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博物館開館

一艘小型客輪緩緩駛離港口。正是旺季,船上卻空空蕩蕩。只有船員和大副，看不到客人的影子。在二層船艙外的甲板上，有兩個健壯的男子貼門而立。他們不時把臉湊近門上的玻璃,查看艙室里的動靜。

兩個青年靠著舷窗對坐，其中一個開口說道：「沒想到我會這麼回法蘭西。」

「您想回去嗎？」他對面的高個兒問。

「做夢都想。」青年微微動了動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從我記事起，你知道多少人叫我'法國之子'嗎？多到我以為那是我的另一個名字。」

「那麼，您是要配合他們了？」他的旅伴也笑了笑，懶洋洋地看著窗外的海面越來越寬闊：「推翻梯也埃，恢復帝國的榮耀？」

「您在取笑我,王爾德先生。」歐仁低聲說：「他們在想什麼,我比您更明白。到巴黎后,您抓住機會就趕快離開吧。現在的局勢一團混亂，他們馬上就顧不上您了。」

「您可以向卡特家族求援。」魅影看著這個男孩：「卡特夫人的立場,一直是站在王室那一邊的。

「但王室未必是波拿巴,巴黎已經有查理和路易了。」歐仁垂下了眼睛：「我有預感,這次我可能將永遠留在巴黎。」

在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疊最新義大利報紙。這群暴徒雖然拘禁了他們,在生活上還是給了前法國皇太子相應的待遇。報紙最外面的那一頁是文學連載版,中間還有魅影和偶仁都熟悉的米諾亞速寫插圖。

「現在回想,在奧森大學的日子多好。」歐仁看著那頁報紙,低聲說道：「我真是個懦弱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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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森大學的亞歷山大並不覺得自己過得的很快活。他和另外幾個考古系同學們正滿頭大汗地站在米諾亞博物館門口。人數是他們兩倍的記者和他們面面相覷,個別性急地已經架好相機，給他們和他們身後的仿古建築來了幾張合影。

「請大家排好隊！」亞歷山大看了看錶,用盡全力地吼道：「還有五分鐘開館,館內嚴禁奔跑,喧嘩,損壞展品！」

「請問這次展出的都是真品嗎？」一個記者在人群里高聲問。

「真品已運往奧森大學建檔修復，這次展出的是1：1的仿品。」亞歷山大回答。

「斯考特博士說的是真的嗎？是不是根本沒有真品？」另一個中年人尖著嗓子叫道。」為什麼給我們看假貨，我們是來看真的米諾亞的！」

他的話音一落，人群騷動了起來。亞歷山大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咬著牙一言不發。他腦中牢牢記得早上卡特伯爵的叮囑：不要爭吵。

對方有備而來。只要引起大規模的爭吵，無論有沒有理，能不能吵贏，這段時間的心血都算是毀了。無論是主流報紙還是在場的考古愛好者，都會對整個米諾亞考古留下非常負面的印象。他們會更容易傾向斯考特那一邊。

「請想一想米諾亞存在的年代，真品能留存到現在是一個奇迹。它們的脆弱無需言說。因此這次展出的館內的是奧森大學考古系製作的高還原仿品和正品的照片。等到條件允許，所有的文物都會向公眾展示。」亞歷山大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符合學生身份的天真笑容：「這也是米諾亞博物館建館的初衷。我們要盡量保護米諾亞遺址，同時也要向世界展示它的美麗。」

「請問《真實與謊言》中的人物是真實存在的嗎？今天我們能看到那個故事中的陶瓶嗎？」另一個年輕記者舉起手，又引起了不少附和。這裡的人數如此之多，考古界和媒體界只佔三分之一，文學欄目連載的讀者倒佔了三分之二。原先緊張的氣氛里，因此多了一種快活的空氣。

「今天卡特伯爵也在現場，他會回答所有和《真實與謊言》有關的問題。」亞歷山大一邊回答，一邊拔起了鐵門的插銷：「五，四，三，二，一，大家可以進館了！」

記者們頓時顧不上他了。他們高舉著相機爭先恐後地沖了進去，緊跟著他們的是年輕的讀者和遊客們。等到他們進得差不多了，站在最後的十幾個考古專家才顯露在人前。

「早上好，斯考特教授！」一個奧森大學的學生有些興奮地招呼。他知道這個美國教授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但是依然無法壓抑對考古教材編寫者的崇拜之情。

「早上好，孩子。」斯考特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請問卡特伯爵和愛文斯先生在哪裡？」

「在山坡上的8號館里，教授。」那個學生剛說完，背後就被同學悄悄一擰，痛得嘶了一聲：「沿著真實與謊言之路走十五分鐘就到。」

「真實與謊言之路？」斯考特的助手問道：「那是什麼？」

「就是在卡特伯爵的小說里，喬伊斯走過的路。沿著它能夠一路遍訪所有的展館。」學生向門內指了指。入口處是一棟比較矮小的立柱式建築，擋住了它身後的博物館主體。隱約可以看到有一些人已經順著大路往山上走，不時能聽到他們驚喜的叫聲。

「哦，天哪，就是這裡，長滿百合的花園！前面一定就是喬伊斯洗澡的地方！」

斯考特儒雅地微笑著，額頭上的青筋無聲地跳了跳：「謝謝你。我們也進去吧。去走一走那條路！」

亞歷山大和幾個個美國考古隊員交換了一下眼神，默默地跟上了這群人。他們穿過了第一個展館相對空曠的門廊，走了一段山路。到視野開闊處，不由停下了腳步。

這裡在一年前還只是荒蕪的山坡，因為地勢接近王宮遺址而被選中。現在，他們看到的是綿延工整的山路，兩旁齊整的百合花在風中輕輕擺動。一個又一個宮殿像是穿在一條線上的寶珠，色彩明麗的壁畫襯托出了天空與大地的高遠。

即使是斯考特都有了瞬間的失神，彷彿看到了只在夢境中存在的場景。但是隨即，他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把這段話記下來。」他對助手說道：「卡特與愛文斯對考古一竅不通，把自己當作造物主。他們用源源不斷的美金和毫無根據的狂想，建造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古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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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麗莎，慢一點。」幾個女孩大步在花園中走著，因為記者已經四散拍照，她們成了博物館走在最前面的訪客。其中一個已經拋下同伴，站在第四個展館門前。

「你們快點兒，這裡才是值得看的地方。」女孩開心地大聲說：「快來看，這就是小說里舉辦祭典的廣場！」

她從背包里拿出一份報紙，將上面的插圖與眼前的建築相對比：「沒錯，國王和王后坐在那裡。喬伊斯從他們的王座邊走下來，一直走到人群中間。他要給將要表演跳牛的男孩祝福，給他火神的力量。

————喬伊斯穿著綉著金線的長袍站在牛和表演者面前。那頭牛的比他還高，男孩卻十分瘦小，和他看起來年紀相仿。人們熱烈地看著他，可是他應該怎麼做呢？空氣里滿是牛奶，花朵和他身上香油的香氣，喬伊斯的汗水卻已經浸濕了背脊。

他幼年時和父親學過一些考古知識，知道這樣重大的祭典容不得任何錯誤。男孩和牛沉默地看著他，無數記憶碎片從他腦中呼嘯而過。父親為他唱過的荷馬史詩，爺爺修復過的希臘古物，不同信仰的不同儀式，以及他到這個地方經歷過的短短几十分鐘。

喬伊斯慢慢伸出手，一手虛搭著牛角，一手放在男孩頭頂。觀眾大聲歡呼，先前的侍女笑著接過男孩獻給他的花環。

身穿紫袍的國王從王座上站起，做了一個手勢，宣布祭典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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