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
明逾伸出的手依舊那樣懸在空氣中,「你為什麼要死?如果真不怕死,還會萬里迢迢跑來嗎?」
江若景眸中的希望黯淡了,是啊,自己這狼狽的模樣一定不好看吧?連惹她擔心都不夠格。
「明逾啊,我倆最後為什麼弄成了這樣?」她往前跨了一小步,坐下來,抬臉看著明逾,烈日灼著眼眸,「當初看到那隻紅傘,好開心。」
明逾收回手,也找了一截石墩坐下來,「錯誤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江若景的眸子被灼傷了,「錯誤?真的沒有快樂過嗎?為什麼要否定全部??」
「你做這件事時,就應該知道,你已經將所有美的、不美的,都踏在腳下了,如今又何苦來怪罪我的否定?」明逾深深地嘆了口氣,交疊了兩隻手擋在額頭上,眯眼去看黃天上的驕陽,「罷了,一切都怪我自己吧。」
江若景見她難過,又想到自己的處境,低了頭,「謝謝你還來接我。」
「你剛才問我怕不怕你死,我不希望任何人死,誰又罪該致死呢?我希望你能改過自新,投靠正義,幫助無辜的人走出囚牢。」
「無辜的人??」江若景突然嘶吼起來,「誰又是無辜的人??」
明逾將她看了一眼,沉默了,她不想激怒江若景。
半晌,「我怎麼幫你?」
江若景搖著頭,聲音也哽咽了,「幫我躲一段時間,現在還沒人知道是我,我最怕的就是被香港的人追殺……」
「誰指使你做的這些?香港的人是誰?」
江若景竟搖著頭,「我不知道,其實我就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是肯特拉我入的伙,但其實我們都沒和大老闆接觸過,香港人一直在指揮他,但他也沒見過香港人……」
「什麼?」明逾擰起眉,「你不知道幕後是誰,就敢做這種能搭進一輩子的事??」
江若景吸了口氣,欲言又止。
「是多大的好處,讓你這麼糊塗?」
江若景撇開目光,沉默著。
「江若景,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幫你?」
「你就……就陪陪我就行,躲過這陣子我會離開的。」
一股怒火竄上來,明逾將它壓了下去,她搞不懂江若景的思維,她究竟知不知道現在被抓的是她明逾的未婚妻?
她想了很久的措辭,這才開口:「我這趟來大邁,就是為了幫忙查這件事,還無辜的人以清白,你現在讓我藏起你,然後裝模作樣去查這事是誰幹的?」
「我只不過是這件事里的一個小蝦米,沒有我江若景還會有別人去做,你去挖背後指使的人不行嗎?」
「那也得你配合我,配合警方啊!」
江若景「唰」地站起身,「你是想把我交給警方?我這麼大老遠來投奔你,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還能相信誰,」她嗚咽起來,「你想把我交給警方??」
明逾氣得搖頭,「你怎麼這麼冥頑不靈?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白鯨內部有人把技術傳給了這邊,你又不是什麼高明的專業慣犯,你以為自己不會露出馬腳嗎?你以為他們查不到你頭上嗎?現在自首配合警察查出幕後指使,和將來被抓到,你更想要哪個結果?」
「什麼幕後指使!」江若景失控地叫起來,「幕後指使已經在牢里了!在牢里了!!你的陳西林!你的陳西林就是那個監守自盜的人你不知道嗎??」
明逾著實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他媽的瞎說什麼??」
「你罵我?明逾你竟然為她罵我?」
「你給我理智點,都自身難保了就不要扯這些情情愛愛了!」
江若景臉上綳出一個集痛苦、嘲諷、憤怒於一體的扭曲表情,綳破了,竟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啞了,啞成了哭泣聲,她真哭出含冤受屈的調調了。
「逾,肯特有一天問我,錢和命哪個更重要,」她拿袖口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我說,開心最重要,逾,你知道我的開心是什麼嗎?」
明逾看著她,看出了一眸的憐憫。
「只要能和你牽扯在一起,我就是開心的。」
明逾皺了皺眉頭,江若景自嘲地笑了一笑,繼續道:「對啊,這種時候還要講情情愛愛,真讓你瞧不起,可你又什麼時候瞧得起我過?如果我有陳西林的身份和背景,你當初還敢那麼甩我嗎?」
明逾豎起眉,剛想反駁,卻突然覺得無從說起,她們的思維水平已經不相當了,誰都說服不了誰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對我另眼相看,我家是窮,但我是貪錢的人嗎?」江若景「哈哈」大笑起來,「逾,我回國那天就跟你說:我要征服你!只可惜,我的起跑線在海平線上,陳西林的起跑線在珠穆朗瑪。我剛到海城她就對我額外照顧,我跟你說過,她從不隨便跟人吃飯,卻請我吃了兩次,她跟我聊什麼民國情懷,有的沒的,那時我以為她在泡我,我都跟你說過。」
明逾抬臉看她,眼眸在陽光的照射下呈出琥珀的顏色。
「可後來,我悟出了另一種可能,」江若景也看著她,好像知道自己接下去要講的事情,將給她帶去怎樣的震撼,「我是不是沒給你講過,我和陳西林是怎麼認識的?你說天下就有那麼巧的事,那天我在C城白鯨樓下的早餐店吃東西,身後兩個不認識的男同事在議論一個叫LynnChin的大佬級女人,說她身份神秘,和白亨利一樣是華裔,說她將被派遣海城,做競標JEDI項目的總負責人,」江若景笑了笑,「你是知道我多想在白鯨升職、出頭,混出個樣子的,兩個男同事走了,沒大一會兒,一個亞裔面孔的女人走了進來,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敢肯定,那就是我的『伯樂』LynnChin了。」
明逾琥珀色的眼睛透著迷惘,「什麼意思?這認識的過程有什麼特別的嗎?」
「是被安排的,逾,你和以前的我一樣傻,都沒反應過來,那兩個男人是陳西林事先安排好的,她利用的就是我想上進的心理。」
「什麼??」
江若景不管她,自顧自繼續,「三個月後我被升職為海城產品測試部經理,準備隨陳西林過去。你曾經對我說,好好努力,我是陳西林帶過去的人,她一定會重用我,是啊,我也那麼想,再加上她對我青睞有加,那晚在她家,特意跟我說『別忘了你我肩上的使命』,跟我說啟用我這個中國人擔負這個使命,她是有壓力的,當時我還在想,老闆這麼正能量嗎?正能量到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逾,其實陳西林一直躲在後面不出面,但她才是幕後的大boss,『香港人』是她的人,是她派人先引誘我上鉤,同時又勾搭上肯特,肯特這個人貪財貪利,很容易利用,陳西林用FATES做白鯨和Q基金的派遣業務,都是沖著肯特去的,而你,明逾,你以為她是真的愛你嗎?你也不過是她手上的一枚棋子!」江若景大笑起來。
「你夠了!我看你是真瘋了!到這種時候還要瘋言瘋語!」
「肯特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讓王祁當上行政執行官,從而推出『珍奇島』這個項目,面試的所有環節都是預先設計好的,肯特臨去之前怕了,怕事發他擔責任,所以推了你去,這些我也都是後來才知道,否則即便你那時為了和陳西林好甩了我,我也不會讓你去背這個鍋。」
「江若景!『珍奇島』和玫瑰工廠,和你們轉移技術這件事,究竟是怎樣的關係?為什麼要通過『珍奇島』這個項目做這些??」
「這個我不知道,肯特也不知道,我們只是其中的一兩步棋,陳西林不會讓我們看到全局的。她給肯特的第二個任務,就是追求我,和我結成利益共同體,從而說服我盜出技術。」
明逾突然想起當初的當初,在陳西林海城的辦公室里,江若景曾進來挑釁,她出了辦公室后,陳西林直言「她有男朋友了……是肯特」。
她搖頭,「陳西林為什麼要盜出她自己研製的技術??為什麼還要費這麼多勁找你盜出來??她自己悄無聲息給別人不就行了?這件事邏輯在哪裡?」
「她需要掩護,所以我們其實一直沒接觸過幕後老闆,也沒有接觸過香港的中間人,所有人,都是單線聯繫,這樣一來無論哪個環節出錯,她都是安全的。」
「這麼大一盤棋怎麼就讓你看出她是幕後了?!她要這麼設計的話還會讓你看出來嗎??」
「呵呵~」江若景苦笑起來,「我也知道你會這麼問,是啊,普通情況下是不會想到這一層的,可我們之間,偏偏有那麼層你不願再提的感情債,讓我對她格外注意,也願意把她想得很壞。其實自從我突然反應過來她才是幕後起,就一直在接近她,不惜讓她覺得我喜歡上了她,在追求她,她很不解吧?我不是一直痴情於你明逾么?呵呵,我想看看她能對我放下多少防線,能露出多少馬腳,我甚至還想過,你在這件事里扮演什麼角色?她能利用到肯特和我,就不會拉你也下水嗎?那你現在也想想,除了面試成功了王祁,你還為她做過哪些事?」
明逾像要沉入深水裡,這裡的午後讓人喘不過來氣,她掙扎著透出水面,「說了半天,你倒是找著了什麼證據?」
「我還試探過你,讓你知道我和陳西林走得很私密,你會是什麼反應?如果你也參與了其中,定會來找我。」江若景似乎沒聽到明逾的問題,自顧自說著。
明逾想起中秋的那則朋友圈和照片。
「你沒有反應,我失望又慶幸,但我愛你啊逾,我希望也相信了,你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如果有,也是被算計進去的。陳西林在最後露出了馬腳。」
明逾愕地抬眸,驚恐地看她。
「她最後給我的一份文件和樣品里,抹掉了一個芯槽。」
「什麼意思?」
「我跟她要最後一張圖紙和樣品時,她表現得非常猶豫,最終她給了我一份和白鯨產品略微有區別的圖紙和樣品,她以為我看不出來,但就那一個芯槽,就是陳西林的專有設計,因為據我們了解,只有陳西林預想將這款產品與醫學聯繫起來,那個去掉的芯槽就是為了未來能夠讀取人體晶元預留。」
這話明逾是信的,畢竟她知道青卿的故事,但是……「那又怎麼樣?」
「她知道我要這些是送到『那邊』的,所以最後才那麼猶豫,她想給出去,但又想去掉那個最帶有她本人特徵的設計,想把自己摘出來,就像她繞這麼大的彎子做這整件事,都是為了撇清她自己。」
明逾努力地想著,搖著頭,「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是懷疑你,或者懷疑任何人,出於安全考慮才那麼做?」她記得陳西林曾跟自己說過,在進行AI雲項目的初始,她對所有參與者都設防,甚至包括安排她們派遣的自己。
「懷疑就別給我啊,她當時還問我不拿三階圖紙能不能測試,我也順水推舟說可以,只是效果沒那麼精確,最後她還是給我了。」
「因為她只是懷疑啊!江若景,做這件事你又得到了什麼?你當初突然甩了家鄉的男友,跟了肯特,是為了這個嗎??」
一絲凄慘的笑容浮上江若景的唇角,「是為了你,為了做FATES海城總經理夫人,永遠留在你的生活里。我以為搭上的是一樁婚姻,卻沒想是整個人生,」她幾乎搖了搖頭,「每個人都臟,她正是利用了我們各自的臟。」
明逾緊閉了眼睛,陽光終於刺得她眼睛發酸。
「得到了什麼?我和肯特兩人共拿了五百萬美金,應該是拿不到了……」江若景苦笑,「我開了家公司叫『紅傘』,錢是從WM洗進來的,都在公司香港的賬戶里。」
「WM…果然……」明逾牽了牽唇角,「紅傘……五百萬美金,不過海城一套好公寓,真不值,」頓了頓,「你該早告訴我的,從一開始。」
「是為了我嗎?還是為了誰?逾,你心裡在乎我嗎?」
這話明逾來不及答,警笛在樓下嗚咽起來,幾輛警車已停在樓下,裡面瞬時竄出三五個荷槍警察,東索警察,槍口齊齊對著上面,嘴裡怪聲怪調地喊道:「江——若——景——」
兩人均一驚,江若景哭出來:「你叫了警察!明逾你竟然叫了警察!」
「不是我!」明逾話未說完,只聽江若景「啊」的一聲,原來她剛才太過激動,動作幅度太大,一腳踩了空,明逾忙去拉她,衝力太大,人也摔在殘斷的水泥圍欄上,她拚命拽住江若景的手,「抓牢了!」
下面的警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隔著距離看不清,這會兒又聽不懂兩人的語言,一時都停下了腳步。
「幫我一把!」明逾沖著樓下用英文吼道。
警察們聽懂了,拉出一面碩大的帆布來,明逾只覺兩隻手臂都要撕裂了,這些警察蠢嗎?為什麼不上來救人?再一低頭,江若景兩隻腿都懸在空中,恐怕不等他們爬上來也就支撐不住了,明逾眼淚和汗水一起往下掉。
「逾?」江若景掙扎著,「我想問問你,當初,你對我沒有一絲喜歡嗎?我真的和Alex和Kiku一樣嗎?」
明逾抽泣出聲:「你給我抓牢了!踩住牆面試試!」
「有沒有喜歡過?!」
「有一點點!」明逾哭出來。
江若景突然微笑了,「那我還要聽你喊我一聲,就一聲。」
明逾哭著,哭著,「小妞,你抓牢了……」
她的手臂卻被掙脫了,眼看著江若景像一隻面口袋栽了下去,她衝出了大半截身子往下看。
她被帆布接住了,明逾癱下了身子,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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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晚八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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