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而復生

「四丫頭這樣……哎，我看著也心疼。逸山媳婦，不是我做嫂子的說你，你也該想想小慧和小孝。四丫頭這樣，就算是再睜開眼睛，那回來的也不是她了，指不定是哪一路的野鬼狐仙。那……那是要害親人的！」一個尖細的聲音慢慢地說。

「你才是野鬼，你一屋子都是野鬼！我不許你這麼說我姐。」帶著滿腔怒火，卻依舊奶聲奶氣的聲音。

向小園彷彿沉在無邊無際的深海。她睜不開眼，並且也不想睜開眼睛。她不是很想接受這個世界。

然而聽到這兩個人說話，她突然就有點想改變主意。

「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捨不得。我媛兒身上熱乎的，她還有氣兒。我的媛兒也舍不下我。」

「哎，你咋就不聽勸。」武興容嘆了口氣，還伸出手在宋淑媛的鼻子下摸了摸。

「你別碰我姐。」宋存孝抬手扒拉武氏。

向小園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觸碰到她的手指是冰冷的。

「我姐好像動了。」宋存孝驚喜出聲。

武氏似乎受到驚嚇一般收回手，頓了頓，聲音還是平穩的：「你看差了。她奶說四丫頭沒救了。一會就讓她爹給打個小棺材。逸山媳婦，她奶這可是開恩了。你要是不聽，她奶生氣，真能讓人把四丫兒光身兒給埋了。」

夏氏被嚇到了。但是反應卻不是武氏想的那樣。她一把將炕上的女兒抱進懷裡，生怕誰搶走就給埋了似的。她抱的那樣用力，又彷彿想把自己的生命傳遞到女兒身上一般。

武氏看沒法說動夏氏，就不再言語，耷拉下眼皮，扭身下炕走了。

向小園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是三天中，她第二次睜開眼睛。

沒有任何僥倖，和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完全一樣。

滿滿都是刻意仿古的民宿極力追求，卻始終差著點意思的氣息。

這三天，她刻意不吃不喝，刻意讓自己昏睡，就想著，或許這就是個夢，再醒過來，即便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讓她永遠沉睡，那她也認了。

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可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向小園感受著抱著她的婦人溫熱的身軀，那心臟跳動的節律，安穩、熱切，和她這具身體里的心臟的跳動那般契合。

那是屬於母親的心跳。

娘……這個字眼對於她來說，是太陌生了，卻有不可思議的魔力。

「姐!」宋存孝圓乎乎的包子臉都快懟到淑媛臉上了，他看到姐姐醒了，開心的眉開眼笑。

淑媛的心更軟了。

看來是回不去了，那就……留下吧。

她是個孤兒，生下來還沒滿月就被扔在孤兒院門口。因為剛被撿到的時候，老院長正在讀的詩中有一句「佔盡風情向小園」，她就被叫做向小園。

他們那一撥孩子的名字，都是老人家隨手從詩詞中摘錄選取的。

比如她向小園，又比如說「但願人長久」……常久。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作為孤兒長大的生活中，她並不覺得自己缺少什麼，直到剛才。被夏氏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三天，夏氏不停地在召喚她，不停的在用體溫溫暖她。夏氏說，願意減壽換她活著，並且長命百歲。

「媛兒……」這是更加驚喜、熱切的聲音。

向小園的目光轉到夏氏的身上。風吹日晒還是能看出白皙的皮膚底色，一雙大眼睛，因為缺少睡眠和哭泣已經紅腫的桃核一般。烏黑的頭髮，長長的眉毛，因幾天不曾梳洗，亂糟糟的。

即便是沒有母女濾鏡，這也是個美人。

「嗯。」向小園輕輕地嗯了一聲，因為被淹，又幾天沒有飲食，她的聲音細弱且沙啞。

可這在夏氏的耳中，卻彷彿如天籟之音了。

夏氏喜極而泣。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娘。」夏氏摩挲著女兒的臉面。「你可把娘給嚇壞了。」

我並不想嚇你。

向小園心裡說。這幾天躺在炕上，她了解到不少事，而且這俱身體的記憶也慢慢地和她的意識融合。

「娘，我會好起來的。」向小園，不，現在應該說是宋淑媛低低的聲音說。

「嗯，一定會。」夏氏再次抱緊了女兒。

「姐，你別怕。我也是男丁，我不讓你嫁人。你別再尋死了。」九歲的宋存孝奶聲奶氣，卻十分堅決。

宋淑媛並不是尋死。小姑娘從來沒有想過要尋短見。

她是被人推下河的。

門帘子啪嗒一聲響。淑媛朝門口看去，一個身材纖細的小姑娘站在門口。

小姑娘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粉色的衫子和褲子，褲腳不像夏氏那麼散著，而是用腿帶子扎的緊緊的。小姑娘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也板的死死的。

跟個小老太太似的。淑媛心裡想。

「咋回事？我奶招呼你半天了，你咋還不過去？一家人就等著你做飯。一會我爺他們回來沒飯吃，你誠心想餓死誰是咋地。」

這是夏氏的大女兒，淑媛的姐姐宋淑慧，對著夏氏卻一聲娘都不肯喊。

「你奶找我？我沒聽見。」夏氏忙抬手擦了擦眼淚，「小慧兒，來上炕坐一會。你看看，你妹子醒了。」

宋淑慧嫌棄的目光從夏氏的臉上挪到她抱著宋淑媛的手臂上，略微頓了頓，這才落在宋淑媛身上。

只是掃了一眼，宋淑慧就嫌棄地挪開了視線。對於弟弟宋存孝，她好像根本就沒看見。

「醒就醒了唄，都睡好幾天了。你趕緊的吧，我奶讓大娘來喊你兩回了。你還妝憨兒。」

「你大娘來看媛兒，沒跟我說你奶找我。」夏氏奇怪道。

宋淑慧盯了一眼夏氏。說話這工夫，她一步都沒朝屋子裡走，就站在門邊，扶著門框說話。

「你趕緊的吧。」說完，就扭身摔帘子走了。

「你姐心裡也高興。」夏氏就對宋淑媛說。

「我看出來了。」淑媛面無表情，聲音里也沒啥誠意。

宋存孝低低地哼了一聲，那意思和淑媛一樣一樣的。

夏氏乾笑了一聲：「媛兒，能起來不？娘帶你去跟你奶說一聲。娘還得去做飯。你餓了吧，娘先給你弄一口吃的。」

「好。」淑媛答應一聲，在夏氏的幫助下坐起來，穿鞋子，下地，跟夏氏一起走出了西廂房。

剛走到院子當間，上房裡就快步走出來一個三十齣頭的媳婦。

這媳婦看到淑媛，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她趕過來，一把拉住了淑媛的手。

「哎呦，四妹，你可醒了，這可是老天保佑了。我和你大哥，這幾天是吃不下睡不著，可急死我了。……四嬸，我怎麼說來著，我就說四妹看著就是個有福的，不能就這麼早早地沒了。」潘巧兒聲音清脆，面上帶著笑。她身材苗條，穿一套月白的衫裙，臉上畫著淡淡的妝，一身的俏麗。

「大嫂。」淑媛喊人。

夏氏被潘巧兒一番話說的又是開心，又是熨帖，又是感激。

「你大哥大嫂可惦記你了。」

「我們的親妹子，我們哪能不惦記、心疼。媛兒，你餓了吧，快跟我來。」潘巧兒拉著宋淑媛往上房走。

才走到門邊，又有一個媳婦快步走了出來。

趙小玲和潘巧兒年紀相仿，打扮的也差不多，卻是五短身材，面色微黑，小鼻子小眼睛，顏色不及潘巧兒十分之一。

看到宋淑媛，趙小玲臉上閃過一絲複雜難懂的神色，但是她很快就滿臉帶笑。

「媛兒醒啦？」聲音特別響亮，「這可好了。再過幾天就是好日子。四叔也回來了，正好把媛兒的喜事給辦了！」

整個興隆庄的人很快都知道了，宋家的四丫頭宋淑媛，在落水被人救上來，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醒轉，活過來了。

淑媛活了，就得履行宋家長房幫她定下來，又經過宋老爺子和宋老太太認可的那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