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恩圖報
下午一點左右,宋文宇帶蕭天霸去理髮,過程不算太愉快,因為蕭天霸堅持不要做造型,也不想染髮,宋文宇又不想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於是聽從理髮小哥的建議,給蕭天霸剪了個圓寸就回去了。
蕭天霸似乎很滿意這個髮型,一路上時不時的摸兩把,臉上難得的少了幾分陰鬱。
宋文宇開著車,心裡直打鼓,因為依照自己對甄喪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喜歡這個髮型,更何況,接人的時候,原本說好要一起去的甄喪突然不去了,想必兩人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現在蕭天霸又剪了個寸頭回去,兩人指不定還要怎麼鬧,他必須提前做好重新找生活助理的準備。
回到會所,宋文宇為了避免被戰火波及,向甄喪報備一聲后就離開了。
還是那間辦公室,甄喪靠在搖椅上一下一下地晃著,表情十分愜意。
蕭天霸站在門口,有點不想進去。
「怎麼?醜媳婦都得見公婆,剪了個寸頭就不敢見我了?」甄喪閉著眼睛說道。
蕭天霸皺眉,對於甄喪發難的點有些不解。
甄喪遲遲等不到蕭天霸的回應,略有些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然後睜眼朝門口看去,忽的愣了一下。
該死的宋文宇,只說他剪了個寸頭,可沒說剪完更帥了啊!
甄喪的眼神直勾勾的,絲毫不避諱地暴露出自己其實是一隻顏狗。
雖然乍一看是有些突兀,但不得不說,蕭天霸的頭型不錯,再加上身上那股桀驁不馴的氣質,是完全能夠駕馭住寸頭的。
看在顏值的份上,算了!
「桌上的東西你拿著。」說這話的時候,甄喪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
蕭天霸走到辦公桌前,看到一部手機和一塊表,都是嶄新的。他將錶帶上手腕,又打開手機擺弄了一會兒,發現很多功能都不會用,但好在通訊錄里已經有了甄喪的電話號碼,於是也就不再去研究,隨手塞進口袋后又向甄喪走去。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靠近,甄喪又睜開眼,說:「沒事的話就在一邊坐著,玩手機玩電腦玩什麼都好,不要打擾我睡覺就行。」
蕭天霸看得出甄喪不滿意自己的態度,也無意同他爭論,索性聽從指令,毫不客氣的往辦公椅上一坐,手摸上了滑鼠。
他現在確實有一件想要做的事情。
由於村裡條件有限,家裡並不是人人都有電腦,只有去鎮上上學的時候,蕭天霸才能在學校或者網吧摸一摸電腦。很多學生都喜歡用來玩遊戲,他雖然也玩,但更多的時候是用來查閱資料。
現下,蕭天霸也是在查東西,查詠翎商院。
因為怕打字聲打擾到甄喪,所以他用手指頭一個一個慢慢的戳著,直到字打完,他才迫不及待的按了搜索鍵。
十來分鐘后,蕭天霸氣地握緊了拳頭。
搜索頁不僅沒有任何關於那天打架的新聞,甚至還有不少對這所學院的好評。他一條一條的看下去,每看一條心裡就暗罵一聲垃圾。
當然,垃圾的還有劉樣一家!
蕭天霸咬牙切齒地盯著詠翎商院的介紹頁,那天的憤怒再次衝上心頭,像大火一樣燃燒著。他狠狠地捏著滑鼠,只聽輕微的一聲「啪」,滑鼠裂了一條縫。
……
蕭天霸趕緊放開滑鼠,小心翼翼地瞥向睡著的甄衣,再看看滑鼠,立馬關掉所有網頁,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從椅子上站起,走向會客的沙發,一屁股坐了下去,開始擺弄手機。
將一些常用功能了解的差不多后,蕭天霸突然覺得有些冷,發現上方的空調正對著自己猛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看向了甄喪。
甄喪睡得不熟,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碰到自己后立刻就醒了過來,他眯眼看著正給自己蓋毯子的蕭天霸,雖然這人眉眼依舊鋒利,但現下表情放鬆,哪怕只是做這麼一件小事,目光中也透著一份認真。
不知怎麼的,甄喪有種撿到寶的感覺,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就這麼被撫平了。
算了算了,看在長得帥、業務能力也不錯的份上。
***
經過一個星期的觀察,蕭天霸發現不管對待哪位下屬,甄喪都如春天般溫暖。缺假了,他給補假,缺錢了,他給補錢,從來不發火,也不大聲斥罵,就算真的生氣了或者心情極差,最多也就沉著一張臉不說話,然後打發人去買吃的,吃一頓,就什麼都好了。
這樣的老闆,蕭天霸沒見過。
以前為了賺學費,蕭天霸一有空就跑去鎮上打工,遇到的老闆一個個都狗眼看人低。這些人錢賺得也不多,脾氣卻都不小,有好幾次,蕭天霸握著拳頭,把指甲戳進了手掌心,嘴唇咬得見了血,才忍住了沒把他們打一頓。但也有時候,他會控制不住自己。
蕭天霸記得很清楚,有一次他沒忍住,往罵罵咧咧還動手動腳的老闆臉上揮了一拳,不僅把人打昏了,還打掉他一顆牙。
那會兒蕭天霸離16歲還差幾天,算未成年,誰讓他打工都算是雇傭童工。老闆醒來后也不敢報警,說是私了,卻又趁機敲詐勒索。
一開始蕭天霸沒理他,將打工賺來的所有錢摔在地上后就走了。
之後老闆不甘心,便找了幾個地痞流氓,趁蕭天霸不在家的時候逼他父親賠錢。蕭德招架不住,只得把存了一年的辛苦錢給了他們。蕭天霸知道后,氣得要報警,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蕭德卻死活不讓,最後只得作罷。
就是那一年,蕭天霸差點輟學,後來是蕭德求爺爺告奶奶,甚至給人下跪才籌到了學費。
那一次,也不過是蕭天霸無數次想要放棄學業的其中一次。
蕭天霸一直都知道,對他們家而言,發泄私慾的代價太大了,但他又看不得像父親那樣懦弱膽小地活一輩子。在他們那個小山村,窮人的種類只分兩種。要麼越窮越有骨氣,發奮自強,有錢了就走,沒錢就繼續熬著;要麼越窮越沒骨氣,只有撿著軟柿子的時候才會挺著胸舔著臉去捏一捏,就好像這麼做能把骨氣找回來似的。不幸的是,後者的數量往往多於前者,因為前者大多都成功地跑出了村子,後者卻還在自欺欺人中往複循環。
他們村子這麼多年來還是這麼窮,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就是因為這樣,蕭天霸才更想做前者。他有骨氣,能發奮自強,他想賺錢,賺很多的錢,不為別的,只為了擺脫這個固步自封的環境。在那個山村裡,他連多呼吸一秒都覺得會讓人喪失鬥志,他怕自己慢慢地也會變成自己的父親,像條老狗一樣,苟延殘喘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蕭天霸也從沒有忘記過,他就是踩著如老狗一般的父親一步一步往上爬的。
而現在,他要踩著的人是甄喪。
甄喪不像蕭德,也不像村裡的那些人,甚至不像蕭天霸迄今為止打過交道的任何人——雖然迄今為止,蕭天霸打過交道的人也不多,除了親人、老師、同學,也就打工遇到的老闆、同事。
簡單來說,甄喪是目前為止,蕭天霸所遇到的最完美的人。
在他身上,蕭天霸挑不出任何可以讓自己失控的刺來,一定要挑的話,也就是甄喪會在自己的暴躁邊緣反覆試探,說一些挑釁自己得話,這讓他覺得很煩。
難道他不知道,就算是惡犬,也懂知恩圖報的道理嗎?
儘管蕭天霸不想承認,但甄喪確實是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伸手幫了自己。
這份恩,他欠下了,就必須還。
甄喪坐在辦公椅上,朝著正在窗邊看文件的宋文宇打了個響指。
蕭天霸筆直的站在甄喪旁邊,兩腳微微分開,兩手放在背後,即使聽到老闆有動靜,也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知恩圖報的宋文宇立刻走了過來。
知恩圖報的宋文宇將文件攤開放在甄喪的面前,說:「項目是好項目,但風險太大,回報率還可以,但給到我們的卻不到兩成,就算投資了,分紅還不夠養活會所一半的員工,我個人覺得沒誠意,不談也罷。」
「談還是要談的,但不是談項目。」甄喪用手指敲著桌面。
「那談什麼?」
「談談他那兩個兒子。」
宋文宇恍然大悟,問:「傳聞是真的?」
甄喪卻一臉不以為然,說:「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這老頭兒仗著當年拉過我一把,這些年見我順風順水,心裡酸的不行,一直都拿些不痛不癢的項目來噁心我,還美名其曰照顧我生意,背地裡又不知道在項目里動了多少手腳。我呢?投了算報恩,不投就是過河拆橋,臭老頭,當我小學沒畢業,人傻又錢多?」
「你可不就是小學沒畢業,人傻又錢多?」
蕭天霸在一旁聽得眉頭一跳。
小學沒畢業?
「宋文宇,我發現你近幾年真的是和糟老頭子一樣,壞得很哪!」甄喪嘴上雖這麼說,但臉上也看不出生氣。
「壞就壞吧,能賺錢就行。」說著,宋文宇將桌上的文件一合,「我現在就去聯繫邵國和邵家,驗驗他們哪個適合下一任糟老頭子。」
「去吧。」甄喪像趕人似的揮著手。
宋文宇走後,辦公室恢復了安靜。
蕭天霸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甄喪旁邊,腦子卻想著甄喪「小學沒畢業」的事兒。
「咳……」
聽到咳嗽聲,蕭天霸立刻走到門口,對著其中一個保鏢耳語一番,便又回到了原來站著的位置。
甄喪像是沒有看到,翻著桌上的文件。
沒過多久,會所的經理葉添就親自端茶上門了。
聽到敲門聲,沒等甄喪說「請進」,蕭天霸就已經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葉添探頭探腦的看了一眼辦公桌前的甄喪,隨即朝蕭天霸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
蕭天霸不喜歡這個笑容,面無表情地接過葉添手中的茶杯和水壺后,掉頭就走。
葉添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關門走人。
「可以啊,離我的貼心小棉襖就差暖床了。」甄喪開口道。
像這樣的玩笑話,蕭天霸一開始聽了還會有些不舒服,但現在已經麻木了。他將茶杯和水壺放在桌上後繼續面無表情地站著,當自己是個木頭人。
甄喪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帶回來的這條「惡犬」最近真的是越發良善了,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也不說,行動只靠自己的眼神和動作,體貼周到到讓人……想要遺棄。
就算是知恩圖報,也不必做到如此,這種為了別人完全喪失個性的意識,反而讓人沒有安全感。
他對別人好從來是不需要任何回饋的,明知道這麼想對蕭天霸不公平,但他就是無法適應,或者說,他無法容忍擁有這種「溫柔」的人存在於自己的身邊。因為,誰也不知道,壓垮這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到時候,關係只會變得令人難堪。
可是,他同時又很清楚,知冷知熱,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自己不需要罷了。
一個人,如果不需要這些知冷知熱的人,多少會顯得薄情寡性——這也是那麼多生活助理都做不長的原因之一。
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能動搖他的內心,因為曾經的經歷已經警告過他,千萬不要對人的期待值過大。
越期待,越絕望。
啪——
蕭天霸看著甄喪重重的合上了那份文件,不知道一向溫和的老闆這個時候在氣什麼。
他好像特別喜歡在自己面前生氣。
但甄喪不說話,蕭天霸也就不去理會,畢竟他也不想引火燒身。
甄喪兀自發了會兒呆以後,用座機撥了個號,電話接通后,他說:「老頭既然喜歡挖坑,我們就也給他挖一個。」
「怎麼了?」宋文宇這邊才剛聯繫邵國一起吃晚飯,卻不知道甄喪突然語氣冰冷是為什麼。
「他不是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私生女嗎?」
「你想做什麼?」
「幫我聯繫她。」甄喪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