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了
所有的菜中,林晚照最喜歡的是丸子。
一則好吃,二則丸子是圓的。林晚照一直覺著,丸子這道菜里就帶著圓滿吉祥的意思。
早上一起床,先用從冰箱冷藏室把肉餡兒拿出來。
吃早飯的時候,就有租戶打電話說鎖壞了,門鎖不上了,他又著急上班,又不敢這麼走。劉愛國三兩口把煎餅吃完,從裡屋拎出工具箱過去看看。
林晚照看他沒喝粥,說一句,「出門買袋奶自己喝。早點攤子上就有,泡熱水裡的。」
「喝什麼奶啊!粥給我放著,我回來再喝。」就匆匆出門去了。
林晚照吃過早飯,就開始泡蔥姜水,搓饅頭屑,切荸薺粒。這些都準備好,把肉餡再剁幾刀,增加粘性。然後,一半調入饅頭屑、五香粉,一半調入切成碎的荸薺粒、濕澱粉,然後分次,邊攪邊加蔥姜水給丸子餡上勁。
肉餡太多,用筷子費勁又攪不上勁兒,林晚照平常都是用手的。這大冬天,肉餡扎涼扎涼的!
再涼也得攪啊!
剛挽起袖子,林晚照忽然想起上輩子看電視,人家電視上的做飯節目,就有那一次性手套,用過就扔,特別方便。也不知村兒里超市有沒有賣?林晚照把袖子放下,出門東拐到就近小超市問了問,沒想到竟然有。
林晚照買了一袋。
這手套就是有點大,也不怕,林晚照找了根兒皮筋,在手腕一套,手套就不會總是動來動去的了。
別看就隔這麼薄薄的一層塑料,手就沒那麼涼了。尤其不用直接接觸肉餡,林晚照都覺著清爽。
劉愛國回家瞧見,「這是啥啊?唉喲喂,攪個丸子餡都戴手套啦!您可真不嬌氣。」
往時林晚照都不吭聲,因為要擱以往聽說旁人用一次性手套,她也覺著是嬌氣、臭講究。現在想想,那會兒真覺著用一次手套就是嬌氣、臭講究么。是自己捨不得用,覺著自己不配用,見別人用,心裡有不能說的羨慕、嫉妒,才會說這種酸話吧。
可其實這東西又不貴,就是上輩子也用得起。
就是沒用過,也不買,想一想都覺著矯情。
其實,矯情的不是一次性手套,應該是她自己個兒。
她認為自己不配用這些東西,心底又忍不住羨慕,儘管她不承認,可如果不羨慕,就不會說這些陰陽怪氣話了。
她像一個停留在舊光陰里的人,明明身邊已經日新月異,她仍頑固的按照舊光陰那一套生活方式,止步不前。
她這樣,劉愛國也這樣。
林晚照頂劉愛國一句,「再廢話你來攪!」
劉愛國背著手,「我攪,我攪還要你幹什麼!」
林晚照斜他一眼,「不幹活就閉上嘴!」
劉愛國遛達著到裡屋拿出自己常用的一個細長的罐頭瓶,捏搓兒茶葉,到外間兒飲水機接熱水泡茶,坐沙發上翹著腿喝起茶來。
「那鎖怎麼回事?」
「鎖芯有點鬆了,我給緊了緊。」
「你不喝粥么,給你放廚房裡呢。」
「不喝了。」
「那你去倒了。」
「倒什麼,放著我中午喝。」
把丸子餡攪上勁兒,林晚照把手套上沾的肉餡刮盆里,之後,手套一摘,直接扔垃圾筒。劉愛國大驚小怪的從沙發上跳起來,「破了嗎?這洗洗還能用吧?」
兩根手指從垃圾桶拎出來,也看不出破沒破,但林晚照已經端著肉餡往廚房去,顯然沒有再用的意思。劉愛國只好說句「敗家娘們兒,一點不知節儉。」又把手套扔回垃圾桶了。
油鍋五成熱,稍冒一點煙,林晚照左手擠丸子,右手拿一小勺,擠一個舀一個,丸子下鍋。
待炸到焦黃,就撈出來。接著炸下一鍋。
放饅頭屑的餡兒炸小丸子,荸薺粒的團成小孩兒拳頭大的四喜丸子,一起炸了出來。
第一遍炸好,林碗照盛一盤小丸子大火熱油回了個鍋,金燦燦的,炸個二遍丸子更焦脆。
這一盤子放著中午當菜。
炸好丸子,林晚照把油鍋收拾了,格外拿了個大海碗,底下滿滿當當堆滿小丸子,上頭放四個四喜丸子,給趙嫂子端去。
出門時劉愛國問一句,「去哪兒啊?」
「昨兒趙嫂子送咱那倆大豬腿,我給趙嫂子送些去。」
劉愛國嘴角動了動,沒說什麼。伸手從大海碗里捏了個小丸子擱嘴裡,巴唧巴唧吃了。
林晚照端著丸子過去。今天沒風,太陽正好,趙家老太太正在院兒里洋灰檯子上曬太陽。林晚照抬高聲音問一句,「大娘,您歇著哪。我嫂子在家不?」
趙老太太八十多了,頭髮全白了,有些耳背,聽到聲音,抬頭定睛看看,見是林晚照,拄著拐棍兒從馬紮上站起來,「照兒啊。」
「我嫂子不在家啊!」看趙嫂子住的西邊兒屋沒動靜。趙嫂子跟婆婆不和,他們這也是六間北房的院子,一劈兩半,老太太跟兒子住東三間帶東廂兩間,趙嫂子住西三間帶西廂兩眼,院子茅房大門共用。吃飯都是各過各的。
趙嫂子不在,林晚照就想給她擱屋去,趙老太太瞧著丸子巴嗒兩下嘴,「這丸子炸的不賴。」
二三十年後,男人做飯是很正常的事。可在現在,就劉愛國他們這一輩男的,會做飯的是稀罕。老趙一個男的,做飯水準肯定有限。趙老太太上年紀,也沒精力弄著吃了。林晚照看這老太太饞丸子,說,「大娘,我給你折一半,剩下的給我嫂子。」
趙老太太彎著眼睛笑起來,「行。我不愛吃飯館子那菜,都一個味兒。」
倆人正說話,趙嫂子一身羽絨服大毛領兒精神抖擻的回來了,見林晚照端著丸子,挑眉問,「這是給我送丸子來了!」
「正說呢,你不在家。」
「你倒打我個電話。」趙嫂子眼神觸及趙老太太時驀然一冷,對林晚照朝西屋兒一揚下巴,「我住這邊兒,過來吧。」
林晚照看趙老太太,趙老太太擺擺手,「你趕緊去吧。等有空你來,咱娘兒倆說說話。」
趙嫂子從兜里拿出鑰匙開門,屋裡一隻雪白獅子狗兒撲出來,圍在趙嫂子腿邊兒打轉。趙嫂子笑,「毛毛。」
毛毛兩隻烏溜溜的圓眼睛一個勁兒朝林晚照碗里的丸子看,尾巴搖的那叫一個歡實。趙嫂子說,「毛毛這是聞見味兒了。」
趙嫂子自己捏一個嘗嘗,「我家毛毛這鼻子就是靈。」拿一個放到餐桌底下的塑料碗里,毛毛便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吃丸子了。
「你家狗這生活條件也了不得啊。」好好的丸子給狗吃,林晚照活兩輩子也挺心疼。可她知道趙嫂子為人,把丸子給趙嫂子放餐桌上。
「我吃啥毛毛吃啥。」
「上頭是小丸子,下頭是四喜丸子。我都是只炸了一遍,小丸子吃的時候再炸一回,更香。」
「行。你給我送來,倒省我炸了。」
趙嫂子從飲水機倒兩杯水,遞林晚照一杯,自己先把丸子拿廚房去,不然毛毛能跳餐椅上,再從餐椅跳餐桌。用趙嫂子驕傲的話說,毛毛可靈了。
趙嫂子這屋子收拾的也好,格局跟劉家是一樣的,一進門就是客廳,但人家客廳清一水的時髦傢俱,沙發都是真皮的。長沙發正對電視櫃,電視機上頭的牆中間掛著趙嫂子跟兒女、侄子侄女們的大照片,左右兩邊分別是兒子一家子的合照閨女一家子合照,侄子一家合照侄女一家合照。
飲水機劉愛國瞧著稀罕,人趙嫂子家早就有了。
林晚照端著水坐沙發里,別說這真皮沙發就是舒服。趙嫂子把丸子倒自家傢伙什里,空碗給林晚照騰了出來。林晚照說,「我看老太太挺饞丸子的,要不給她送點兒,她一個老太太,能吃多少。」
「她吃多少吃什麼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你怎麼遍地發善心,你跟她發的著么!」
「都這把年紀了。」
「有句話說的好,老而不死謂之賊!」
這有文化的人,說話都不一樣。
林晚照都有些聽不懂,但也聽得出不是什麼好話。
趙嫂子是正經讀過書的,說來趙嫂子娘家也姓林,跟林晚照家是本家,但林家跟趙嫂子娘家可沒的比。以前方圓十里八鄉,都是趙嫂子娘家的土地,大地主。趙嫂子小時候讀書都有奶媽子服侍的,建國后就不行了,成分不好。
後來趙嫂子嫁了老趙家,年輕時挨揍挨欺負。
因為兩家是鄰居,這些事林晚照是很清楚的。
這人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誰知道以後呢。
當年趙老太太欺負趙嫂子的時候,想必是沒料到有今日的。
林晚照管不到趙家事。她坐著趙嫂子家的真皮沙發,想著等以後有錢也弄倆這玩意兒享受享受。跟趙嫂子說會兒話,兩人交換了手機號碼,將中午,林晚照就拿著碗回家做飯去了。
年節將近,劉愛國如今犯病,就跟饅頭較上勁兒了,老催著林晚照訂饅頭,生怕孩子們回來饅頭不夠吃。
林晚照給他煩的不輕,「你打電話問問,他們過年什麼時候回來!」
「等晚上再打,這會兒孩子們都上班呢。」
晚上劉愛國過電話,自己就從柜子里把新蠶絲被抱出來,舊被子扔沙發上,一路罵罵咧咧、嘟嘟囔囔,「愛回不回!老子缺他們回?一個不回才清靜!還省錢呢!」
林晚照強著沒笑,劉愛國罵一回,跟林晚照說,「一個個的,都不回來!」
不用林晚照問,劉愛國就全說了,「老大說,他丈母娘的媽,姥岳母今年過九十,年下那邊兒聚聚,他媳婦帶著朵朵都往那邊兒過年。老二說他岳父家也聚,媳婦帶著飛飛在那邊兒過年。老三的大姨子請客,請老三媳婦帶著陽陽去三亞過春節,那邊暖和。」
林晚照看新被子一眼,「這回是不用給孫子省著了。」
「省什麼省!我自己用!我誰都不省!我跟你說,以後誰再開口要錢,一分沒有!咱全自己吃了喝了!一個個的,愛回不回!」
劉愛國罵一頓解氣,就接到電話,一看號碼就笑了,跟林晚照說,「閨女來的電話。」按下接聽鍵。
「嗯,明天過來啊!行,在家!來吧……嗯,你們什麼回來的……嗯,好!跟你媽說兩句吧!」
劉愛國把手機遞給林晚照,林晚照都沒反應過來,劉愛國拍她一下,「閨女要跟你說話。」
林晚照抬起眼睛,她想起來了,她忘了什麼。
是秦特。
※※※※※※※※※※※※※※※※※※※※
加更,十二點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