉的流程,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心安。他甚至開始思考這個問題與最後的數量的關係,一包煙是二十根,一根煙算五到七分鐘,折中的話六分鐘一根?
「你的煙,」白雲杉抬頭看著白景暝,停頓了幾秒才接著說,「是特供的?」
白景暝轉過頭來看著白雲杉,他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明白白雲杉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然後,像是扔入湖面的一顆石子,或者說更像是冰面上裂開的第一道縫隙,他的臉刷得一下變了色,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指向。
他沒有回答白雲杉的話,而是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孟宗政的電話。他並沒有迴避白雲杉,他讓孟宗政去查,去取煙檢測,囑咐他不要驚動奉凰,不要去桂園,讓他去公司取煙,然後馬上回復。然後他又撥通了遠在美國的Arthur的電話,讓他去自己家,同樣的流程,他需要確認。
等安排好一切,白景暝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只覺得脊背發涼。
之前的篩查一直在確認攝入方式和攝入源頭,但是所有的人都忽略掉了煙的問題,甚至沒有人提起過。
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白景暝放下手機,習慣性地摸衣兜,打火機點燃的那一刻,他愣住了。是的,因為太習慣了,所以沒人覺得有問題,因為是特供的,所以更加覺得不會出問題。一抬頭,對上的是白雲杉的眼睛,他吐出唇間的煙,將打火機和煙盒都放在了一邊的茶几上。
深吸了一口氣,白景暝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著白雲杉點頭答道,「是的,特供的。」
可得到回答的白雲杉卻沒有再問,而是將目光從白景暝身上移開,轉頭望向窗外。
到這裡,其實兩人心裡都很清楚,十有八九就是煙的問題。
如果沒有漏掉這個一點,白景暝不會這麼迅速地將事情安排下去。如果不是懷疑煙有問題,白雲杉也不會提出這個問題。
現在需要等的只是一個化驗結果,送檢已經在進行,但是此刻,也許不應該只是等。
白景暝順著白雲杉的目光望去,窗外萬家燈火,雖然已經是晚上十點,但對於有著不夜城之稱的A市來說,夜晚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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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人要有自知之明。」不知道等了多久,站在沙發邊的白景暝開口道,他沒有看白雲杉,目光仍舊停留在窗外,「可是我不知道,」白景暝頓了一下,窗外雖是萬家燈火,厚厚的玻璃卻將一切隔絕,像是在看一場高清電影,那麼的不真實。「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一盞燈熄滅,轉眼旁邊又亮起一盞,「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白雲杉收回目光,他看到的是白景暝菱角分明的側臉,窗外的光映在他臉上,讓人覺得有些陌生。
這病房,站在這裡的白景暝,似乎這裡的一切都是格外的陌生,
「我好像,永遠都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白景暝深吸了一口氣,「從小到大。」
白雲杉看著白景暝的側臉,他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只能感受到一種陌生。這不是他們熟悉的地方,這不是他熟悉的白景暝,不管是白景暝還是基地里的那個neo,都不像。
「我越想要,就越得不到。」白景暝的語速很慢,娓娓道來,更像是自言自語,白雲杉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不管我,」白景暝收回了目光,轉過頭來,對上的是白雲杉的眼睛,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管我多麼努力。」
白雲杉一愣,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景暝,他不是在訴苦,不是在抱怨,他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每當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時候,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他低下了頭,突然笑了,似乎在笑自己,「我不知道,我應該想要什麼。」
他不是在抱怨,不是在訴苦,他只是說出了他的想法,可卻是白雲杉從來沒想過的。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白家四少爺。生母早逝,白雲楓續弦有了次子,但老爺子在三十年前就白紙黑字地將兩人區分了開來,雲楓這一支只有他——白景暝有繼承權。
即便是後來,也分得很清楚,雖然有了閑言閑語,但老爺子將他帶在身邊就足以說明一切。
再後來,帶他走,帶他回來....
白雲杉愣了一下,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每當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時候,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白雲杉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從基地開始,似乎真的猶如他所說。
Tony出事的時候,正是他們最順的時候,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拿著最好的成績,攢著最多的榮譽,有最好的兄弟,他想要的是100個TOP的記錄。
Mars出事的時候,他剛適應新的生活,嘗試重新融入白家,他有安妮,他有SKYCLUB,他在白麟堂雖不出頭,但是走得很穩,他想要的也許只是普通的生活。
南美被俘的時候,也是OCEAN走上坡路的時候,如果那次任務順利,OCEAN得到的不僅是錢,更重要的是對行業認可度的提升和對後續發展的促進,他想要這個結果親自上了前線。
這一次....
「也許,我不該回來。」白景暝的話打斷了白雲杉的思路,上一次聽他說這句話是在白麟堂,在老爺子面前,老爺子暴怒,自己闖了進來,一切被中斷,沒人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而這一次....
「為什麼?」白雲杉問,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問題,第一次聽他來說。
這些年,關於白景暝為什麼回來,有過太多的猜想,好的壞的都有,卻一直只是猜想,因為他一直安分守己,做該做的事情,似乎無所求。可是,他怎麼會無所求?
白景暝抬頭,對上的是白雲杉的眼睛,他看著白雲杉,反問道,「我該回來?」
該不該回來?
白雲杉沉默了。
白景暝借著留學一事出國后如脫韁的野馬一般,中間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回來,一次也沒有。
白雲杉當然想過強硬措施,可是最終卻沒有做,一次也沒有,即使他知道那有用。
當年他傷了白景昊之後跑到了歐洲,召回他用了一封郵件,一封郵件及時把他從法國雇傭兵團的門口拉了回來。可等他真到了美國,慢慢建立起了OCEAN,開始出任務,開始慢慢斷了與白家所有聯繫的時候,白雲杉卻遲疑了。
他當然可以再寫一封郵件,再次將他召回,因為太了解,所以能掐住七寸,可真的要這麼讓他這麼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