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長街十里,燈火三千。
大啟自啟太宗起取消宵禁,金陵的夜晚竟比白日還繁華起來。至今八十餘年,臨禁宮的慈恩街上,怕是沒有幾家店面不是燈火徹夜不熄的。
街角的一家小酒館里。
紅漆剝落的桌子在燈火下泛著一層油膩的光亮,想是許久不曾認真擦過,破了邊角的窗欞半支著,晚風借這縫隙送來街上的喧囂。
只一門之隔,外面人流如織,裡面卻有些冷清,只一個說書先生還坐在酒館正中的檯子上,聲情並茂的講著大啟邊疆一代戰神,如何以十五萬人大破北燕四十萬騎兵。
可惜,故事太老了。
昏暗破敗的空間里,零星幾個人,都沉悶著,沒人說話,卻也沒人在聽,有人甚至已經顯出厭煩。一個一襲黃衫,與酒館格格不入的少女,卻托腮坐在臨近檯子的木桌前,黑亮的眼睛專註的瞅著台上,聽得津津有味。
「且說這林衛站在城樓之上,瞅准了為首的金甲將領,彎弓搭箭,身邊人都聽得「嗖」一下,眼前就像閃過一道襲月彗星,再看城樓之下,您猜怎麼著?正中為首之人眉心!」
說書先生講到興奮之處,聲調不自覺的拔高。黃衫少女隨著故事推進,眉頭微蹙的緊張也變作梨渦顯現的歡欣,還不及拍手道句「好」,身後「啪嚓」一聲,有人摔碎了酒碗。
「他奶奶的!一個林衛說起來沒完!那老小子再彪,不也縮在涿郡回不了京!他娘的年輕時候誰還沒當過兵!他算哪門子戰神!」
一個身著粗布短衫,虎背熊腰的中年漢子晃晃悠悠起了身,臉色酡紅,綠豆般的小眼睛里已帶了七八分醉意。
也不知是聽不得旁人誇這個林衛,還是就要借著酒勁鬧事,摔了一個碗還嫌不夠,順手抄起桌上的酒罈子,醉眼迷離的就沖檯子上去了。
「哎呦!客官您這是做什麼!」
酒館殘破,過兩日就要轉出去,經不起再有人鬧,沒有小二,店家自己從櫃檯后衝出來,瘦小的身板攔在漢子面前,好言相勸,卻被那漢子伸手推了個趔趄,撞上一旁的條凳,連人帶凳子翻在地上。
「媽的!老子聽不慣這破書!」
天南海北逛遍了,三教九流都見過,酒後鬧事常有之,說書先生也並不顯得多懼怕,反而臉色微沉,似是被人打斷而有些許不快。起身利落的收拾了東西,抬腳便要出門去。
「既然這位客官不願聽,我走便是。」
「他奶奶的!老子叫你走了!」
沒有見到心中想要的景象,反而像是被人輕視了一般,漢子真正的有些惱怒了,拎在手裡的酒罈子狠狠在地下一砸,瓷片遍地,酒水四濺,店家扶著桌子起身一個勁兒叫苦,其他幾個客人都遠遠躲到一角去了。
「老子今兒個就告訴你,林衛算個他娘的狗屁!」
蒲扇似的大掌握拳,一根手指直指說書先生鼻尖,漢子扭身欲抄條凳,卻見那黃衫少女還坐在原地,燈火昏暗看不清神色,只當是嚇傻了吧。
「丫頭片子!滾!沒看老子要開打了!」
漢子豎眉瞪眼,厲聲喝斥。
少女卻不動。
罵了一句,醉意使他只能瞧見少女衣衫的一片鵝黃和臉上瑩白,眉眼中的怒意卻朦朧了,便是瞅見了,想來也是不在意的,隨便乎過去一掌,要教訓這個裝聾作啞的死丫頭。
「使不得!」
少女嬌俏,細皮嫩肉的像個富家小姐,旁的不論,那一掌下去,打在哪兒,這姑娘怕都要好幾天出不得門。店家只恨自己沒早點兒拉了少女躲在一邊,說書先生也是大驚,未來得及撲過去攔住,眼前寒光一閃,漢子頸上突然多了把刀。
「你...你,放下!」
一掌扇空,頸上一涼,那漢子只覺的眼前黃影一閃,冰冷的刀刃已架上脖頸,酒一下被嚇醒了大半兒,黃衫少女手握刀柄,眸子里燃著憤怒的火苗。
「求人也用喊的?您當心一嗓子嚇著我,然後這手一抖,咔嚓一下......」
「使不得!」
少女只是有意嚇那漢子,裝作手抖將刀刃又貼近皮膚幾分,身後的店家卻被嚇得不輕,如剛才一樣又是一聲大喊。
如今海清河晏,國泰民安,他遇到的卻都是什麼?小店開不下去,有人還要鬧事,現在如何?要出人命了!皇城金陵,天子腳下,這這這!都是什麼事啊!
連滾帶爬的到了少女跟前,店家硬是從臉上擠出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女俠,您看我這,店都破成這樣,不能再出命案吃官司了啊!您行行好!您......」
「我沒說要殺他。」少女看了店家一眼,餘光瞥見幾個角落裡的客人要遛,不禁微微蹙眉,「別跑!酒錢沒結!也別想著報官!」
已摸到門口的人微微一愣。
杏眼瞪著那人,少女有些頭疼,自己不這般衝動,等到出去沒人的地方再動手就好了,眼下似乎有些騎虎難下。
微微分神,思索對策,刀架上脖子的漢子卻抓住了時機,看少女恍惚了一下,當即偏頭後撤,腳下還不忘來個絆子,扭身就沖門口而去。
「殺人了!」
漢子一聲大喊。
壞了!少女心頭一震。
緊接著幾個客人也尖聲大叫
「總歸要揍你一頓,別被我再瞅見。」
街上人多,就算巡夜的不到,總歸有旁人聽見,只想揍人出氣,進了官府就不好了。少女收了刀,恨恨的瞪那漢子背影一眼,咬牙低聲自語,四下環顧,從窗子跳出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遊人三個一群五個一夥,鵝黃色的纖細的背影只在街上閃現幾下,就混進人流中再也找不到。
永安街江府。
朱紅燈紙映出同色的暖光,在門前石獅子上留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包銅角的大木門前,「倏」的閃過一道黃影,隨後消失在大門一側的牆頭。
「最好別被我再看見,我舅舅如何,也要他來議論?」
適才酒館里持刀嚇人的黃衣少女輕巧的落在江府點了燈的院子一角,一面小聲嘀咕心中不平,一面四下打量有無旁人。
待看見院落空蕩,只一些圍攏燈籠外罩飛舞的飛蛾算是活物,悄悄鬆了口氣。
「今日總不見得事事如此背。」
抬腳欲走,身側黑暗中突然一聲熟悉的大喝。
「江可芙!」
邁出一步的黃色身影一晃,差點兒沒站穩。
「......那個...爹......」
借著月色與燈火,少女仔細打量才發現牆角的陰影里站了個人,身高七尺有餘,黑衣黑褲,宛如話本子里準備行刺的黑衣刺客,就是,臉色不大好。
「你別叫我爹!我不是你爹!這個時辰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我哪兒管得了你!這地方,你做主!」
陰影中的黑衣人走到敞亮處,雙手抱臂,盯著黃衣少女,眼裡的怒火就是燈火昏暗,也叫人瞧得清楚。
「我...我就是去街上聽了會兒說書,不是,您別那麼瞅我,我沒幹別的......我,我下次白日里出去。」
揪著衣角扭來扭去,少女期期艾艾的找說辭,眼睛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瞅地,就是不看盯著她的黑衣人。
「站好了!我讓你在這兒扭麻花哪!」
「哎!」
鬆開衣角,挺身站直,少女洗耳恭聽父親數月不變的教誨。突然,腰間陡然一輕,「噹啷」一聲,一把刀從衣擺之下掉落在地上。
......
......
庭院之中有了片刻寂靜,然後,是江府一家之主的咆哮。
「兔崽子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不是,爹!你聽我說!我...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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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我當時害怕極了......
醉酒漢子:害,誰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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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更文,只想開新坑。開坑一時爽,填坑火葬場。
男女主最初本來是作為《歲華忍負清和》的配角人物,初版設定是拿的「負清和」里女主養父母的劇本。
碼字過程中,我朋友告訴我,兩個人設定比男女主還戲劇,她也想看他們兩個的故事。
前思後想,我也覺的這兩個人有點兒喧賓奪主,於是在「負清和」里改了人設,把李辭和江可芙拎出來單開一本。(這是配角翻身做主角的成功案例哈哈哈哈哈)