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阿公子
郊外鶯飛草長,萬木蔥蘢。一人閑來無事,立於河邊垂釣,魚竿沉了沉,那人大喜,正要收線,卻見不遠處漂來一樣東西。那東西甚是奇怪,黑黑的一團,半浮半沉著,順流而來。閑人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眯起眼睛朝那望了望,這一望把他三魂七魄嚇掉一半,扔下魚竿,連滾帶爬地飛奔起來,邊跑邊嚷道:「死人……死人!」
不消一會兒,周圍便竄出幾個人影。為首的是劉充,他原本帶著幾個門人在附近打探消息,正好聽到這邊的動靜,片刻間便趕了過來。幾人合力將屍體撈到岸上,劉充眉頭一皺,屍體身上穿著的,是永擎鏢局的行鏢服,此人正是數月前與邵哲一同失蹤的鏢師。他粗略查看了一番,屍體耳後一個小小的傷口赫然在目,這個傷口他自然是認識的,五年前無凌仙子檢查「五眼吳鉤」勵清海屍體的時候,他也在場,對於眼前的傷口再熟悉不過了。劉充的手有些顫抖。想那魂引蝠再現江湖這件事雖已經毋庸置疑,但撇開失蹤的邵哲不說,畢竟這兩個月以來,一直沒有人出事。對於他來說,還是沒什麼真實感,而眼前躺著的這個,卻將他那唯一一點僥倖心理也給擊碎了。
正想間,被一個門人打斷:「副門主,官府的人來了。」
劉充略抬一抬頭,只見身邊站了一個人,二十五六歲左右,臉色慘白,身形單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除去這些不說,倒還算長得不錯。劉充將雙手往衣擺上擦了擦,起身道:「陳大神捕好靈的消息,我前腳才發現的屍體,你後腳就跟著來了。」
被稱為陳大神捕的病弱男咳了幾聲:「劉副門主,陳某在附近執勤,正好撞上他。」他伸手指了指在不遠處唯唯諾諾站著的垂釣閑人。「這屍體陳某要帶回衙門,還要勞煩劉副門主也隨在下走一趟。」
官府的人就是多事。劉充心中不滿,揚臉道:「陳捕頭雖在公門,但身為升和七秀之一,也算是半個武林中人,魂引蝠重現江湖之事想必陳捕頭也有耳聞了。屍體你帶回去我們自然沒理由攔著,也請陳捕頭能行個方便,一有什麼消息便差人來通知我們一聲就好。」
陳捕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略順過一口氣便道:「公門自有公門辦事的規矩,劉副門主先隨我來吧。」說著吩咐幾個捕快抬了屍體邊走,也不顧劉充在身後吹鬍子瞪眼的。
華燈初上,一間小酒鋪的夥計無聊的抹著桌子,還沒到宵夜的時候,自是沒什麼生意。突覺眼前一暗,光線被擋個正著,他抬眼看了看,原本耷拉著的臉便堆起笑來。
「這不是陳捕頭么,想吃點什麼?」
陳捕頭清清喉嚨:「一小壺溫酒,再來兩個下酒菜就行。」
「再上一壇上好的桂花陳釀。」夥計剛要開口,卻被人搶了先。
來人笑得像朵花,穿得像朵花,長得亦是如花似玉。等等,這形容男人不合適,夥計搖搖腦袋,從呆愣中清醒過來,忙道:「好嘞,兩位等著,馬上就來。」
「小不阿,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顧方思徑自坐下。
陳捕頭臉色白了白,笑道:「顧兄能不能別這麼叫我,我聽著挺冷。」
「阿植,自上次採花案后,我們怕是有一年多沒見了吧。」顧方思與陳捕頭陳植相識於五年前的魂引蝠風波,相熟於一年前的幽鬼採花案,兩人算得上是意氣相投的酒友。陳植雖然一副一腳踏進棺材的病嘮鬼樣,對酒卻甚是喜愛,而且還不挑嘴,好酒壞酒,只要是酒他都能喝地很高興。也不知道這副身子骨是不是就是喝酒喝出來的。
陳植抿嘴笑了笑:「顧兄這麼說話也不嫌累,不就是想要那鏢師的消息么。其實也沒什麼好瞞的,那個傷口的確和五年前的一樣。」
「……」
「……」
一等再等,不見下文,顧方思忍不住道:「然後呢?」
「沒然後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能再透露一點?」屍體就躺在衙門,仵作不可能只驗出這麼點東西,顧方思知道陳植有所隱瞞,自然不甘心。
陳植灌下一口剛送上來的溫酒,又咳了幾聲:「剛才說的已經給足你面子了。」
顧方思白了他一眼:「不愧是『不阿公子』,這名字取得真貼切。罷了,我們喝酒。」
陳植猛咳了一陣,似是被酒嗆到了,顯然對這個稱號十分不滿:「『升和七秀』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前幾天劉充如果不提,我都快不記得這回事了。」
「這個……說實話,是個不解之謎。陳大神捕英明神武,斷案如神,不如自己去追查一下。」
鬼才要去查。陳植不屑,而後又皺眉道:「有人能養出這種陰靈般的蝙蝠,朝廷不會坐視不管。魚麗山莊統領武林正道,想必朝廷不久便會對其施壓,你可要做好準備。」
顧方思點頭:「這個我知道,這種煩人的事,大哥他自會應付。聽說邵鏢頭鬧到衙門去了,現在怎麼樣?」
「這人就是太過魯莽了,本來死的是他永擎鏢局的人,他這個鏢頭就算不來,我們也會派人去請他。誰知道他硬跑來大吵大鬧,要我們交出屍體,只好先關他兩天了。」
「噗嗤」,顧方思忍不住笑意,心道都說民不與官斗,這個道理估計邵鏢頭是永遠也想不明白。想至此,一個主意油然而生。
「阿植,你不是一直想抓宵冰么?」
果然,陳植無神的雙目亮了亮:「你有他的消息?」
「不急,我們先幹了這杯。」顧方思舉起杯子晃了晃。「我有條件。」
陳植干下一杯:「你且說,答不答應我要聽了才決定。」
「條件不難,你若是找到宵冰,不能馬上帶他去衙門,要先交給我。」
「理由。」陳植道。
顧方思道:「我有事必須要問他,不會耽擱太久。我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自然會把他交還給你。」
陳植思忖一陣,點頭答應:「成交。他在哪裡?」
「就在月棲。他受了重傷,走不遠,但一定躲得很好。方圓三十里,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把他找出來了。」
陳植輕哼了一聲,搞了半天,他根本就不知道宵冰在哪兒。不過終究也好過他之前那大海撈針似的找了。「小二,再給上兩大壇桂花陳釀帶走。帳算在這位爺頭上。」說著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今晚屍體會運到義莊暫存,我不回去交待一聲不太放心。」他邊說邊抱上兩壇酒,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顧方思莞爾,「不阿公子」這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么。
*
唐暖左臂挽了滿滿一籃子桃,右手端了個托盤,擺著三碗蓮子雪耳湯,慢慢挪到了顧隨玉房裡。
顧隨玉正在琢磨唐暖的事,前幾天李晴畫對她施了攝心術,結果卻出人意料。從未失手的李晴畫失手了,除了名字,什麼也沒問出來。如此一來,唐暖的身份就更引人遐想了。正想間,窗外撲棱進一隻灰頭塗臉的鴿子,顧隨玉伸手讓它落下,取出信管里的紙條,上面寥寥幾句話,他卻看得嘴角抽搐,隨手揮筆在紙條背面寫下幾個字塞回去,灰醜醜的鴿子這又上了路。
他起身關窗,見唐暖歪歪斜斜的進來,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蓮子燉雪耳。」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右手,生怕一個不小心給灑出來,待行至桌前,才緩緩地放下,「三公子,多吃水果身體好。這湯也是我剛燉的。」
顧隨玉看了湯碗一眼,想不到她能煮東西,總算還有點丫鬟的樣子。端過碗小心的嘗了一口,味道居然還不錯,於是放心的喝起來。
「四爺怎麼不在,我還煮了他的份的。」唐暖也不客氣,往顧隨玉身邊一坐,一道喝起湯來。
「四叔去找人。」
唐暖眼睛一亮:「是不是陳捕頭?」聽說月棲有個神捕,曾經屢破奇案,身在公門卻又心繫江湖,這種官府江湖兩頭相顧的身份,讓唐暖不由地聯想到她無敵崇拜的南俠大人展昭。
顧隨玉頗覺神奇:「這幾天你倒是聰明不少。對他感興趣?」
「感興趣感興趣感興趣!」唐暖一陣興奮,差點沒朝顧隨玉撲過去,「聽說他破了很多案子,腦子一定很聰明。人長得帥,又是公務員,有房有馬有銀子,這得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啊……」話音到此戛然而止,不是她不想說,是她不敢說。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唐暖打了個寒顫,不得了,三公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她擺出個諂媚的笑臉:「那個…三公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誇別人惹三公子生氣了?有什麼可氣的,難道三公子和陳捕頭關係不好?還是說…難道…其實他吃—醋—了!一想到這個份上,唐暖心中一動,臉迅速紅了。
「你放手我就舒服了。」一句話宛如一盆冷水潑了過來。
「啊?」
顧隨玉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臂,又看了眼唐暖,意思顯而易見。唐暖低頭一看,自己果然又犯錯誤了,忙從顧隨玉手臂上撤下自己的兩隻手,乖乖坐了回去。抿著嘴唇,偷偷看了顧隨玉一眼:「三公子氣的是這個?」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顧隨玉繼續喝湯,「怎麼不繼續說,只要別妨礙我吃東西,我倒不介意多聽些市井流言。」
唐暖沉默一陣,終於用鼻子「哼」了一聲:「三公子愛聽自己上茶館聽去。」說著端了碗便要出門。
「這又是鬧什麼脾氣?」身後傳來顧隨玉不解地低語,她愣了愣,怒意更甚,反手狠狠摔上門,氣沖沖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