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個晚上,就連耳朵里塞著耳機,都能聽到那個小巷子里嘈雜的聲音,電瓶車滴滴的喇叭聲,聲聲刺耳。
翻來覆去每一秒都讓我崩潰,每一分鐘都讓我回憶起之前打過麻藥后陷入黑暗,沒有意識的感覺。
我想沉溺在湖裡,永遠不出來,陷入淤泥,然後永遠的埋住我這個無用的惡人。
第二日,天還未亮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然後等著我姑父在a市的朋友的電話。
我不清楚,甚至不理解,為什麼我生個病,去看病,媽媽要發朋友圈,所有的社交視頻軟體,大張旗鼓的讓所有人知道我生病了,他們帶著我去a市去看病了。
我討厭她把相機懟在我的臉上,然後照出我自己難看的樣子。
我也討厭媽媽在與她的朋友以及我們家的親戚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提起我,說我不聽話說我在作,說她很累很累……
還有翻轉鏡頭,然後在懟在我的臉上。
我討厭別人看到我的樣子,我討厭人群,可是選擇的權利卻不在我的手中。
我像只髒了的洋娃娃一樣,站著穿好衣服,然後再墜上我爸爸的胳膊,下了狹窄的小旅舍,走進混合著各種小吃味道,人聲嘈雜的,像個黑色的長筒子一樣的小巷子里。
然後穿過像黑色暗流一樣的人群,再然後走進困著我溺著我的壓住我的黑罩子裡邊,習慣的抖腿,攥緊汗津津的手,閉住我的眼睛,像個毫無感情的掛件一樣被帶進了醫院。
走進門診大廳,迎來的又是一個更悶,更熱,更加讓我的腦子裡逃離的聲音響亮,更讓我無法逃離的罩子里。
我的腦子裡嗡嗡的響,我眼睛里看到的只是這個灰敗的世界,我的膝蓋又一次一次的被那個看不見的小鎚子敲打著,迫使我倒下,我的小腿肚子裡邊的肌肉也不安分的跳動著,手中的汗像流水一般的的淌著,手指關節紅了又白,白了再紅。
要不是指甲已經剪的很短了,我估計手心裡也不是幾個紅紅的指甲印了。
姑父的朋友找到了他的醫生朋友,大城市的醫生見多識廣,不過一眼就斷定我要就診的科室是精神科。
而不是我們看了三年都看不出頭隨時會複發的嗝肌痙攣,令人討厭的打嗝,卻是精神疾病的一個軀體表現癥狀,而我竟然要去精神科去看病。
那位醫生朋友直接把我們帶到精神科室里,找到了一位專家,免去了預約的步驟,看著封閉的空間以及一個樓道裡邊,坐滿的凳子,以及在樓道口外邊排隊等叫號的人群。
這一切都令我害怕,令我焦慮,令我崩潰,令我想要逃跑。
「跑出這裡、跑出這裡、跑出這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的腦子裡轉圈,可身後卻又一道力拉著我,讓我左右間都活不了。
當爸爸拉著我坐在外邊等候廳的椅子上,看著落地的玻璃窗,我只有一個想法,踢碎玻璃,然後像雪花一樣飄落下來,然後融化在下面的泥土地里。
可是我的檢測報告已經出來了。
看著報告單上那一頁一頁的的偏重,嚴重。我覺的肯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可是讓我來不及思考,我就已經被拉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我的耳朵里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又似乎什麼都聽見了。
開病歷,開藥,開住院證明,寫藥單,繳費……一系列程序下來,我就像一隻木偶娃娃,被拉到這裡拉到那裡,但我看到落地窗就想踢碎然後飄落下去,看到樓梯我就想滾落下去,每時每刻我都想成為一片雪花,然後慢慢融化成為一滴水,等著太陽把我晒成水汽,就像青煙一樣冒向天空,然後飛向天空,然後變成別的雪花,而我就會徹底消失,世上再也沒有,可這……只是我的一個妄念。
我想絕塵,奈何只是妄念。
做核酸時,看別人做完后難受的模樣我想不通,為什麼會那麼難受,咽拭子在我的嗓子處攪動時,我沒有任何感覺。
再次待在那個充滿怪味的小房子里,等待核酸檢測報告,我整個身子陷入那張令我還有些抗拒的床,床墊很軟,但陷不進去我。
我想如果這是片沼澤該多好慢慢的陷進去,逐漸消失在黑暗中,誰也不知道,誰也找不到我,爸爸媽媽也會沒有我這個累贅,也不用為我花錢治病。
而我也不用再浪費這個社會的資源。
正像有句話說得好,有些人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半死不活還得浪費社會資源。
我覺得我恰巧就是那個對社會無用,還會拖累家庭的累贅。
整整三年,為了我的病,花的錢真的不計其數,所有能診治的方法都是過了,還是沒有作用。
來a市他們就是打著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來的,死馬當活馬醫,治好了當然普天大喜,治不好也結了他們的心頭執念。
所以若是我沒有出現過該多好,或者像雪融化完之後所有水汽都再次飄向天空,而那曾經已經融化了的那片雪再也就不會出現了。
我死了,所有記得我的人都可以抹去記憶,不會記得我這個人該多好。
沒想到的是精神病區也會病房爆滿,我們只得等著有空床位在住進去。
這一等就是一天半,這一天半里,我一直窩在那個充滿怪味的小屋子裡,像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樣,連開這個房間門一步都不敢。
媽媽買過來的飯,我壓根就不能看,甚至連味道都聞不了。
看見飯,聞見味道我只覺得噁心。
可他們卻以為我在使小性子。
這時我的心中就似堵了一塊有稜有角的石頭一樣,堵的生疼,像是在剜我的肉一般,每一句話都像一把血淋淋的利刀一樣,刺的我生疼,可是我卻說不出口,我只能沉默。
控制住自己的一些危險想法,和衝動暴力的因素,我只能窩住自己捏緊拳頭,咬緊牙關,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是我越壓制越難受,我感覺我渾身都麻了,腦袋裡的感覺像是我要墜入地獄一般。
可他們卻是不理解……
我只好一直窩著一直窩著,到吃藥的時候才慢慢爬起來吃了葯,又窩了一會兒才感覺好一點。
然後我又帶上了我乖女兒的面具。
像機器人一樣,他們讓我做什麼,我照做就是。
可是一碰到吃飯的時候和他們提出去外面的時候,我總是控制不自己的難受,煩躁,痛苦……
一想到出去之後如同罩子一樣壓在我的頭上,身體身體上,我就覺得好難受,痛苦。
我也不知道自己難受、痛苦、煩些什麼,可我就是不好受。真的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記得我……
可爸爸說,我既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為什麼就不能出去見人了。
他永遠不知道我出去有多麼痛苦,我每天度日如年,焦躁不安,可我只能沉默,只能壓制。
因為從小到大我就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子,我要聽話,聽話,聽話……
可我的情緒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能怎麼辦。
我窩在一邊使勁忍耐那股難受勁兒的時候,滿耳朵都是媽媽說我鬧脾氣,使小性子,不聽話,不乖之類的話語。
滿眼看到的都是他們倆陰沉的臉色。
我不能反駁,我反駁得到的只是媽媽扎心的話語。
「我們把心都掏出來給你了,想要什麼要什麼,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得給你摘下來。
三年了,我們既要賺錢養家,給倆小的吃飯,還得給你這個病秧子跑這跑那看病。
我們容易嗎?真是心扒下來掏給你都不滿足!」
和爸爸突然拉下的臉子。
我必須討好他們,等床位的那一天半里,我很累,很累,很累。
可是晚上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音,總是心中煩躁的睡不著。我閉住眼睛讓自己努力的睡著,可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那樣只會使我更清醒。
有人對我說永遠不要對最親密的人說狠話,因為傷害是不可逆的。跟家人講親情,和朋友講友情,我自己最柔軟的一面留給愛的人。不要試圖講道理,要講愛。
可……愛是什麼,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覺得我難受,我並不適合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我無論做多少努力,多少打算,多少計劃都是徒勞,因為每次都成功不了。
在家的浴室里拿著削眉刀的我心中有顧慮,我怕他們回來會嚇到他們……
這一顧慮,就聽到了家門開的聲音,只得放下刀,假裝剛洗完手出來。
我有親情,有友情,可是有時候我卻恨不得沒有這些,我情願沒有這些,那樣我就可以毫無顧慮的離開這個世界了。
「離開這裡,離開這裡……」腦子裡的聲音說到,離開這裡,你就可以解脫了。
我坐立不安,我想站起來大吼大叫,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表現出一絲異樣。
我只能壓制,放棄了大吼大叫,放棄了像個狗一樣胡亂咬人,但我的情緒不允許我放棄。
看著外面的窗子我想立馬跳下去,看著桌子上的鏡子,我想把它摔破,碎掉的玻璃片就可以使我解脫了。
但是看著旁邊不停的讓我吃飯,吃飯……讓人煩躁的聲音,我知道我不能。
我只能攥緊拳頭,咬緊牙關,然後蜷縮成一團,努力讓我自己平靜下來。
抖動的身體,手心的汗漬,額頭滾落下來流向鼻子的汗珠,眼角的淚花……
可即使這樣周邊還是嘈雜的聲音,它令我恐懼,使我害怕,讓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沒有一絲光亮,向前走迎接我的是更加沉悶的黑暗,讓人喘不過氣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