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諾亞之美
斯考特在考古學術界所向披靡,唯一無法越過的,就是考古學院的院長——他的導師。從族譜上追溯,老院長還可以算是他的表舅。他為他一路鋪平道路,終於讓自己成了斯考特登頂最後的障礙。
「等了二十多年,總該輪到我了吧。」想起那個連路都走不穩卻還不願意讓位的老人,斯考特從鼻腔深處哼了一聲。過了這個秋天老院長就七十了,一場由斯考特的擁簇們推動的院長評選將在新學年展開。評選的結果本該毫無疑問,但是隱隱有風聲傳來,老院長和校長從英國挖了一位比他更有資歷的考古教授。
那個英國佬不僅和他一樣著作等身,還發現了兩個埃及法老墓。所以說,他最厭惡這些鑽地蚯蚓了。
「我不但要揭露米諾亞文明的造假,還要由此引申,駁斥進來那些一腳踩進墳坑裡的幸運兒們!」斯考特想到得意處,不由把手伸進內袋摸索著煙盒。
「看,前面那兩個人是不是卡特先生和愛文斯先生?」這時候,已經往前走了一段的女孩驚喜地叫了起來。原本圍在這裡的人立即邁開腳步,同時往她指的方向望去。
山坡頂端的庭院很美。但是從這裡望下去,一路的風景更加美不勝收。錯落有致的花園,高低起伏的宮殿,和之前的廊柱不同,這些宮殿有著大塊的完整牆面。一幅又一幅的牆繪一直延伸到轉角,一堵畫著海中魚群的高牆處。
兩個男人就站在那堵牆的前面。一個穿著有些張揚的全套禮服,另一個卻是白襯衫牛仔褲。他們的身影投在牆上,穿過了正在藍色波浪中翻跟頭的海豚。
「真的是他們,上帝啊——「女孩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手卻忍不住遠遠地向著他們揮舞起來。穿著禮服的男子也向著這邊揮了揮手,手中還握著一支盛開的百合。
幾十年後,關於卡特伯爵有許多傳說。其中一個就是他既相貌醜陋,又無意尋找伴侶,卻無端獲得了許多女士的傾慕。甚至在他離世后,時常有年輕女子專程拜訪他的墓碑,在上面留下鮮花和唇印。一位老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他是我所見過的,最丑也最有魅力的男人。他有著像海和天空一樣的底色。」
女孩們的腳步很快,比她們更快的是扛著攝像機,鎂光燈和支架的記者們。他們的皮鞋似乎連鞋底都抹足了油,飛速地滑到了王爾德和愛文斯面前。
「卡特先生,請問您對昨天報紙上斯考特博士的控訴怎麼看?」
「愛文斯先生,米諾亞文明是真實存在的嗎?是,那為什麼不展出遺迹,反而花大錢造一個仿米諾亞的博物館?」
「請問建造博物館的錢,是賣掉克里特島的珍貴文物獲得的嗎?」
「看這邊,閣下!卡特家族是否支持廢黜梯也爾?」
一擁而上的記者和攝像師,幾乎把兩人埋了起來。記者的素養之一,就是不給被提問的人思考的時間。在他們爭先恐後的叫嚷中,愛文斯都聽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了。
——是,米諾亞存在。
——它在各方面都是個奇迹。
——另造博物館是為了保護遺址,也是為了展示全盛時期的米諾亞。
——文物存放在奧森大學。
他回答了,卻沒有人在意他的回答。這樣的回答顯然無法佔領頭版頭條。一個鎂光燈在他眼前唰地一閃,愛文斯本能地舉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這時候,他覺得他的另一隻手被握住了。
「諸位,靜一靜。」一個足以蓋過所有叫喊的醇厚男聲響起。王爾德往前走了半步,幾乎和那個沖在最前面的記者鼻尖對著鼻尖。對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手術留下的疤痕。
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那人往後一仰,瞬間閉上了嘴。
然後王爾德就這麼盯著他的眼睛,慢慢笑了起來。
記者手一抖,鋼筆啪地掉在了地上。他曾坦然面對槍口,這時候卻感到一種本能的恐懼。
「先生們,請看我背後的壁畫。」王爾德這才開口,示意記者們看他身後的牆面。」它是一幅遺址壁畫的復原圖,上面顏色陳舊,伴有不規則裂紋的部分,是根據遺址1:1復刻的。其餘的部分,則是由愛文斯先生,奧森大學考古系和幾位義大利的畫家根據原畫的色彩,構圖,花樣進行了儘可能的復原。」
這時候,慢一步的遊人也聚攏過來。他們和記者一起,把目光投向那幅畫。
「卡特先生,這不是復原,而是無中生有。」
斯考特款步走進人群,代替那個記者站到王爾德面前。
「看看圖上哪條海豚的嘴部和尾巴吧,原圖只有兩英寸的頭部,周圍一片空白。請問您是怎麼知道海豚的嘴是張開還是合上,尾巴是向上還是向下?甚至,為什麼這是海豚,而非其他?至於那些小魚,原圖幾乎沒有出現,完全是主觀臆測,毫無根據。如果您上過我的課,就應該知道歷史是嚴肅的,客觀的,而非可以隨意塗抹的。
您根據幾塊巴掌大的色塊創造出了兩人高的壁畫,佔據整個山坡的宮殿,一個和現代有著許多相似之處的神秘文明——卡特先生和愛文斯先生,我得為你們鼓掌。我拜讀過《真實與謊言》,卡特先生,您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小說家,愛文斯先生是一個富有想象力的畫家。但是考古最不需要的就是編故事和想象力。孩子們,就讓米諾亞的鬧劇到此為止吧!」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又循循善誘,周圍的不少人跟著點頭。王爾德卻高聲說:「誰說考古不需要故事和想象力?」
愛文斯頓時咬緊了牙根,斯考特呵地笑了出來。就憑這一句話,他就可以徹底抹殺卡特在克里特島的所有發現。
「請大家抬頭看看天空,想一想愛琴海。」王爾德沒有理會斯考特,伸手相上指了指。幾千年來,人類文明轉瞬即逝,天空和海卻未曾變更顏色。就因為文物中的油漆剝落,變色,我就不能說古希臘的天空是藍色的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人們看到它最美的模樣?
故事和想象力,來源於流傳了千年的民謠,來源於文明更迭的積累,來源於人類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和疑惑,期待和狂想。國家和技術會隨著時間改變,但是更加本源的東西,就像天和海一樣,不會因光陰流逝改變顏色。
也許這幅畫中的海豚不是上浮而是下潛,那又有什麼關係?博物館想為觀眾展示的,是米諾亞的整體之美。發掘文明的殘骸是考古的第一步,發掘遺骸中隱藏的故事就是考古的第二部,也是考古最吸引人的地方。對於米諾亞遺址,我們做到了留白與補缺——在遺址中留白,在復原件上補缺。或許以後會有更多的物證和新發現的關聯遺址,證明我們的正確和錯誤。考古本就是一個不斷回溯,又不斷前進的過程。」
他拍了拍愛文斯的肩膀,對一個正在奮筆疾書的記者說道:「今晚,無論您將把我寫成盜墓賊還是詐騙犯,請一定要加一句:真實或者謊言,米諾亞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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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盛頓,繆特再次摸黑起床,攔截了報紙。跳過首頁上一個男人舉起手臂擋著臉的照片,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翻到連載欄,匆忙地讀了起來。
在阿斯頓的暗示下,喬伊斯帶領著王室和貴族一路下山,上了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往火神殿而去。到了那裡,他才發現火神殿其實是一整座岩石山。他們從山腳下的拱門進入山體,順著狹窄潮濕的甬道一路前行。侍女為他奉上有著鮮花香味的手帕。這是做什麼的?喬伊斯拿著它猶豫了一下。跳牛少年阿斯頓立即上前雙手接過那塊巾帕,輕輕蒙上他的口鼻,再繞到他腦後把帕腳繫上。
越往前走,硫磺的氣味越濃。人工鑿出階梯的甬道中不時傳來深遠的轟鳴聲,像是一隻巨獸在打鼾。頭頂四角燭台的侍女立在甬道兩邊為他們照明。她們沒有蒙面,臉上有一種迷幻的神色。
喬伊斯的腿開始發抖。這的溫度和氣味,還有腳下的鳴響和震動,讓他想起了父親向他描述過的火山。不噴發的時候,它們周圍也許是最適宜居住的地方。但是一旦噴發,洪水般的熔岩將比火災更可怕。
這裡的人崇拜火神——難道是因為火山的原因?而且,這似乎是一座活火山!
「大人,我們只能到這裡了。」跟隨他的兩個侍女在他們將走入一扇拱門前停了下來。一部分貴族也停下了腳步。喬伊斯領著國王和王后往裡走,感覺自己的每一步已經踩在了熔岩上。
一個躬著腰的削瘦人影跟隨著他,門外傳來侍女的低聲交談:「為什麼阿斯頓能進去?」
「噓,他當然可以了,他本來就是火神的人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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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爾德:魅影的肌肉記憶可以嚇退一群人
千年時光不會讓海天變色,但是污染會——但是老王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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