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後來,吃過晚餐的我們回到二樓那個房間。
哪怕要去拯救公主也不能摸黑行動,王子和騎士至少…必須吃個飯外加睡個覺,養足精神再出發————這是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意思。
當然,他的遣詞用句相當文雅,並且冗長,我懶得細細回憶。
理所當然的,關於釘子的後續種種猜想也轉移到房間進行,話題與我無關,熱烈討論的是兩位夏洛特。
此時,在樓下喝過那碗羹湯,身體總算舒服些的我,重新躺回這張號稱『鋪上十二層鵝絨軟墊』的睡床,墊著軟軟的厚枕,墊高的視線恰恰是能看見他們的角度。
床尾矮柜上點著兩盞油燈,房間里的光線卻仍是有些昏沉,兩個男人並肩站在燈影里,那支釘子拿在他們手中翻來覆去研究,時不時低聲交談。
他們不約而同將音量放低,我認為,有此一舉並非出於禮貌,而應該是來自潛意識的警惕與防備,雖然在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口中的理由極好。
『小寶寶該睡覺的時候我們稍微克制些,不要打擾她。』
這個年長些的男人有著藏在微笑面具之下的冷酷心腸,但至少,不存在相互衝突前提下,表面上的彬彬有禮與體貼,他勉強夠得上及格。
之後到現在,夏洛特的這兩兄弟專註研究線索。
我以事不關己的態度躺在床上醞釀睡意,然而很不幸,即使他們音量壓得再低,那些聲音依然細細碎碎,沒完沒了。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話匣子一旦打開絕對是悲劇,兩人的談話內容根本聽不分明,卻也吵得人根本無法入睡。
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此時,他們站在床尾的油燈後方竊竊私語,兩個人一半籠在光里另一半藏進黑暗,哥哥猩紅長舌聳拉著像個弔死鬼,弟弟神色陰鷙如同殺人狂…
彷彿妖魔鬼怪聚會的畫面出奇詭異,很有幾分恐怖片氛圍。
…………
一來太吵,二來那兩位的形象驚悚,睡意剛剛湧上來隨後就會被嚇退,如此反覆循環十幾次之後,眼睛怎麼也沒辦法安心閉上的我不再堅持折磨自己。
抱著被子默默等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們被驚動。
不經意間,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眼神瞥向睡床這裡,緊接著他就結束口中未盡的話題,笑道,「還醒著?是我們的聲音打擾了你?」
開口的同時將拈在指尖的那支釘子遞給身側的他弟弟,手腕一轉自衣襟內側口袋摸出…一個懷錶,垂下眼帘掃了眼復又收起,「小糖果睡覺的時間到了perolin~」
這次他說完就安靜下來,很難得沒有繼續嘮叨的意思,擾人清夢的聲音終於消失,我打著哈欠翻身躲回被子里,閉起眼睛。
不多時,印在眼帘的油燈光暈無聲無息撲滅,房間里徹底暗下來。
身體往輕軟的被子更深處挪了挪,我側躺著蜷成一團,裝作乖乖入睡的模樣,實際上迫不及待的溜進意識海,推開小黑屋的門:『蛋蛋啊~』
關於這個異世界的那些信息,『惡魔果實』、『能力者』、『生命卡』、『海賊』,以及今晚那位神秘旅客的故事,對方留下的線索『釘子』,林林總總,包括與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暫時達成的合作協議…
巨大而混亂的信息量讓人頭暈腦脹,我很需要和自家系統詳細討論,並且,得到一些屬於系統的不同看法或者建議。
…………
我的熱情遭到了冷遇,系統窩在小黑屋角落,雞蛋團背影圓溜溜冒著光,外帶一動不動,我語無倫次說了好一會,它居然沒精打采。
察覺到不對勁,我停下來,小心靠過去,伸手戳戳:『蛋蛋啊~你感冒了?』
不至於吧?綁定靈魂的系統會感冒么?還是中了什麼病/毒?大晉江直播系統不是號稱全星網最穩定可靠,況且,現在斷網的情況下會有高級/病/毒/入侵嗎?
被手指一戳一顫的光團,扭了扭又扭了扭,之後受不了的回個身,痛心疾首:『擔心我之前先擔心你自己啊白痴!』
『改一改你那見血就暈的毛病吧!阿絲達蘿娣。』
『清醒一點!已經沒有見到血腥就發瘋的阿斯達羅特和你爭奪身體控制權,離開上一個世界開始你就自由了!』
『輕率的失去意識兩天!這有多危險你究竟有沒有考慮過?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任務完成之前這具身體意外死亡,你也會徹底消失啊!』
『現在!任務委託人的身體控制權只屬於你,不要慣性思維的退讓啊白痴!』
自家這蠢萌蠢萌的系統,一改先前的又傻又浪作風,一連串尾音是感嘆號的吼聲就象機/關/槍突突突,鯊魚牙都齜出來:『你因為戀兄情節而養成的種種壞習慣也剋制一些!』
猝不及防被噴一臉的我:…………
默默忍受著魔音穿腦的同時忽然開始懷疑,這是被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傳染到話嘮了吧?自家傻系統肯定是中了名為『啰嗦』的病毒。
下一刻,光團撲到眼前,再次發出憤怒吼聲:『阿絲達蘿娣!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有有有——我點點頭,抬手把它揪下來往懷裡一塞:『蛋蛋啊~你還記得我原來的名字嗎?』不是阿絲達蘿娣,而是最初的那個,還是大吃貨直播間主播的,屬於我的名字?
之後等了好久始終沒有等到答案的我,把光團塞得更深一些,有些苦惱的吸了吸鼻子:『我自己也忘記了呢~』
所以你看,不僅僅是你被格式化之後失去絕大部分資料,連我都在漫長時間裡丟失了自己。
後來的那些全新開始,取代了原有人生的記憶…又該怎麼拋棄呢?
低頭,我看著埋進/胸/溝里只剩一點的鈍圓光弧,聲音變得柔和些:『好啦~你乖乖的,我會完成任務,我們一定可以繼續生存下去。』
…………
被埋/胸的自家系統無視了我的示好,再次極力掙脫出來,一個熊撲整個兒貼到我臉上,用它火柴梗似的小爪子一陣亂撓。
雖然是意識狀態,不過相信,我的頭髮一定被抓得狀如女鬼。
因為心虛,我只能吱吱嗚嗚撲騰,好在它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狠狠抓撓一頓之後就自顧自轉身竄回小黑屋去,嘭一聲闔上門,險些把亦步亦趨跟著的我臉都撞平。
…………
沒有從自家系統那裡得到任何幫助,反而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的我,訕訕的退出意識海,之後…不知不覺睡著了。
…………
一夜安眠,再次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兩位夏洛特更是早早準備就緒,衣著整齊精神抖擻。
夏洛特.克力架披散下來的頭髮重新梳回那個奇詭手指麵包款式,左右兩簇髮辮尾梢帶著古里古怪的小火花,他哪來的髮膠固定髮型,實在是個不解之謎。
上身依然袒露,多了一件兵器,是一柄超級長的無鞘寬劍,橫掛在後腰,他一手搭著劍柄,一臉不悅盯著迷迷糊糊從被窩裡鑽出來的我。
對於我的晚起,他一如既往用他那暴躁的毒舌給予許多冷嘲熱諷,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總是在關鍵時刻出面調停,笑眯眯的讓他偃旗息鼓。
洗漱,穿衣,下樓。
早餐居然是和昨晚味道一樣的羹湯,端上桌時還熱騰騰的,至於是怎麼來的,嗯~大概是他們找到了正確的攻略方式,總之,沒必要太過追究。
吃過早餐我們三個人離開旅店,按照昨晚說的前往東邊森林。
走在橫穿城鎮的主要交通道路上,第一次看見城鎮全貌的我,終於明白夏洛特.克力架昨晚為什麼那樣肯定的說,整個城鎮是一個單調循環。
事實確如他所言。
路上行走的人與臨街建築的院子里,二樓陽台,甚至窗戶內,能看見的人都在單調重複的動作,衣裳襤褸神色空洞,彷如一幕無聲默劇。
沐浴在初生朝陽下的城鎮,被遍布其中的人們渲染出一種耄耋老矣的暮氣。
然而實際上城鎮一定也曾經繁華過,街道很寬敞,路兩側建築物隱約帶著統一規劃過的痕迹,那些褪了顏色的粉彩與牆漆,無一不是在敘說,它的過去是何等喧嘩熱鬧,直到有什麼無形的力量破壞一切。
就象那些活死人一樣的居民,城鎮失去了靈魂徒留軀殼,茫然徘徊在這個世間。
…………
我們在一片死寂中出了城鎮,一路向東,沒多久就看見森林。
城鎮的地勢較高而森林似乎屬於山麓地勢,站在道路與森林接壤位置放眼看,密密匝匝的蒼綠樹梢鋪陳出去,太陽升起的方向,深處有一點白色方尖建築物屋頂若隱若現。
那應該就是關押萵苣姑娘的高塔。
確認了方向,行動速度就加快,他們毫不猶豫選擇直線開始前行,帶著我。
…………
森林和遇見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時那片相差無幾,蕨類與蔓藤肆無忌憚生長,長滿青苔的枯木匍匐在地,落滿枯葉的積水。
然而沒有那天的道路,我們是艱難穿行在自己創造出來的路上,夏洛特.克力架的那柄寬劍派上用場,他走在最前端,狠狠砍斷隨時橫生出來的枝椏、灌木、甚至…動物。
對,沒錯,動物。
這片森林還有一點與之前截然不同,那就是它非常熱鬧,充滿了詭異莫名的生物。
進入森林沒多久,首先撞上幾隻長著樹杈一樣長角的野豬,等它們被某個暴力男人揮動寬劍一一拍飛,再深入一段接著路遇一隻用兩條腿走路的鱷魚!
鱷魚被打得滿頭包昏迷不醒,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出一隻或者一群造型神奇,象核/泄/漏導致變/異的動物與昆蟲。
鷹隼般寬大的翅膀安/插/在斑馬背上,目測體型至少三米的勞伯鳥,兔子腦袋的浣熊,公雞長著蛇的脖頸…
金光閃閃的獨角仙,半個人大小的竹節蟲,纏在樹榦上彷彿森蚺的蚯蚓…
天曉得這片森林究竟怎麼回事。
我們的路途格外艱難,過分茂密的植被絆住了前進速度,隨時隨地出現的動物們更帶來各種各樣麻煩,簡直不堪其擾。
當然,我的戰五渣體質同樣嚴重拖累了同行的兩個男人,最後,是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又一次採取扛大米的策略,這才讓接下來的路走得比較順利。
…………
我不得不承認,沒有我礙手礙腳,無論是解決來襲動物的時間,或者穿過森林所用的時間,似乎都縮短許多。
太陽升起時出發,不知不覺樹木間落下的日影移動到正高空。
領先一步的夏洛特.克力架斬斷攔在前方這片巨大茂密的蕨類植物,深綠的後方空曠地帶毫無預兆顯現在眼前。
密集植被消失,那後方是草坪,與矗立在那的白色高塔。
到了目的地,被放下來的我趴到一邊努力呼吸,時隔半晌才盡量壓制住不適感,翻身坐起,抬起頭,看向目的地。
高塔一側挨著片小小湖泊,看不見塔的入口在哪,它就象個大煙囪,倒是最高處那裡有扇朝著太陽升起位置的窗戶。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已經先一步去查看,在繞著高塔走過一圈,找不到任何出口之後,他折返回來,和留守在這裡的弟弟開始商議,該怎麼正確的攀登。
此時我們在塔的那扇窗戶正下方,他們一邊討論一邊時不時仰頭看那扇半開半闔的窗戶。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先前試過,用他山貓一樣的敏捷身手,森林裡能輕而易舉躍上樹梢,並且靈活穿行的他,這次不知怎麼回事,幾次試圖踩著外牆躍起又幾次墮下。
按照他的說法,是抵達一定高度就被重力狠狠壓回地上,原因不明。
夏洛特.克力架也去試驗著攀登,他的待遇和他哥哥一樣。
隔了會,他們始終討論不出結果,我只好抬了抬手,「打擾一下…」
…………
兩個男人停止討論雙雙看過來,我苦笑一聲,艱難地撐著地表緩慢起身,「大概是我吧~不過,需要你們幫忙呢~」
這種情況到現在已經第三次,毫無預兆的換了裝束————前一秒還坐在地上的我,此刻裹著身沉重的鎧甲。
全身上下都被裹得密不透風,並且沉重,壓得我差點起不來,頭盔面具眼睛部分是一道橫的縫隙,透過它艱澀的低頭看看,這身象歐洲騎士鎧甲,路都走不動的可怕裝束…
代表著只能由我前去吧?
關鍵是,我走不動,更別提攀爬那座看似高不可攀的塔,它的外牆光滑平整,連個能借力的地方也找不到,怎麼上去?
短暫的靜默過後,頭盔眼睛部分的縫隙間,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臉湊近,隔著冰冷金屬,他找到我的眼睛,「小愛麗絲,小糖果~」
「你真是…童話故事裡拯救公主的英雄呢perolin~」
滾——我敢怒不敢言。
…………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似乎很高興,接著,隔著頭盔縫隙我發現,那雙眼睛彷彿瞥了我的身後一眼,若有似無眯起幾分。
只是頃刻間他又收回視線,目光重新對上我的,眼神是純粹的愉悅,沒有算計和冰冷,切切實實的溫和。
「去吧~象那天一樣救回我的弟弟吧~」
他話音剛落,異/變開始。
地面傳來輕微震動,漲潮一樣的悶響很快由遠及近。
夏洛特.克力架的聲音猛地斜地里插/進來,「佩洛斯大哥!」拔高的聲線,音調帶著冰冷冷的肅殺之意,「帶著她快走!」
那柄巨大寬劍驀地抽/出,年輕男人身形自我的眼角餘光一閃即逝,與此同時,我被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拖著朝前疾奔而去。
後方看不見的角度,這一刻傳來劇烈廝殺聲,高亢的野獸嘶吼,尖利的鳥類鳴啼,許多聲音糅雜在一起,擊碎平靜。
不過是轉眼之間而已,距離高塔只有十幾米的這點空隙,茵茵綠草之下無數蛇蟲般張牙舞爪的陰影衝出地表,密不透風攔截去路,開始兇狠剿殺。
…………
戰鬥突如其來,混亂中我幾乎無法前進,不僅僅是身上鎧甲太重的緣故,更有被這些可怕蔓藤針對的原因。
它們象是被設定程序,四面八方卷纏而至,有志一同將目標放在我身上,要置人於死地的攻擊一波一波湧來…
這些漫天狂舞的可怕植物發起的襲擊,密集得令人喘不過氣,巨力抽在背脊,腳下被死死拖住,更有絞索繞上脖頸,狠狠收緊…
當它們逐一被攔下,斬斷,拖開…掀騰翻覆之中我的渾身骨頭差不多也要散架。
眼前一陣陣發黑,喘息與過速的心跳,讓我整個人有些昏沉,短短這點時間裡幾次命懸一刻又幾次被救下,驚悸過後導致身體反應漸漸有些遲鈍。
那高塔應該在十幾米外,可目光所及都是可怕的殺人蔓藤…
我盯著彷彿永遠看不到盡頭的前方急速喘息,在原地勉強透了口氣,再次邁開沉重步伐的瞬間,前一刻還交握的手驀地分開,身體徒然懸空,四肢與脖頸都被陰魂不散的力道裹挾纏繞。
走在身前開闢道路的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猛地回頭,音調變得尖利,「小糖果!」
他的臉在眼前一晃而過,下一秒整個人被拽得仰天懸浮,蔓藤絞纏著四肢與脖頸向外拖,以要被五馬分屍的趨勢。
…………
天空陽光明媚,正午的日光印在瞪大的眼睛里…
死亡的威脅尚未深入意識,高空躍起一道剪影,色彩斑斕的裝束,背著光,以拔劍出鞘的方式握著那支聖誕糖果…
一線冷光隨著他擰斷的紅白相間聖誕糖果中央緩緩漏出,隨著那柄杖中劍抽/出,光芒折射,比陽光更耀眼的凌厲輝芒遮住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