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後的思念(上)
唐暖一步一步往後挪,挪到站在最後的狩乾身邊,湊到他耳旁問:「喂,狩乾,你說滿月天女是只厲鬼是吧。」
狩乾皺皺眉:「奴家是說可能,天已經暗下來了,怨氣愈重,我們還是不要呆在祭台上的好。」
「你就不能想想辦法,沒了那隻鬼,他們就沒有依仗了。」
「辦法是有,」狩乾吞吞吐吐,「就看你能不能支使得動。」
唐暖驚:「我?」狩乾鄭重點頭,唐暖身體里那吟心暖玉畢竟是仙家的東西,凈化區區一隻厲鬼不在話下,問題就是,唐暖有沒有這個能力用它。如果能讓她回自己身體去的話,說不定成功率高些,可惜,他現在上了別人的身,又和人干架,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我支使誰?」唐暖追問。
狩乾糾結,該怎麼跟她解釋吟心暖玉的問題?遲疑一陣,說道:「你只要想著讓那隻厲鬼消失就行了。」
這麼容易?唐暖不解,疑惑的看著狩乾。
「一定要想的很努力很努……呃……」狩乾話未說完卻停住了,眼睛直直盯著唐暖身後。唐暖忙轉身看去,見到自己的身體竟自行朝她走過來。兩人目不轉睛的盯著,目光追隨著她而動。她走到他們身邊,她直接繞過去了,她走到祭壇高台,她把手放上去了——
伴隨著一聲尖銳凄厲的女聲,紅光閃過,陰風習習,整個祭台顫抖起來。待一切歸於平靜,祭台上只餘一小灘血水。
萬籟俱寂。
唐暖放下捂著耳朵的雙手,木訥的問狩乾:「我、我乾的?」
狩乾亦木訥點頭,心下驚訝不已,她支使的也太順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三人身上,一切來得太突然,連當事人自己都剛反應過來,更何況其他人。圓月盟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滿月天女就這麼化作一灘血水,在夕陽的映照下更加鮮紅,狠狠刺著大長老的雙眼。
「完…完了,」大長老癱軟下來,發出一聲聲哀號,「滿月天女,我們的滿月天女……全完了,天吶……」祭台下目瞪口呆的一眾人被大長老的哀號喚醒,頓時亂作一團,交頭接耳有之,痛哭流涕有之,怒目而視有之,驚慌失措有之……卻都因為大長老還在對方手上而不敢輕舉妄動。大長老全身微微顫抖,兩眼直勾勾望著地面,原本蒼老的面容毫無血色,形容枯槁。他咬牙切齒般喊出一句話:「殺!給我殺了他們!」
眾人早已蓄勢待發,聞言全部高舉武器朝祭台衝來。
銀光一閃,尚未看到刀影,大長老的脖子上已被劃出一道觸目的口子,鮮血汩汩流下,宵冰冷著臉道:「再過來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哼,滿月天女已死,我這把老骨頭還活著做什麼!你們給我上,就算圓月盟就此消亡,也要拉這幾個墊背!」在大長老如此鼓動下,其餘人等顯然已無顧忌,步步逼近前來。
此戰在所難免。
宵冰握緊刀柄:「也好,我成全你。」說完便又要落刀。
「住手!」兩個聲音一高一低同時喝出,落下的刀被顧方思擋住,一直站在後面的唐暖則跑到他跟前。想不到會有人護著大長老,突然的異變,讓祭台下的人也不由停了腳步。
唐暖喘口氣,扯住宵冰的袖子:「你不能殺他。我是說,你看,他們的滿月天女已經沒了,圓月盟再也做不了惡。他都那麼老了,算了吧。」
宵冰眉頭皺起:「你這是婦人之仁,更何況,你覺得現在是不用殺人就能解決的狀況嗎?」
唐暖語塞,只有向顧方思求助。顧方思頭疼的很,唯有擋著銀綉刀的短匕握的相當堅定,思索下道:「圓月盟名存實亡,各位又何必執著。這麼僵持下去,只是兩敗俱傷,我們把大長老還給你們,就此作罷如何?」他盯著跪坐在地上的大長老,此人作孽太多,非死不可,但絕不能由宵冰來殺。現在只能用緩兵之計,穩住邪教教眾,實在不行,那就由他親自來動手。
情況比顧方思想象的要好些,這些人並沒有完全被洗腦,三三兩兩的有人放下了手裡的武器,或是立定思考。他略舒一口氣,將注意力放在一護法以及誓死跟隨的十數人身上。一護法依舊是那陰冷的表情,但說話的語氣明顯有了激動的跡象:「愣著幹什麼,一群沒出息的東西!」
顧方思無語望天,即使對方只有十數人,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心裡算計著如何以傷亡最小的方式突圍,驚聞下方「咚」的一聲,忙轉眼看下去,卻見大長老趴伏在祭台上掙扎,眼中的怒火噴薄而出,脖子上的傷口撕裂開來,鮮血順著祭台上坑窪的紋路幾乎流成一張網。如此控制住他的是踩在他脖子上的一隻腳,腳的主人便是他那傷腦筋的侄子顧隨玉。
「四叔覺得有和他們談的必要嗎?」顧隨玉用力將大長老踩在腳下,雙目掃過底下的人群,「這些人今天全都要死。」目光收回,腳下的力度又大了些。
這種低到令人發怵的氣壓,唐暖曾體會過一次,就在三公子第一次談及圓月盟餘孽的時候。她的心下意識的想要後退,身體反而往前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若再讓他用一次力,大長老的脖子就真的要斷了。
顧隨玉沒想到她會撲過來,一時竟沒躲得開,怒道:「你幹什麼!」唐暖無法解釋,只能咬緊牙關抱住他的腿。宵冰在一邊看得真切,顧隨玉也許不明白,但宵冰知道的比他要多,對圓月盟的厭惡也不如他的激烈,此時反倒冷靜了下來。唐暖與顧方思態度的反常,絕對不是因為同情大長老,那麼為什麼要那麼拚命的保護他?如此想著,指著大長老的刀鋒也緩緩放下。
唐暖此舉無疑給了一護法一眾可乘之機,大長老的命已經威脅不到他們,此時此刻心中只有一個殺字,眾人幾乎蜂擁而上,瞬間又變成了混戰的場面,顧方思一行跳下祭台與教眾糾纏到一起,唯剩下唐暖與顧隨玉還在僵持。
「放手!」咬牙切齒。
「你放腳我就放手!」狠命抱得更緊。
「我說最後一遍,放手!」
唐暖仍舊搖頭不肯松,顧隨玉終於不耐煩了,伸手扯起她的后衣領企圖將她拉開,唐暖脖子被掐的生疼,雙手還是緊緊抱住。她嘶啞著喉嚨擠出聲音來:「你弄死我我也不能讓你弄死他。」
「你…」顧隨玉怒極,放開她的衣領,一個手刀落下,想要直接擊暈她了事。可惜腿被扯住,重心原本不穩,心中又不甚平靜,竟生生被這個不會武功的女人給躲開了,更可惡的是她還抱頭死貼在自己腿上。
唐暖仰起臉,憋屈道:「顧三公子,你看祭台下都打成這樣了,你還是去幫忙的好,何必糾纏於這麼一個人。」
到底是誰糾纏誰?!顧隨玉強忍著將她踢飛的衝動瞪著她:「放手,我留他狗命。」回應他的卻是一臉的不相信,他嘆了口氣,「你不也是糾纏於這麼一個人?下面的人可殺,唯獨他不可以,為什麼?」
唐暖心虛道:「他老了。」
「笑話。」顧隨玉順手從她頭上拔下一支珠釵,「你真以為扯住我的腿我就殺不了他?我數到三,聽不到實話,這支珠釵就會落在他的身上。一……二……」
唐暖這次真的沒轍了,能幫她忙的人都在干架,要她五秒內想出一個合適不做作的理由實在是要她老命。就在她猶豫來猶豫去的瞬間,「三」字已出口。眼見三公子要出手,唐暖早已沒了考慮的時間,脫口尖叫:「他是你外公!」話一出口,自覺闖了禍,唯有閉眼做鴕鳥狀,再顧不上三公子的腿。
事實上,也用不著顧了,這句話猶如重磅炸彈,震得在場所有人都停住動作。夜幕早已悄然降臨,圓月東升,這靜寂無聲的時刻被一陣尖厲的笑聲打破,大長老笑著,吃力的抬起上身,脖子上的血還在不停往外冒,順著衣領流下,在蒼白的月光下陰森恐怖的很。他顫顫巍巍撐著地面,扯住僵立著的顧隨玉的衣角借力站起,慢慢攀上去,直到與其面對面,陰陽怪氣道:「哈…我說那麼眼熟,你竟是我外孫?今天是什麼日子,乖女兒回來了,乖外孫也回來了……嘻嘻…」他放開顧隨玉,順勢往地上一跪,手腳並用爬到唐暖身邊,唐暖被嚇得半坐在祭台上,身子頻頻後仰。大長老咧嘴笑起來:「乖女兒,你今天帶回來的是玉兒還是冰兒?」他逼近,「乖女兒好像很怕爹爹,怕什麼……難道,他也是假的?」大長老的語氣突然陰狠了起來,一把扯過唐暖的頭髮,唐暖嚇得尖叫,用力將其推開,兩步跑向顧隨玉縮到他身邊。
大長老順著追去。「咻」,林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生生穿過大長老的脖子,他保持著那陰冷的笑臉,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